简论人在“语文”中的绝对地位

    李庭明

    一、“语文”是人学的一门分支学科

    “语文”一词,对“运用语言”学科与课程来说,本名不符实,照顾习惯,姑且用之。听、说、读、写是人的活动与行为,“运用语言”是对四者的抽象与概括。人是复杂之物,有许多不同侧面,对某一侧面进行研究,就可以形成一门学科,下放到学校,就为课程。从人的思想认识即所谓如何看待人与世界的关系方面看,形成哲学;从人的起源、进化、分类等方面看,形成人类学;从人口现象、人口发展条件和发展规律方面看,形成人口学;从人的干群(君臣)、父子、夫妻、兄弟、朋友等关系方面看,形成伦理学;从人体的生长发育方面看,形成生理学;从有利于人的健康,关注疾病发生和发展过程及原因方面看,形成病理学;从心理角度观察、认识人方面看,形成心理学;从增强体质,研究各项运动规律的方面看,形成体育学;从研究人是什么,即阐释人的存在、本质特征或人的主体性问题方面看,是人学;等等。听、说、读、写是人不可忽视的一个重要方面,从研究人“运用语言”的方面看,形成语文学(运用语言学)——“语文”实质上是从听、说、读、写的角度研究人,解决人的存在、本质特征或主体性在“运用语言”的活动与行为过程中有哪些表现,存在什么规律的一门学科。如何才能够提高运用语言的水平,达到理想的交流沟通,促进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和谐发展,有利于社会文明与进步,是“语文”面临的根本任务。“语文”下放到了中小学,才有语文课、语文课程。可见,“语文”面对的是人,直接与人相联系,牵扯到“人是什么”的问题,所以属于人学的一门分支学科。从语言(听、说、读、写)看人,是把语言放在第一位,“语文”就成了语言教学;从人看语言(听、说、读、写),是把人放在第一位,“语文”就成了育人的学科与课程。

    须知,人们交流沟通凭借的不是语言文字,而是话语文章。话语文章是由语言文字构成,但它已经不属于语言文字。正如房屋由砖瓦构成,但砖瓦≠房屋。

    语言(词语)作为概念,“对一类事物的整体的把握”属于一般,意义是抽象的,当进入具体的话语文章中,“把握”因“语言建构与运用”带上运用者的认识、感情等色彩,原来的“一类事物”就变为个别事物,概念(词语)意义因暗中扩大或缩小,就变为具体意义了。说“概念是我们的思想,是我们把握世界的方式,是人们之间的精神通道”,运用的是静态的眼光,忽略了概念(词语)意义一般与个别的关系及变化。语言学是在话语文章中寻找出人类或某一民族语言共同的部分:语音、词汇、语法的知识和规律系统。语言学面对的是话语文章,在人与语言之间隔了一个符号的世界(话语文章),并不需要关注人的存在、本质特征或主体性问题,即“人是什么”的问题,不直接与人打交道,所以有别于语文学。“语文”与语言实在是两个不同的系统或概念(词语)。

    二、语文课不能仅仅是语言课

    语言是人们最重要的交际手段,但不是惟一的手段。人们用来交际的手段多种多样:音乐运用声音,舞蹈运用人体动作,绘画运用颜料和画布,摄影运用照相机与胶片,电影电视综合运用各种物质材料……还有手势语、旗语等等。而说话、写文章运用语言文字(语言),将语言文字(语言)与声音、人体动作、颜料和画布、照相机与胶片、各种物质材料、手势、旗子等等比较起来,具有使用方便,运用广泛的特点,的确是“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工具”。从人们交际的角度看,强调“语言在核心素养中的绝对地位”,是否有“语言是人们唯一重要的交际手段”之嫌?唯物辩证法告诉我们:“任何一个事物总是和周围的其他事物相互联系,相互制约。”当我们把目光完全集中在语言之上,视“语文”=语言,客观上是否就忽略了语言与音乐、舞蹈、绘画、摄影、电影电视、手势、旗语等等的联系?请想想:人们凭借音乐、舞蹈、绘画、摄影、电影电视等等进行交际,是不是也存在思维发展与提升、审美鉴赏与创造、文化理解与传承三方面的内容或问题?如果我们承认是如此,那么,“语文核心素养”与音乐、舞蹈、绘画、摄影、电影电视等等的“核心素养”也就没有区别,就只剩下“语言建构与运用”这一外在形式了。从课程内容的角度看,音乐、舞蹈、绘画、摄影、电影电视等等课程内容,与语文课程内容没有了区别,“语文核心素养”也就只有语言素养,语文课也就仅仅是语言课。“坚定语言的信念,从语言出发,围绕语言建立符合逻辑的课程内容”——工具观的弊端,难道就忘了吗?

    三、出发点不同,结果差异很大

    强调“语言在核心素养中的绝对地位”,从语言出发,引出的结果是:“汉字、汉语拼音,理解和表达,词、短语、语句、段、篇(文章和文学)及语法,逻辑和修辞,它们都是语言肢体的要素,共同构成了汉语教学的体系。”在这里,语言文字与话语文章不分,语言与“运用语言”混淆(实际上也是语言与言语相混),而“这些内容的每个部分都具有相对的独立性”,“形式多样的语言”致使“汉语教学的体系”之层级、主次、梯度就模糊不清。“语文”≠语言,强调人在“语文”中的绝对地位,从人出发,引出的结果是:人类、民族、社会群体、个人、现实之人(具体存在的张三或李四)、处于特定环境中的人——六种人存在的不同样式。人是“语文”的根本,人不同,“语言构建与运用”涉及的内容或问题就不同,“三个方面”绝对有差异。

    人类的语言与民族语的特征不同,两者之间是一般与个别的关系。人类与民族是抽象存在,其“语用”属于抽象运用,在语言学的领域。社会分工是划分社会群体的重要标准,文学界之人的小说、散文、诗歌、戏剧与语文界之人的教案、课文、试题、教学工作总结等,体裁样式多么不同!两者各有自己的词汇、概念系统,运用方式差别明显,此就不用多说了。个人还属于抽象存在,其语用重在特征、习惯、风格的形成,进入具体运用的范围,但存在“语言构建与运用”的可能性与现实性有待解决的问题。语用具有现实性、实在性、具体性,才是可把握操作与研究的,现實之人因此应运而生,“现实语”就成了学校语文课程的对应学科。学校是一个特殊的环境(教育领域),中小学时期是一个人特殊的阶段,其语用与平常的语言交际活动能等量齐观吗?看不到这一点,就没有真正的语文课程与教学。

    两个不同的出发点,完全不同的结果,谁更有利于“语言构建与运用”的建设?谁更有利于构成健康、有效的“汉语教学的体系”?

    四、“培养听、说、读、写的能力”丢失了内容

    上海《语文学习》2016年第一期刊登了一篇访谈录,题目叫“站在‘人是什么的高度看‘语文是什么”。强调“语言在核心素养中的绝对地位”,也就不存在此题意。缺乏“人是什么”的意识,“坚定语言的信念”,视“语文”=语言,势必焦聚语言文章,核心落在话语文章上,培养听、说、读、写的能力成为必然。听、说、读、写仅仅是运用语言的形式,说什么、听什么、读什么、写什么,是没有明确的,内容无形间丢失了;话语文章是一种静态结构的东西,本身功能多样,是教学内容的载体,不是教学内容,而任何一篇课文(文章),可教可学的点很多,选择哪个点作教学内容,全靠师生在教学过程中自由生成。换句话说,听、说、读、写没有具体的内容规定,“培养听、说、读、写的能力”就导致“语言构建与运用”只有语言形式(仅是外在形式),没有实际内容。教学内容的确定成为问题,原因就在这里。

    强调“人在‘语文中的绝对地位”,就要解决“人是什么”的问题,势必焦聚人的存在、本质特征或人的主体性问题,“语文”≠语言。从人的存在看,有男人、有女人,也就有男人运用、女人运用;有工农商学兵,也就有工人运用、农民运用、商人运用、学生运用、军人运用;从生活看,有工作、有业余,也就有工作运用、业余运用;等等。从人的本质特征看,有个体存在、社会存在,也就有个体运用、社会运用;有抽象存在、具体存在,也就有抽象运用、具体运用;有生存需要、精神需要,也就有生存运用、精神运用。从人的主体性方面看,存在有意识行为、无意识行为,也就有自觉运用、不自觉运用;从人的才能方面看,有的多才多艺、有的只专一行,也就有多方运用与单方运用之分,等等。可见,只有视人为“语言构建与运用”的根本,听、说、读、写才有内容,语用涉及的内容与问题就不是“三个方面”,而是多种多样,符合社会生活的多姿多彩;也才能使“培养听、说、读、写的能力”不至徒有虚名,解决好“语言构建与运用”只有语言形式,没有实际内容的问题,将它落到实处。

    五、关于“现实之人”与“现实语”

    无论人的存在样式如何,都有过去、现在、将来。三者对人来说都非常重要,而三者相比,“现在”是第一位的。原高中《语文》第五册有一篇课文叫《人是什么》,文中说:“我想,人是由三部分组成的:对往事的追忆、对现时的把握和对未来的憧憬。……但是,不管是谁,对现时的把握,都应该是重点;作为整体的第二个组成部分,作为中间环节,它的比重应该占百分之九十五”——故才称“现实之人”。很显然,“现实之人”是指实实在在存在、有血有肉、能说会听、能写会读的人,而不是社会发展史、哲学、语言学等书中所说的抽象之人。“文化”对语用来说很重要,该文用三分之一的篇幅专门论述了“文化”问题,特别谈到“文化”意义的变迁。“如何认识语言与文化的关系呢?”就论述内容看,“文化”的概念意义,就存在过去、现在、将来三者的联系,需要突出对现实意义的把握。前面已经说了,“语言构建与运用”存在可能性与现实性有待解决的问题,语用具有现实性、实在性、具体性,才是可把握操作与研究的,“现实之人”的“语言构建与运用”,就为“现实语”。“语文”的本意是运用语言,对“现实语”的研究,就是对“语文”的研究,由此形成语文学科或运用语言学。

    任何现实之人,都生活在一定的时间与空间里。这“一定的时间与空间”,语言学中称语境,语文学中称交际环境。在这里,时间为纵轴,空间为横轴,两者的交叉点就是现实。现实不会老停留在某一点上,受过去、将来的制约,总是处于变动之中,具有特定性、临时性、偶然性,以致唯一性的特点。由此可见,准确认识现实之人、把握现实语,并非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逻辑学与语言学、语文学(运用语言学),是不同的系统,在语言学、语文学(运用语言学)中,“纯粹概念的语言”是不存在的。对现实之人的语用来说,“三个方面”似乎也存在,并较为稳定,可以预先设计,其实,具体的思维、具体的审美、具体的文化,需要具体分析,具体解决啊!

    “现实之人”与“现实语”进入学校,“现实之人”就特指中小学的学生和任课的语文教师,“现实语”就是语文课程与教学。在日常生活中,运用者的听、读、说、写可以分开,而学校是一个特殊的环境,受其“教”与“学”的制约,教师的“语言构建与运用”必须为学生的“语言构建与运用”服务,听、读、说、写是对双方而言,不可以分开。随着学生学习阶段与年级的不同,“现实语”的层级、主次、梯度问题,被推上了首要位置,势必要与其学习阶段与年级的不同相适应,“核心素养”随之有变动。“坚定语言的信念”,强调“语言在核心素养中的绝对地位”,与此极不相符,是不可能建立“汉语教学的体系”以及“一种具体文化体系”的。

    六、“语文”的第一条规律:遵语

    否认“坚定语言的信念”,强调“人在‘语文中的绝对地位”,是否就轻视语言在语用中的地位,“语言构建与运用”就纯粹属于人的问题呢?并非如此。“语文”即运用语言有五条基本规律:遵语、达意、合理、得体、适境。运用语言必定不能轻视语言在其中的地位与作用,作为“语文”的基础,遵语就成为第一条规律。遵语的核心是自觉运用语言,遵守语言规则,即对语言及其规律的能动运用。遵语针对的主要是民族语的知识与技能。它包括:文字的书写、語音的配合、词语的搭配、语序的调整、句际的衔接、段落的组织、语体的定夺、修辞方式的选择等等,侧重于言语技能技巧方面。不能设想,一个说话吞吞吐吐,颠三倒四;字迹歪斜潦草,错别字百出,病句连篇的人会有良好的现实语,使运用收到预期的交际效果,并上升为艺术。惟有发音正确(最好会一口纯正的普通话),书写工整(最好懂一点书法)、用词准确、符合语法规范,才能有良好的现实语可言,才算真正即创造性地掌握了语言文字这一工具。遵语是现实语的第一条规律,其它四条与本文关系不大,就不说了。

    这里有必要说一下训练问题。“语文”是实践性课程,“训练”是实践在在学校领域内的专用语。也就是说,在课程与教学中,“训练”就是实践,实践就是“训练”。对学生个体来说,无论是能力或习惯的养成,都不是一次、两次,或者一回、两回,以致一天、两天的训练就可以见成效的。运用语言作为技能,重点是熟练,而要熟练,更离不开多次的反复训练。俗语说“熟能生巧”,“巧”就是创造性。

    七、余论

    视“语文”=语言,“语”就是口头语言,“文”就是书面语言,这是从“语文”诞生那天起就被定下来的,因而“我们应当坚定语言的信念,从语言出发,围绕语言建立符合逻辑的课程内容”就成为人们的共识。时间一久,共识成为定向思维,定向思维进入教学大纲与课程标准,就成为主流意识,戴上“国家文件”的桂冠。有了“国家文件”的桂冠,实际上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企图改变“坚定语言的信念,从语言出发,围绕语言建立符合逻辑的课程内容”的想法,目前看来不仅仅是一种幻想,还有蚍蜉撼大树之嫌。

    [作者通联:贵州大方县六龙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