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宗”一词源流考
丁海斌 李灵珊
摘? 要：“卷宗”（“宗卷”）是我国重要文档名词之一。“卷宗”起源于由少数民族建立的元朝，最初的词义为“记录事件源流的文件整体”，是指事件发生原委的一系列文件记录，其出现与元代出现的照刷磨勘文卷制度密切相关。明清时期，“卷宗”一词使用范围逐渐扩大。到了民国时期，“卷宗”一词主要用于文书管理领域和法律领域，并且使用日趋规范。现代“卷宗”一词在档案管理领域中的作用逐渐弱化，在法律领域中的专业性则有所增强。
关键词：卷宗;宗卷;档案;文档名词
Abstract： "Juanzong" （"Zongjuan"） is one of the important document terms in China. The word originated from the Yuan Dynasty established by the ethnic minorities. The original meaning of the word was "the whole document that records the source of the event"， which refers to a series of document records of the event's origin. Its appearance is closely related to the rubbing and scouring system of the Yuan Dynasty. The term "juanzong" 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gradually expanded the scope of use. In the 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the term "juanzong" was mainly used in the field of clerical management and law， and its use became increasingly standardized. The word "juanzong" in modern times has gradually weakened its role in the field of archives management， while its professionalism in the field of law has increased.
Keywords： Juanzong; Zongjuan; Archives; Document nouns
1 引言
“卷宗”一词作为文档名词出现在由少数民族建立的元代，它的产生独具特点。从一个具有通用意义的文档管理名词逐渐演变为一个法律领域的专有档案名词，它的产生和演变具有十分重要的历史意义和研究价值。目前，學术界关于中国古代文档名词方面的研究较少，本文首次专门从“卷宗”一词的形成开始，经明、清、民国直到现代，对其起源、词义与应用领域演变等问题进行较全面的历史语言学研究。
2 “卷宗”一词的起源及本义
2.1 “卷”的起源及含义 。“卷”字在先秦就已经出现，《说文解字》释曰：“卷，膝曲也。”段玉裁注曰：“卷，膝曲也。卷之本义也，引申为凡曲之称。”[1]
在“卷宗”一词的形成时期，“卷”的含义和使用较前代并未出现较大的变化。主要指书籍，也有“文章”“文件”的含义。如出现在元杂剧《梅香骗翰林风月》中：“黄卷青灯一腐儒，九经三史腹中居。试看金榜标名姓，养子如何不读书。”[2]古代书籍用黄纸缮写，这里的“卷”就是指的书籍。“卷”指文件的含义如《秘书监志卷一》中记载：“至元十九年六月二十五日，准中书吏部关承奉中书省，付钦奉圣旨节该：革罢司徒府、农政院等衙门、坐到下项事，理合下仰照验施行。承此当部除已，委请本部王郎中依上施行，外合行移关请照验，依奉省内处分事理将本府应有文卷簿籍，若有合交付翰林院等，各衙门计问本部已委官就便交割仍将交付讫各项事目数目开坐关来。”[3]
总之，“卷”的文件、书籍含义的大量使用，为“卷宗”一词的形成做了很好的准备、酝酿，提供了词义方面的必要条件。
2.2 “宗”的起源及含义。关于“宗”的含义，《说文解字》训：“尊祖庙也。从宀从示，作冬切。”[4]宗字是会意字，是由“宀”和“示”字组合而成，其中“示”字是象形字，本意为供奉祭品的石台。宀，房屋。整个字的意思就是祭祀祖先的庙，由此产生“宗”的本义，指祖庙，宗庙。《尚书》曰，“正月朔旦，受命于神宗”[5]，这里“宗”是指尧太祖文祖之宗庙。
“宗”作名词，可以引申为指祖先、祖宗，也有“宗族”之意。《易林·比之干》：“继祖复宗，追明成康。光照万国，享世久长。”[6]《道德经》中：“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7]这里“宗”的本义是祖先的宗庙，宗庙尊奉的是人类始祖，这里可以认为宗既是万物的祖先，也是一切存在的根源。其中“宗庙”还有“库房”的含义。据《礼记·曲礼》记载：“君子将营宫室，宗庙为先，厩库为次，居室为后。”[8]这里的宗庙指的是库房。
在“宗”的众多含义中，都没有单独的文档名词的含义，或是出现在文档名词之中，直到“卷宗”一词的出现，文档名词中才出现有“宗”字。“卷宗”中的“宗”字含义是由其“宗庙，宗族”的含义引申出来的，其中“宗庙”一词有“库房”的含义，即表示整体。结合“宗”的含义及其应用，在“卷宗”一词中的“宗”是指“涉及事物源流的整体”。在“卷宗”一词出现之前，我们没有发现“宗”有表示此意的用法。
2.3 “卷宗”一词的形成及其原始词义。元朝是中国史上由少数民族建立的大一统王朝。一统中原后，蒙古统治者为加强和巩固对全国的统治，在吸取了前朝各代经验的基础上，仿前代确立或强化了许多制度，其中就包括确立了“照刷磨勘文卷”制度。
3.2 明清时期“卷宗”一词词义。明清时期“卷宗”一词的含义较前代没有特殊变化。明清代“卷宗”一词的使用沿袭了其在元代法律文书中的应用，如在《大明律·吏律》中：“若代官已到、旧官各照已定限期、交割户口钱粮刑名等项、及应有卷宗籍册完备、无故十日之外、不离任所者、依赴任过限论、减二等。”[18]《明史》中记载：“经历、都事典受发文移其详巡按、巡盐御史文书，用经历印照磨、检校典勘理卷宗，理问典刑名。”[19]这里的“卷宗”词义较前代并未有改变。
明清“卷宗”在使用上，较前代有了一定的发展。除在正式的文书中使用，使用范围也逐渐扩大，涉及政治、经济、文化等更多的领域。如在《皇明经世文编》中记载：“官员繁冗，不足为治，州县繁要去处止用正官一员，首领官一员，僻远去处止用一员，若所用得人人为之有余矣一，各处卷宗长幅大卷常有遗失，今后每年一县将簿十二本赴京给勘合。”[20]
“卷宗”已被大量用于日常管理实务的文件中。如在《度支奏议》中记载：“本年夏季兵饷并各援兵安家行粮，用讫此历年之额数，收数支数也各有卷宗名项见存等。”[21]《度支奏议》是用以统计财政收支情况的记录，这里“卷宗”用以记录兵饷粮食等的使用状况，含义应是指各类财务文件的记录，其词义并未有改变。除此之外在通俗小说、方志等文体中也有较高频率的使用。如《林公案》中写道：“一日，韩城知县赵焕文晋谒林公，因朱姓疑案禀见请示，林公默察案情甚为复杂，非亲自勘问不可，便命赵焕文将全案人犯卷宗解省由本司亲自审理，焕文领命而退。隔了几天把卷宗及人犯解至臬司衙门，林公先把卷宗披阅一过方知是韩城县属。”[22]
明清与元代相比，出现“卷宗”一词的频率有一定幅度的增加，使用范围也有所扩大，其作为文档名词的含义日渐清晰，“卷宗”也多用于比较正规的文件。并且随着时代的发展，“卷宗”一词的政治性质更为突出，使用变得更加正规，在司法领域中的使用逐渐增多。
4 民国“卷宗”一词的词义及应用
4.1 民国“卷宗”一词的词义。在档案管理领域，有很多学者对“卷宗”一词进行了定义，如傅振伦在《公文档案管理法》一书中对“卷宗”一词进行了解释：“卷宗为保管档案之单位，其下为件。每一案由必有其起因、演变、经过、结果。汇集此类文件而为一卷宗。”[23]可以看出，书中认为卷宗是档案的保管单位，其下为件，明确了其在档案管理领域的作用，并且对卷宗的解释为“起因、演变、经过、结果汇集的文件”，与“卷宗”出现时的含义“事物源流的记录文件”并无出入。
在法律领域，如在1914年《民事诉讼法草案》中也有对卷宗一词的描述：“第八节，诉讼卷宗，诉讼记录一语义，较卷宗为广盖关于诉讼事件之文书，惟由法院保存者可谓为诉讼卷宗。而诉讼卷记录则亦可指当事人手中之文书也（参照原案第二百七十三条第五款），惟本案凡称诉讼记录之处，均系指法院之卷宗而言（原案第二百七十三条等五款称，诉讼记录本案认为证书使该规定包入本案第二百四十六条第四款之内）。故仍沿用我国卷宗之语。”[24]
4.2 民国“卷宗”一词的应用。民国时期的“卷宗”一词在使用上延续了清末时期，在用法上并未有太大变化，主要用于文书管理领域和法律领域。在文书管理领域，如《清史稿》：“河南道照刷部院诸司卷宗，稽察吏部、詹事府、步军统领、五城。江南道稽察户部、江南道稽察户部、宝泉局、左右翼监督、京仓、总督漕运，磨勘三库奏销。”[25]
在1931年刊行的《中山县政季报》中有一篇文章《关于卷宗方面》写道：“掌卷工作，除检送案卷，收受文件，及编装卷宗为日常工作，复有整理旧卷宗的工作。查旧卷文件，非常复杂，而且混乱，固不依序便装，亦不分类立卷，甚有一卷宗而积续盈尺者，检查参考，诸感不便。”[26]在1937年的粤汉铁路总务处文书课《调阅卷宗办法》中写道：“三、调阅卷宗，应由调卷员书明案由于调卷证，签名盖章，如遇案情重要者，得由掌卷室审酌，请由该管课长签名或加盖印章。四、调阅卷宗，如遇三日尚未送还，掌卷室应向原调卷员索取，但有特殊原因，得在原证上注明，继续调用。”[27]
5 现代“卷宗”一词词义及发展趋势
5.1 现代“卷宗”一词词义。进入中华人民共和国时期，“卷宗”一词主要应用于档案管理和法律领域，但随着时代的进步，档案管理方式的发展，“卷宗”一词的词义在档案管理领域的使用逐渐减少，其在法律中的使用更加专业化。
5.1.1 档案管理领域。卷宗从元代出现至今，在档案管理中起着一定的作用。“卷宗”一词的出现，表示人们对档案管理工作认识的不断深入和发展。同时在档案管理学中，“卷宗”这一词汇也在影响着文档名词的发展。近代由“芬特”意译的“全宗”一词，一定程度上也是使用了“卷宗”的中“宗”的含义，“全宗”在一定情况下也可以理解为“全部卷宗”的意思。“卷宗”一词在档案管理领域的使用逐渐减少，这也是文档名词发展的必然趋势。
在一些理论书籍和与档案学相关的以及档案学的词典中，都有对“卷宗”一词的定义，在《汉语大词典》中对于卷宗的解释是：“按照一定标准分类的文件，多指机关、单位里分类保存的文件;也有表示保存文件的纸夹子的含义。”[28]
词汇随着社会发展而发展，“卷宗”和“案卷”的含义逐渐发生重合。在吴宝康、冯子直主编的《档案學词典》中：“卷宗，是案卷的旧称。《元典章· 吏部八》：‘生事另立卷宗。现已很少用。”[29]《新编图书情报学辞典》中：“卷宗又称案卷。机关里分类保存的文件，即把处理一件事的公文，汇集到一起。”[30]
但是称“卷宗”是“案卷”的旧称是不准确的。“案卷”一词最早出现于五代时期，而“卷宗”是从元代才出现的，“卷宗”最开始出现时，其含义有“事物源流记录”的含义，与案卷并不相同。“案卷”在民国时期，词义逐渐演变有了“集合”之意，即和“卷宗”相同的含义。傅振伦在《公文档案管理法》一书中曾说过：“吾国档案，其名不一：古代曰中、典、簿、书、版籍、文案，近代则曰案牍、文书、函电。或分举，或连用。官署收藏，每以案为一卷，故曰案卷;一卷为一宗。故又曰卷宗。”[31]即民国时期开始把“卷”和“宗”看作一个含义，“案卷”一词逐渐替代了在档案管理中“卷宗”一词的使用。
5.1.2 法律领域。现代“卷宗”一词，在法律方面作为一个专有名词出现，并且其专业化、学术性大大增强。如根据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和公安部《关于反革命和其他刑事案件卷宗归档保管问题的通知》规定：“反革命案件的卷宗由公安机关存档保管，一般刑事案件的卷宗由人民法院归档保管，以备查核。”[32]《中华法学大辞典·诉讼法学卷》：“卷宗，称案卷。一组具有密切联系的放在卷夹 （盒、袋、筒）内加以排列编号拟有标题的文件材料集合体。一般反映一项工作活动的情况或一个问题、一件事的处理过程。”[33]
“卷宗”一词在法律领域的含义为在诉讼活动中直接形成的并按照一定程序立卷归档、集中保管起来的诉讼文件材料。而“案卷”一词法律方面的含义主要指特定案件在诉讼过程中形成的全部文件和材料的汇集。由此可见，在法律领域，“卷宗”和“案卷”的含义是相近的。
5.2 “卷宗”一词发展趋势。通过检索文献，建国至今“卷宗”出现在档案管理领域的次数远远少于其在司法领域的使用。“卷宗”一词在档案管理方面的功能逐渐弱化，这与文书立卷改革的施行也是分不开的。改“卷”为“件”，使得“卷”不再是档案管理的文件单位，同时，电子文件的产生，文件和档案的数字化也使“卷宗”在档案领域的意义逐渐缩小，在使用上也随之减少。
同时，“卷宗”和“案卷”两个词在历史发展的过程中含义出现了重合。但是笔者认为，“卷宗”和“案卷”的含义，究其根本还是有一定的区别。“案卷”自产生起就是指与司法刑狱有关的专门档案，而“卷宗”产生时有“事物源流的记录的集合”之意，其重点是表示“事物源流”和“集合”的含义，而“案卷”发展至今产生了“集合”之意，却无“源流”之意，其内在的逻辑是有不同之处的。
现代人们对于“卷宗”和“案卷”的使用上，“案卷”多用于行政执法上的文件，“卷宗”多用于刑事司法领域，但二者使用上也常混用。对于未来案卷是否完全取代卷宗，在法律文书领域的应用上来看，笔者认为是不能的，随着未来“卷宗”和“案卷”在词义上应该更加专业化、具体化，在使用上也应该有更加明确的规定。但在档案管理领域，“卷宗”一词是面临着消亡的可能，无论“卷宗”一词是否会消亡，其在档案管理领域的价值和意义是毋庸置疑的。
5.3 现代“宗卷”一词的词义及发展趋势。现代“宗卷”作为“族谱”的含义依然存在。如《文物志》对《杨氏宗卷》的记载：“杨族传言为宋代遗物，传世珍宝，存于杨忠武祠。全卷长九米，宽六十五公分。”[34]又如《偃师风土》一书中：“地下宗卷，境内殡葬着众多帝王将相、名人儒士、墨客书家，自然墓志俯拾皆是，又多出自名家之手，今择其要者，抄于后。”[35]
在档案管理领域，“宗卷”一词与“卷宗”存在混用情况。在宝鸡年鉴中：“完善行政处罚宗卷标准和行政复议制度：2012年，修订完善了行政许可案卷和行政处罚案卷的评查内容和标准，据此组织全市各级行政机关开展行政执法案卷评查，对其中部分市级部门的案卷评查工作进行了抽查，推动行政执法的规范化建设。”[36]这里“宗卷”指的就是卷宗的含义。
在计算机领域，Apple文件系统中出现了“宗卷”一词，“宗卷”作为一个计算机领域的专有名词被使用，由volume 翻译而来，指的是一个可辨认的数据存储（storage）单元。
*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中国档案史史料学”（19BTQ095）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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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丁海斌，广西民族大学管理学院;李灵珊，辽宁大学历史学院? ?来稿日期：2020-04-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