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号与隐喻在《大护法》中的诗意呈现
吴金华
影像本身是感性的，在感性的影像中传递语义性内涵，往往就需要使用隐喻的艺术手法使其显得更加诗意。但由于已经有了具象的画面，相较文学作品而言，电影在引发观众自由想象上存在着一定的难度。在动画电影《大护法》中，光怪陆离的符号和隐喻给观众造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加深了意象的复杂感，而这首先源于其故事设置与剧情展开的神秘路径。影片将背景设置在一个架空的超现实国度里，如此电影的形而上意蕴就得以自然展开。在此基础上，对自我、人性、灵魂的三重迷失，是该片隐喻和符号表征的中轴，而透过旨向现实的对比冲突，则启迪着观众思考关于现实人生的真谛。
《大护法》是我国近年来动画电影少见的精品之作，其制作历时三年，表现手法充满着独特美感。影片中，刻意拉长扭曲的场景和人物以及充满强烈对比感的色彩语言，皆营造出一种怪异荒诞的气氛，令观众明显地感受到故事内在的压抑和紧张。动画片的酝酿起步于2014年，成片原本包含1065个镜头，总长度为113分钟，曾多次遭到主流发行商的拒绝;而媒体方给出的理由，是该片中含有过多的暴力内容。不过，网络时代给了这样一部电影面世的机会，导演借此将一部优秀作品送上了各大院线。作为导演和创作人，“不思凡”本人并没有什么名气，但这部电影独特艺术风格的形成，正来自于其本人多年来对艺术的积累和宣泄般的爆发。
“不思凡”导演擅长在电影中利用昏暗的洞穴、狹窄密集的街道和原始丛林来营造神秘感，《大护法》中也不例外，并且神秘元素更多——森林中有未知的生命在窥探着主角，山洞里有着环环相扣的机关陷阱，街巷狭小、鬼影憧憧。影片甚至没有交代背景，在一开篇就直接抛出了许多谜团，观众置身其中，心中充满疑问，花生镇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是谁在背后操纵着一切？主角不停地解决着眼前的困境，但核心问题却始终未曾解答，为观众留下无限的想象空间。
一、电影艺术与隐喻内涵
隐喻与明喻对应，原本是文学作品中常用的一种修辞手法，也叫作暗喻。明喻的表达是很明确的，会直接使用“像”这类的词语，而隐喻则是使用一些意义模糊的连接词来进行表达。在艺术的表现方式中，使用某种意象来表达与该意象有关的事物或者概念的手法就可以算作隐喻。隐喻的使用环境已经从文学作品扩展到了绘画、电影等用画面来表现内容的领域，因为用画面表现内容往往更需要使用委婉且有深意的表达方式。
电影的独特艺术意义，体现在它能够通过影像，对创作者想要表达出的内涵进行语义传递，并且赋予其更多的艺术美感。影像本身是感性的，在感性的影像中传递语义性内涵，往往就需要使用隐喻的艺术手法使其显得更加诗意。而电影需要使用的隐喻手法，是本体性而非方法性的。举例来说，文学与电影相比，使用的传达媒介分别是语言与视听影像。文字的含义表达是没有具体画面的，其所营造的意象总是和读者自身的联想关联在一起，但视听影像的表达方式就显得直白直接。因此文学创作在使用隐喻手法的时候，更容易将读者的想象力发散出来，不受具体形象的约束，能够更具延展性;而影像作品则由于已经有了具象的画面，在引发观众自由想象的程度上会打折扣。所以文字常常能够更多地引发读者对生活和书中角色的思考，由此，能够发人深省的小说在改编为电影之后常常反响平平。然而，电影艺术作为一种艺术类型，同样具有发掘人类内心精神世界的能力，能否充分地利用影像的传递作用来表达自己的想法，则取决于创作者对影像隐喻手法的使用水平。优秀的艺术片导演往往能够通过一个镜头、一个过场来隐喻丰富的艺术和文化内涵，使其不再局限于具象。在电影创作过程中，导演脑海中对全片的每一个分镜、每一处场景变换和故事的叙事节奏都有一个完整的构思，并要将这样的思路完整传达给观众，令观众体会到整部电影作品中流畅的故事剧情和其艺术语义。电影《大护法》中的隐喻，将其哲学立场和态度外化于影片中的象征性场景，变幻为符号化的感知印象，让观众体味到了叙事、内容与镜头形式的深度融合。
二、隐喻的前提：故事的神秘性
影片将故事背景设置在一个架空的超现实国度中。奕卫国太子原本善良单纯，因怀有艺术梦想，离开了自己生活的宫廷，进入花生镇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城。宫中的大护法为了保护太子的安全悄悄尾随却不小心将其跟丢。这里，护法的角色设置是一个着一身红衣的胖子，圆圆的身体，看不清五官真面目，实在不能让观众将其与武艺高强四个字联系起来;而太子则是一个普通中年男子的形象，除去喜爱作画，其形容猥琐，也十足地打破了天潢贵胄玉树临风的传统设置。观众不禁要发问：这是喜剧吗？是一层无厘头的幽默安排吗？可在这种疑问的背后，观众又不得不时时感觉莫名其妙，因为这样的幽默并不至于让人捧腹。
从剧情开展上来说，两人都闯入花生镇后，在镇上发生的一切和看到的一切都以不可理喻的诡异景象呈现在银幕前。原来此地的统治者吉安老爷自诩为神明，并且将镇上的居民（也就是花生人）全部控制起来，给他们贴上假的五官，禁止他们彼此问进行任何交流。吉安老爷从精神上控制了花生人，将其分成两类，一类是普通的花生人居民，唯唯诺诺只懂得服从命令;另一类则是杀手，负责处决所谓的“变异”花生人，而“变异”花生人只是吉安老爷编造出来的谎言，由于成熟的花生人脑内会长出昂贵的黑曜石，他骗居民们说有些花生人头部里会长出毒蘑菇并且传染瘟疫，如果发现就必须马上对其进行处决，而实际上他是为了定期将成熟的花生人杀死，并取出其脑内的黑曜石作为维持家族地位的贡品进献给王族。长期以来，吉安老爷都用暴力和精神的双重手段对花生人居民们进行着控制，并且雇佣了一名冷酷无情的杀手——罗丹，以保护自己的安全。太子和大护法两人的到来唤醒了一些尚存自我意识的花生人，他们一同隐秘地调查着自己的身世，还得躲避吉安老爷的追杀。影片的结局以罗丹杀死吉安老爷、自己也被大护法肢解作为结束，坏人虽然都已遭惩治，但牺牲者们却依然令人唏嘘，且花生镇上荒诞的根源不只是恶人的统治，更多的是花生人们的愚昧，花生镇的悲剧并没有结束。
《大护法》的剧情从表面来看并不复杂深奥，影片似乎表现的就是惩恶扬善这一反复被人讴歌的主题，主人公在与恶势力斗争的过程中经历千难万险，最终赢得胜利。但剖开其内核，影片想要讲述的远远不止个人英雄主义那么简单，它的名字指代的也并不仅仅是片中那个身着红衣的圆圆胖子。整部电影中，无论是角色的设定、还是多次出现的含义颇深的对话、以及艺术意味极强的场景切换，都在试图向观众传达着更深层的引申含义，或许就是这些象征性十足的符号化印象使得观众感觉怪诞十足。导演在作品里加入的绝不仅仅是行侠仗义的传统武侠观，还有诸多的社会观和艺术性观点，以及隐藏的支线内容。每一个重要人物对剧情都有着推动作用，人物与人物之间的联系、冲突，造成了整部作品的碰撞感与精妙感。而如果想要明白其剧情中隐藏的深意，则还需进一步解构《大护法》中隐喻的展开。
三、隐喻的展开：三重意蕴
（一）基本的哲学立场
《大护法》中最明显的三重意蕴要数三重对立观，亦是三重迷失观。这三个层次的迷失分别是自我迷失、人性迷失和灵魂迷失，这三重迷失观念来自哲学角度中的对立表象，具有较深的形而上学意味。哲学研究中，人始终是作为主体存在的，而影视表达中，人同样是主体。“红胖子”大护法作为主体，它对花生镇的视角具有其主观意识的渗透，太子亦同。然而，《大护法》中的“花生人”，真的能够称之为“人”吗？导演借太子之口发问：人是否一定要像尸体一样活着才行？而这种发问者的符合观众所想的视角与动画中铺陈的花生镇的怪诞视角的对比，正揭示出该片不同于其他影片之处。影片将哲学立场还原到本就抽象不可解的高度上，不试图处处从真实中照进思想，而试图在思想中对话哲学。该片在一个架空的异世界背景下探讨了哲学观中的三重迷失，探讨了当个体由于价值观念的缺失而在社会中难以找到所处位置时存在的困惑;而对这种困惑的讨论则又必须从多重角度、多重维度去入手。影片中，大护法不断地深入一片混沌的梦魇世界，他对梦魇世界中究竟存在着什么一无所知，更不知道进入之后会发生怎样恐怖的事情，而在这个探索的过程中，导演所讨论的，正是哲学思想中，人类迷失上存在的三个层次：迷失自我、寻找自我和回归自我。
（二）具象的符号化
片中的大护法甫一踏入异世界，立刻遭到了众多杀手的截杀，大护法告诫暗杀者时的台词——“生命如此短暂，你们却不知珍惜”——这与杀手们头上的花朵暗中呼应，隐喻着开放瞬间即凋零陨灭。花朵在自然界中代表着生命的绽放，但“花生人”头上的花朵却代表着他们生命的终止。此外，影片亦试图以图像元素的方式对某些现实事物进行隐喻，如大护法来到异世界时，越过的城墙基本可以看作是长城的抽象化象征性变体。而在影片中处处关联现实，则是创作者将这部虚拟的动画片通过具象化、表象化、抽象化三维一体的方式，与现实中的显在事物共同建构出的既视感的手法。如此，即使影片是一部虚构架空的动画电影，在这样的既视感中，观众也依然能够体会片中隐喻意味背后所要表现的现实主义，增强了动画与现实之间存在的非问离性。
（三）现实的冲突对比
《大护法》中的对立关系亦非常错综复杂，且彼此间相互牵连。这种多维度的冲突对立，隐喻并体现的是真实世界中存在的对立观念。该片最明显的對立关系显然是大护法与异世界之间存在的对立，这是该片最大的冲突点，是影片的主要剧情线，而显然观者对这种对立的期望必然是正义的化身大护法将异世界的邪恶力量击败;但异世界内部本身也存在着对立关系，这即是本片的第二层对立一异世界人民与异世界官僚阶层问的对立。此外，影片还存在着第三层对立，即官僚阶层当中的人们彼此之间也存在着对立。举例来说，片中的太子和国王同属于官僚阶层，但国王与太子间因江山和女人的观念冲突产生着对立关系。太子执着等待着的秋后，暗示太子面对现实将要做出抉择。本片一切剧情的起点，就是太子对人天生具有的才能深信不疑，他擅长描绘女人，甚至能够将女人巧妙地暗藏于山水作品之中，这样的太子与执着江山的国王之间的对立关系，隐喻的是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差距，这也为影片的隐喻表达添上了更深更妙的一笔。
影片中的隐喻技法层层递进，级级上升，导演以华丽的手法逐渐架构出了无法调和且不断激化着的对立冲突结构，并且将看似简单直白的表象再次抽象化，补充了更多具象化细分化的细节。而片中的台词，是这一细分具象过程使用最多的工具，并以镜头的画面符号性外化出来。创制者将对现实中过度追求统一美感的批判，融入到了花生人对自己样貌表示嫌弃的一幕戏当中，充满了社会意义。这些经过详细拆分的多重隐喻，在不断发挥自身隐喻意义的同时，共同对影片的深层内核进行了诠释，这就使得影片拥有了强烈的解构意味。
结语
《大护法之黑花生》是近年来少有的优秀成人动画电影，其脱离了国内动画电影界长期以来的低龄向、幼稚向潮流，一反常态地选择了暗黑向的题材，以反讽、隐喻等手段讲述一个非典型性反乌托邦的故事。影片的黑暗氛围将观众拖入一个梦魇般的黑暗旋涡，观众在这种氛围中，切身地体会到影片运用隐喻想要强烈向外表达的反讽意味。在近年我国动画电影少有精品的大环境下，这部影片成功地完成了一次突破，为国漫带来了重振旗鼓的信心，亦树立起了一个新的标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