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中国网络剧现状探微与未来展望
王利丽
如果说2014年是网络剧的元年，那么在经过了数量的暴涨、质量的精品化探求之后，在网络剧规模发展的第五个年头，2018年网络剧共上线218部，比上一年的206部略有增加。除了在创作数量比上一年略有增长之外，在政策引导、产业调整、行业规范以及受众审美趣味需求的共同推动下，2018年网络剧整体创作品质得到较大提升。《大军师司马懿之虎啸龙吟》《延禧攻略》等古装剧制作精良，对历史人物的解读融入现代新意，受到了新生代受众的认可。尤其是以《忽尔今夏》《一起同过窗》第二季等作品为代表的表现懵懂校园生活表达纯真美好情感的青春校园网络剧，发展并完善形成了清纯美好的怀旧品格，是2018网络剧创作的重要收获。以《大明湖畔有人家》为代表的现实题材网络剧不仅创作数量明显增加，其影响力也在年轻受众中与日剧增。网络剧的类型融合进一步拓展，科幻奇幻的元素更多融入到推理、情感等内容叙事中，也不乏有创意之作。但网络剧同质化的问题比较突出，无论是网络剧的当下还是未来，优质内容仍然是发展的关键所在。
一、规范调整中的整体稳定发展
根据《2018中国网络视听发展研究报告》的数据统计：“截至2018年6月，中国网络视频用户规模为6.09亿，占网民总体的76.0%。较2017年底增加3014万，半年增长率为5.2%。”其中，“手机视频用户达5.78亿，占手机网民的73.4%，较2017年底增长2929万，半年增长率为5.3%”。随着网络视频用户的增加，网络剧作为视频内容生产的重要门类，其关注度和影响力持续增长。2018年网络剧数量上的增长尤其质量上的整体提升首先就建立在行业政策的具体规范和细化管理基础之上。2018年3月22日，国家广播电影电视管理总局发布《关于进一步规范网络视听节目传播秩序的通知》，要求不得擅自对经典文艺作品、广播影视节目、网络原创视听节目作重新剪辑，不以低俗创意吸引点击，同时加强对各类节目接受冠名、赞助的管理提出了要求。在明确管理要求的同時，2018年上半年，总局还联合属地管理部门展开专项行动，深度清理了网络视频空间。在2018年4月的“全国电视剧创作规划会议”上，管理部门强调要牢牢把握电视剧高质量发展，推动中国电视剧在新时代焕发新气象、实现新作为。2018年6月，五部委发文联合治理影视业天价片酬等问题。紧接着，2018年10月31日，总局发布《关于进一步加强广播电视和网络视听文艺节目管理的通知》：“坚持同一标准、同一尺度，维护广播电视与网络视听节目的健康有序发展。”这一年，国家管理部门对包括网络剧在内的网络视听内容及传播规范治理的力度和强度都是此前没有的，更加明确了营造清朗空间的决心和行动，并且事实上也收到了明显的效果。
这一年，网络剧关注度和影响力的持续增长，还在于网络剧产业自身的升级及不断完善。随着网络视频用户的增加，网络剧的自制及播出主要平台基本全部实现了“付费”收看的模式。全年上线的200多部网络剧中，在播期间需要付费观看的就达到了95%。与此同时，2018 年在播出期间付费的网络剧更新完毕后，仍有170部剧需要付费后才可观看，占付费剧的82%。付费剧的增长，说明受众对网剧优质内容的认可和期待。除此之外，播出网络剧的视频网站中，头部视频平台的优势明显。《2018中国网络视听发展研究报告》中指出：“网络视频的用户、内容、流量均向优爱滕平台集中。过去半年内，通过腾讯视频、爱奇艺、优酷三大平台收看过网络视频节目的用户占整体网络视频用户的89.6%”。而且，各主要播出平台大力培养创作团队，越来越多的优秀专业人才加入到网络剧从策划、制作、发行的全部流程中。同时，2018年以来，各视频平台根据自身情况制定了发展策略和品牌定位。比如，优酷重点打造自制网络剧，联合出品的《北京女子图鉴》《上海女子图鉴》都市情感剧都广受关注;爱奇艺则在深度参与自制剧的基础上，努力打造传播渠道，吸引更多优质剧为首选的播出平台。比如，在爱奇艺播出的《延禧攻略》就多次创造了网络剧的播出纪录。开播3天就破1亿，连续20天登上全网第一;单日播放量最高为7亿，为第二名剧目两倍有余。其中8月20日以15.13%的市占率冲破2018年所有播出剧目市占率记录。最终以超过150亿的点击量创下网剧播放历史的新高。而且，视频网站头部网剧播放量从2016到2018这三年增幅高达254%，排名也从第30名上升到前三名。2018年不仅头部网剧带动视频网站成为流量发动机，视频网站也为打造爆款网剧制定了灵活多样的营销策略。在《延禧攻略》还未开播前，爱奇艺就通过剧中的角色插播小广告提前预热，运用精美的道具宣传非物质文化遗产引起高知受众的关注，同时借助《还珠格格》等剧目唤起喜爱看同类剧的大众人群的观剧兴趣，从局部小范围扩散逐步打破圈层扩大到突破年龄职业学历等层次的广大的受众群体。在播出期间，通过微博观众的话题反馈、剧情、角色等及时扩大话题，通过网生代关注的话题与能接受的网络词汇吸引受众扩大影响力。同时灵活的牌播方式及时稳固前期的营销成果。最初，爱奇艺采用“非会员一周更新八集，会员提前看八集”的惯常策略;随着剧情的进展以及避免与同题材另一年度大剧《如懿传》的同期竞争，爱奇艺及时改为日播，短时间内集中聚拢人气提升点击量。的确，视频网站这种对头部网剧精准及时的营销策略，极大地推动网络剧的影响力，也促发网络剧整体水平的提升。优质网络剧不但能输送到电视台播出，甚至还能走出国门行销海外。2017年的《白夜追凶》首开纪录，被美国流媒体视频服务提供商 Netflix 买下，先后在全球一百多个国家和地区播出。2018年又有多部网络剧如先网后台的跨年青春校园剧《致我们单纯的小美好》等在海外发行，而《延禧攻略》更在香港台湾地区和一些东南亚国家掀起了追剧热潮。
二、类型纵深融合中青春校园剧是亮点
网络剧的创作内容，此前多是传统电视剧比较薄弱的刑侦罪案题材以及受网生代年轻受众关注的校园青春和职场爱情。2018年刑侦罪案题材仍然有所延续，比如搜狐视频接连推出的《法医秦明2：清道夫》《罪案心理小组X》，爱奇艺播出的《法网追凶》第一季到第三季，滕讯视频播出的《雷霆战警》，优酷播出的《sci谜案集》等，但是与人物设置出新、情节惊险紧凑的《白夜追凶》《无证之罪》等2017年优质网剧相比，总体创作比较平淡，人设和剧情都缺乏新意。
而青春校园网剧则在多年摸索中探寻出清新纯真校园生活的表达方式，是2018年网络剧创作中的亮点。从《匆匆那年》（2014）、《一起同过窗》（2015）、《最好的我们》（2016）、《你好，旧时光》（2017）、《致我们单纯的小美好》（2017）到2018年的《忽而今夏》《人不彪悍枉少年》，优质校园网络剧都采用轻松温暖的叙事基调，摒弃生病、车祸等强戏剧化的叙事动力和矛盾冲突，从普通高中学生的日常学习和生活实际出发，围绕文理分科考试、学科竞赛、运动会、歌唱比赛、高考等大多数普通学生的具体经历，在呈现懵懂青春的校园生活的同时，着重表达成长的苦乐和纯真美好的情愫。因而此类剧多采用倒叙的叙事手法，在抽离现实时空回望过去时空的时候，自然而然地笼罩着朦胧的面纱，怀旧的意味浓厚。比如《忽而今夏》就是从主人公章远毕业多年后回到母校参加校庆看到校园里的一草一木而触景生情回味往事的叙事视角展开的。接着，曾经在天台庆祝生日的情形、在游戏厅嬉闹放松的剧情随着空间的转换自然铺陈开来，80后、90后等一代人的青春记忆随之扑面而来。此外，青春校园网剧也并不回避成长中他们与老师、与家长发生的矛盾冲突。这种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使得青春校园网剧在浓浓怀旧的意味中没有走向悬浮，并受到了年轻观众的认可。
在纵深探索逐渐成熟的青春校园剧的创作中，此类剧还尝试融入竞技体育内容以及科幻、奇幻等叙事元素进而拓展表现时空、增加叙事的多元与丰富。2017年腾讯播出的《蔚蓝50米》就是青春校园加入游泳竞技内容的网剧，讲述一对实力相当的游泳队选手在竞技中心生嫌隙后在教练好友的帮助下冰释前嫌的成长故事，既有蓬勃激荡的的比赛场面，又传递友爱奋发的正能量主题。沿着这一创作思路，2018年出现了《热血狂篮》类似的作品。这部剧讲述一名篮球少年带着挚友遗愿，在球场努力拼搏最终融入集体实现自我价值的故事。该剧除了传达拼搏、友爱的精神，还突出了篮球竞技的观赏性，剧中人物打篮球的动作不仅专业精湛，而且还融入了传统武术的姿态和名称，比如乔子俊的流光战步，叶凡的鹰击长空等，令人耳目一新。除此之外，改编自网络同名小说由徐静蕾兼制的《同学两亿岁》就讲述了一个充满科幻元素的校园成长故事。高中生宣墨偶然被两亿年前的天蝎星系女元帅阿部多瑞附身，变成一个霸道女汉子，被迫在地球体验普通人的生活。《我和两个他》尝试将青春校园内容与奇幻元素结合，剧中一个人物能拥有两份不同的记忆这种奇幻的设定给人物带来性格的反差，由此每个人物都变得鲜明极具辨识度，配合充满喜感趣味的台词，在爱情故事的叙事中传递积极勇敢的精神。这些作品的创意可圈可点。
古装剧在2018年也表现抢眼。剧本打磨4年投入4亿巨资打造的历史剧《司马懿之虎啸龙吟》作为优酷视频的跨年大剧，在2018年开年之初就树立了内容丰满、视角新颖、制作精良的优质网剧的标杆。三国题材内容在影视媒介中多有呈现，而该剧则别出心裁，主要从司马懿这个影响历史走向的举足轻重的人物入手，多角度多侧面地展现他的既忠诚善良又阴险无耻、既坚韧隐忍又为所欲为等丰富复杂的性格。导演张永新阐释：“我们力争在剧中用一种不仰视不俯视的水平视角，希望所刻画的人物都不是神，不是妖，也不是鬼，他们都是人。从人性的角度来建立一个人物的逻辑走向和发展脉络，是我们做这个戏的初衷，也是我们的标准。”这样的创作主旨和表现手法将一个忠诚的儒雅士子一步步转变成为了权力要杀伐自己儿子的阴鸷君王，这其中逐渐累积的过程辅之以大量精彩紧凑的情节和细节，如与智识超群的诸葛亮“空城计”中的揣测较量，铲除曹家势力惊心动魄的高平陵之变，不仅生动地将一个历史风云人物立体骨感地呈现出来，更引发在快节奏的现代竞争社会中倍感压力的年轻观众的认同。
而对现代年轻观众心理的准确捕捉和呼应，在本年度另一部古装大剧《延禧攻略》中更有到位的把握。宫廷争斗内容在近年古装剧中并不鲜见，《延禧攻略》的创意首先在于主要角色功能以及主要人物性情表现的反常规设置。与此前《甄嬛传》等同类内容的古装剧不同，主角魏璎珞并不是被迫而是十分主动进入后宫，目的并不是步步登高而是为横遭不幸的姐姐报仇。复仇的使命励志的主题，使该剧超越一般宫闺争斗的层面，进而辐射到职场、人生、社会历史等广阔的层级。而清奇的人设又赋予她个性鲜明的性格特征。“我，魏璎珞，天生脾气暴不好惹”，这不仅与惯常的谨小慎微八面玲珑的主要人物性格特征不同，更因善良无畏敢做敢当，有胆有识伶牙俐齿的自我主宰式的现代社会性格特征满足了当下青年的审美期待。与人物性格相呼应和匹配的是，該剧情节密度高。以第一集为例，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长中，就有魏璎珞化解贵族为难、皇上惩治贵族、魏璎珞拯救同伴、她让坏人自食其果的高密度情节。而这样的情节强度和密度不仅符合网民碎片化时间的观看习惯，更映射了现代社会中年轻人压力困境下一路过关斩将的心理诉求。此外，该剧制作精良，3亿投资的费用仅8%支付演员片酬，其余的都用来制作，无论服装造型还是布景道具均古色古香，“点翠”等传统手工工艺等非物质文化遗产在剧中的精美呈现，刷新了观众对古装剧的审美认知。当然，该剧人设过于完美、剧情的逻辑性也缺乏严谨，这些创作的不足也比较明显。
三、优质内容仍是影响未来发展的关键
尽管2018年的网络剧创作稳定发展，整体品质显著提升，但创作质量的参差不齐，同质化严重的跟风创作仍然是影响网剧长足健康发展的首要问题。同类题材扎堆就是比较明显的例证。如前所述，2017年网剧出现了《白夜追凶》这样优质的刑侦悬疑作品，2018便接连出现了相同内容的多部网剧，但都反响平平。此外，古装剧在今年的网剧创作中也是比较集中的题材，出现了《烈火如歌》《寻秦记》《十里桃花后传》《韦贵妃传奇》《飘香剑雨》《半妖皇帝》《新笑傲江湖》《柜中美人》《三国机密之潜龙在渊》《独孤天下》《深宫计》《热血书院》《武动乾坤》《芸汐传》《苏茉儿传奇》《唐砖》《盛唐幻夜》等一批古装剧，其中也不乏已经成名的制片、导演、演员，但这些作品普遍人物单薄、剧情拖沓，相应点击量和口碑都不佳。经过十多年的探索，网络剧已走入追寻品质的轨道，网络剧发展之初那种凭借热络的话题、题材的新鲜、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明星偶像的影响力来吸引带动网络剧点击量的的时代已经渐行渐远。在题材创作相对比较自由的空间，网络剧正因它的不问出身只认作品的草根特性才有了迅速的崛起和发展。在这个意义上，网络剧原初的生命力仍是传统电视剧无法相比的，这也激发越来越多专业的年轻创作者投入到网络剧的行业中，并提高了网络剧的水平和受众的审美能力。无论是行业大伽还是新生力量，所有作品都需要接受网生代受众的检验。只有那些立意新颖人物丰满、剧情紧凑制作精良的作品才会获得点击量和口碑的双赢。
除了创作内容跟风，创造手法的跟风、生搬硬凑的类型元素的融合也是非常明显的创作弊端。网络剧多种叙事元素的类型融合，尤其是近几年满足更年轻一代90后、95后受众需求的融合动漫、竞技、科幻等元素的内容创作也逐渐增多。比如，在今年广受好评的青春校园剧《忽而今夏》中就融入了动漫的元素。主人公何洛与章远因为借阅同一本名叫《夏日异闻录》的漫画书而结缘。剧中的情节有意与漫画书中的情节吻合，学霸章远一直在帮助何洛提高学习成绩最终帮助她考上理想的学府。漫画书中也相应展现了女主角夏尔在男主角kino的帮助下能量得到提升的情节。这种局部的动漫元素的穿插是与主体剧情有机紧密集合在一起的，效果不错。反之，跟风创作手法、生硬地夹入一些流行的科幻、奇幻元素的作品，只会适得其反。比如，同是青春校园剧的《超能造梦》就融合了科幻、悬疑、梦境、异能等多重元素，剧情在现实与梦境之间游走，个别情节有不知所云之感，所要表达的主题也显得含糊混乱。这种类型融合混杂夹生的创作弊病在古装剧中也有显现。《萌妻食神》讲述现代女性机缘巧合穿越到古代阴差阳错展开恋情的故事，围绕着恋爱与宫廷争斗，又融合了古今中外的美食和嘻哈说唱等现代元素。短期内各种“脑动大开”元素的混搭令观众新奇，但正如热辣的快餐一样，没有营养价值更缺乏回味的余地。
2018年IP的价值和优势不再明显。伴随着互联网长大的90后、95后，形成了属于他们的观剧方式、交流方式，并且从小身处信息发达的社会和时代，年轻一代审美需求普遍比年长的一代要高，审美鉴赏力也相对比较高。十多年前由热门网络文学改编而来的网络剧依靠粉丝的追捧影响力比較大，而现在技术的更新和代际的更迭，IP来源的网络剧并不占据收看的优势。在剧集的时长上，大部分网剧已与传统电视剧基本持平。以往网络剧短小精悍占据受众碎片化时间的优势已经不再，而且由于手机灵活短小的观看模式，使网络剧的观看不受时间地点的约束，吸引网民的还是年轻人认同的故事内容、审美趣味和价值判断。比如《忽尔今夏》《致我们单纯的小美好》等清纯懵懂的青春校园剧。对真正优质的内容、正能量的精神气质，年轻一代也是非常认可的。这也给网络剧的创作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和挑战，名导、名编、名演都需要在互联网的世界中凭实力比拼。在网络剧探寻精品化的时代，作品的点击量和口碑评分越来越呈现正相关趋势，奇异玄幻的题材不再那么吸引眼球，反而是对年轻一代多样性的审美诉求真正有所了解的圈层细分的优质内容，才能在未来的竞争中取得优势。比如今年出现了年轻一代中流行的电竞游戏内容的网络剧《冰火奇缘》，尽管剧情不那么紧凑，但人物设定、时空处理以及成长主题的构建还比较完整。沿着当下校园青春剧的品质基调，融合新鲜的年轻观众喜爱和接受的表现题材，这可能是未来此类剧的一个发展趋势。优质的小而美的多元化圈层爆款，也最终会打破壁垒走向大众。
伴随着网生3.0时代所诞生的新体系，观众既不需要蹲守在电视机前，也需要被鼠标召回到电脑屏幕前，在只需要用手指滑动就可以在手机上自由选择想看的故事的时候，
网络剧真正工业化的时代刚刚拉开帷幕。只有那些真正打动人心、制作精良的优质作品，才能在工业化的大浪淘沙中屹立潮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