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耻》中的穆斯林身份危机
内容摘要:伊亚德·阿赫塔尔被视为穆斯林的声音。9·11后恐伊斯兰症在美国到达顶峰。其代表作《耻》以这一历史事件为背景,讲述主人公阿米尔作为美国穆斯林的悲惨遭遇。通过后殖民主义理论,文章将从自我、族群内、族群外三方面分析导致阿米尔身份危机的根源,从而揭示中西文化间难以跨越的鸿沟以及在当今文化多元主义世界中包容理解的重要性。
关键词:《耻》 穆斯林身份危机 后殖民主义
1.阿米尔的自我否定
“身份”一词可以从国家、文化两个层面定义,主人公阿米尔就生活在穆斯林与美国人的双重身份之下。然而,作为美国历史上的转折点,9·11事件使这两重身份产生了难以调和的冲突。一方面,该事件使美国白人产生了强烈的不安感,击碎了人们对于美国坚不可摧的幻想。另一方面,它加剧了中西方文化间的冲突,使恐伊斯兰症在美国达到的前所未有的顶峰。在这一背景下,阿米尔无法不隐藏穆斯林身份,从而更好地追求美国梦。
1.1否定伊斯兰信仰
在《古兰经》中,为了免受潜在的迫害、实现值得称赞的目标,信教的人们可以对其穆斯林身份有所隐瞒。“我不是穆斯林,我是一位背教者,这意味着我放弃了我的信仰”(2015:35)。“我认为这是一种落后的思维方式以及存在方式”(32)。对自己穆斯林身份感到羞耻、同时为了能获得前景更加光明的职业生涯,阿米尔否认作为其文化根源的伊斯兰信仰。
1.2否定伊斯兰传统
《古兰经》规定,无论男女都禁止与非穆斯林通婚,除非对方诚心入教;禁止赤身光腿走路;禁止饮酒吃猪肉;禁止妻子将除骨肉至亲的男性带入家中。而阿米尔不仅娶了基督教白人画家妻子,光着腿成为她的模特,甚至默许妻子邀请艾萨克来家中做客,一起吃猪肉、香肠,饮西班牙酒。
抱着融入美国主流社会的幻想,阿米尔在否认穆斯林文化的同时,更是模仿西方的生活方式。最终,除了外貌,他与其它美国白人的生活表面上看来没有区别。正如艾萨克所说的:“你说穆斯林是如此不同。你并没有那么不同。肉菜饭?西班牙酒?你和我对美好生活有一样的想法。我的意思是,如果不是泰晤士报的文章,我甚至不会知道你是穆斯林”(35)。
阿米尔无法摆脱穆斯林这一文化身份的烙印,却又极力想要成为真正的美国人,这使得他的身份难以界定。一方面,这就是霍米·巴巴所指的“杂糅”。身份不是固定不变的,它随着时间与空间的变化而变化。过去在巴基斯坦,阿米尔是穆斯林。然而,移民到美国后他对伊斯兰文化的否定、对西方生活方式长期的模仿都使阿米尔纯粹的穆斯林身份发生了巨大改变,从单一的穆斯林变成了拥有穆斯林与美国人双重身份的个体。
另一方面,“模仿代表了一种具有讽刺意味的妥协”(Bhabha,1994:86)。对伊斯兰文化的否定、对美国人生活方式的模仿体现了阿米尔的文化自卑情结以及对西方殖民话语的尊重与推崇。然而,阿米尔永远无法成为真正的美国人,因为对殖民者而言,模仿的真实意义是殖民话语下的“规训”而非“启蒙”。“殖民模仿是对经过改造后的、可识别的他者身份的渴望,作为有差异的主体,它几乎相同却又不完全相同”(Bhabha,1994:86)。
法农(1968:718)认为,在同化到西方社会的过程中,东方人将失去自己的身份,最终变为没有归依、没有视域、没有肤色、没有国家、无根的个体。对渴望融入美国主流社会的移民而言,寻找身份的唯一方法就是正视自己的根、正视过去,但阿米尔尽一切努力否定伊斯兰文化、融入美国社会,这意味着他想要与过去的自我割裂、重构一个新的自我,也意味着他的身份危机。
2.族群内身份危机
为了被认同为真正的美国人,阿米尔抛弃否定伊斯兰文化。在这一过程中。他逐渐与穆斯林群体疏远。然而,疏远是双向的,穆斯林群体不再承认阿米尔是真正的穆斯林。
2.1与亚伯的争吵
伊玛目涉嫌为恐怖组织筹集资金,亚伯前来请求阿米尔参加伊玛目的听证会。然而,害怕穆斯林身份暴露、渴望升职的阿米尔拒绝了亚伯,二人之间的争吵爆发。
亚伯认为与忍受羞耻去追寻无法企及的事物相比,做真实的自己更为重要,甚至在面对联邦调查局的审讯时不禁嗤笑出声,尽管这一行为很可能被理解为挑衅从而使他陷入麻烦。与亚伯不同的是,阿米尔仍渴望继续追寻美国梦,甚至愿意为此抛弃伊斯兰文化。
阿米爾与亚伯的争吵在于穆斯林与美国人的身份,孰轻孰重?这也是一个困扰着所有移民的问题。在情感上,他们更接近母国的文化身份;但在地理方面,他们与移民国家更为亲近。且在大多现实情况中,前者不得不屈从于后者。阿米尔的经历恰恰揭示多元文化主义时代下移民所遭遇的困难与挑战。
2.2与穆斯林群体的疏远
与儿时的阿米尔相比,现在拥有成功事业、幸福家庭的阿米尔对穆斯林群体而言完全就是一个陌生人。阿米尔不再是他们的骄傲,而是耻辱。他对伊斯兰文化的否定、自我厌弃以及与穆斯林群体的疏远都证明了他是一个背叛者。这意味着阿米尔不仅被白人视为他者,在融入美国主流社会的过程中,也将自己内化为一个穆斯林群体的他者。
作为一个具有双重身份的个体,阿米尔在两者之间不断摇摆。他渴望被认可为一个真正的美国人,但根深蒂固的伊斯兰文化影响使他无法成功。最终,他既不是穆斯林也不是美国人,这就是霍米·巴巴所指的“居间”。内心关于穆斯林身份与美国人身份的斗争使阿米尔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之中。可以说,在追求美国梦的过程中,阿米尔已经迷失了自我。他不再被穆斯林群体所承认,失去了家以及渴求的归属感。
3.族群外身份危机
3.1艾米丽的歧视
作为一位因伊斯兰风味而闻名的白人画家,艾米丽以一副奴隶主与摩尔人奴隶的画像为原型,让阿米尔下半身赤裸做她的模特。尽管坚称胡安·德·帕雷哈的身份是助手而非奴隶,无可否认的是艾米丽正用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从西方视角凝视阿米尔。潜意识地,她认识到阿米尔与摩尔人奴隶一样同属于美国的少数群体,没有自由意志,服从于白人。此刻,二人的关系更像奴隶与主人而不是平等的夫妻。
其次,艾米丽对阿米尔的潜意识歧视也可以通过与艾萨克的婚外情体现出来。“如果那天晚上发生在伦敦的事情是错误的话,艾米丽,这不是你最后一次犯这样的错。”(43)。不论是否承认,艾米丽清楚地认识到阿米尔作为穆斯林与她的不同。最后,她离开了阿米尔,昔日看似温馨的家庭只剩几个零零散散的纸箱,伊甸园中唯一能给阿米尔归属感的地方坍塌了。
3.2被白人群体边缘化
相对艾米丽的隐形歧视,阿米尔在美国主流社会中遭遇更多的则是显性歧视。例如,艾萨克认为阿米尔与艾米丽的婚姻是奴隶终于得到了主人的妻子;尽管已经成为律师,社会地位较低的白人服务员也可以用怪异的眼光注视阿米尔;无视阿米尔多年对律所的忠诚奉献,他的晋升机会在穆斯林身份曝光后立即被新人乔里取得。这一系列事件都证明不论美国穆斯林如何努力,他们始终无法被认可为真正的美国人,而是被视为他者,被白人群体边缘化。正如阿米尔所说的,“你认为你是这里的黑鬼?”“我是黑鬼!!我!!”(44)。
后殖民理论中最核心的话题之一就是强弱文化的二元对立。正如赛义德(1979:109)所言,西方是东方各方面行为的旁观者、法官与陪审团。欧洲中心主义将欧洲文化作为评判其它文化的唯一标准,西方是世界的中心,而东方被边缘化为他者。
艾萨克与乔里认为穆斯林女性戴的是面纱,它遮住了面容,抹杀了个性,是男性对女性的一种压迫手段。实际上,穆斯林女性戴的是头巾,用来保护她们免受可能的伤害。在缺乏理解的基础上,西方倾向于根据自己的偏见来评价东方。因此,西方人眼中的东方并不是真正的東方,而是一个根据它们自身文化帝国需求所编织的东方。赛义德(1979:1)曾说,东方几乎是欧洲的发明,是一个充满浪漫、奇异事物、难以忘怀的回忆、风景与非凡经历的地方。
穆斯林身份与美国人身份、东方与西方的冲突导致了阿米尔的悲剧。被困于二者混合身份之间的阿米尔既不是穆斯林也不是美国人。埃里克森曾创造“身份危机”一词来指代一段时期内,个体以前的身份(童年)不再适合,而新的身份尚未建立(Cote&Levine,2002:95)。作为穆斯林移民到美国的阿米尔希望通过否认过去的方式来得到认可,最终,双重身份的不可兼容性将他推向了黑暗的深渊。他失去了自己,谁也不是。阿米尔是美国穆斯林群体的缩影,他们在渴望融入白人群体的同时正在与母国文化、人民割裂。
4.结论
就身份而言,“我是谁”是一个阿米尔永远无法回答的问题。正如布雷斯勒所言(2004:203),被两种文化抛弃的感觉或认知使得移民主体成为精神难民。在东西方长久的冲突及9·11事件的历史背景下,阿米尔的自我否定、与穆斯林群体的疏远及被白人群体的边缘化导致了他的身份危机。通过《耻》,阿赫塔尔成功揭示了后9·11时代宗教在界定个人身份方面的重要性以及不同宗教、种族间难以调和的矛盾冲突。
在全球化与文化多元主义的当今世界,人们对身份问题的关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强烈。《耻》的成功之处在于它不仅敢于真实呈现不同群体间复杂、紧张的关系,更在于它鼓励人们构建一个“第三空间”,认识到交流与理解对消除偏见与歧视的重要性。
参考文献
1.Akhtar, Ayad. Disgraced[M]. New York: Dramatist Play Service, Inc, 2015.
2.Bhabha, Homi K. The Location of Culture[M].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1994.
3.Bhabha, Homi K. The Location of Culture, An Anthology of Criticism and Theory 1900-2000[M]. ed. Dorothy J. Hale. Oxford: Blackwell Publishing Ltd. 2006.
4.Fanon, Frantz. The Wretched of the Earth[M]. New York: Grove Press, 1968.
5.Said, Edward. Orientalism[M]. New York: Vintage, 1979.
(作者介绍:吴思,湖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英美文学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