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棵果树

    张琼

    老家河边挑水的埠頭附近有一小片杂树林,林中有一座矮小的青瓦房趴在四周长着密密的木槿条的院内,屋内住着两个无后的老人。院内是一垄垄整理得十分精细的菜地,菜地与房子间有一颗绿叶婆娑的橘子树,一颗枝繁骨瘦的柿子树。深秋时节,橘树叶绿橘黄,柿树红叶金柿。两棵树太招惹孩子們的眼目和撩发孩子们口水。

    果树在我们老家特别的稀罕,橘树柿树枣树桃树全村就那么几颗。看到快成熟的橘子柿子,孩子王石头和青山岂能心甘?他们准备了活扣的网套和竹竿,先是星夜偷袭,可院内有狗,狗总是及时的预警。后又分两班人马声东击西,狗仍然没让他们得逞。后来白天再次侦察发现狗被铁链锁着,只有裹了脚的婆婆看守,他们便直接强攻,结果差点被屋里跑出来的老头逮住了。他们最后又让几伙伴砸老人的房瓦,对老头采取调虎离山之计,裹了脚的婆婆拿他们毫无办法,终于有点收获。

    老人的瓦被砸,被逼无赖只好上几个领头王的门告状。但老人对几个孩子王的家长却说“千万不要打伢(a)儿,如果打了伢儿,就是我们俩老造孽”,并要求告诉伢们:“等果子熟了,一定给他们尝,现在摘了浪费了”。

    小时候一直觉得木槿条院内很神秘。高高密密的木槿条像一围城墙,把小屋围在院子里围得严严森森,只听得到院内的狗和鸡的叫声,偶尔还有烧香的味道飘出。一次奶奶带着我打算去街头河边庙里烧香,可奶奶却带我先去了木槿条院内。奶奶要我叫了四姑奶奶和四姑爹爹(爷爷)。四姑奶奶是我们黄姓家族的长辈,他穿着一身青衣,脸白而红润,简直就是一尊活观音菩萨。她拉着我的手说:“宝贝,你是我们黄家的乖孙子!”然后叫姑爹拿了几颗姜冰糖塞在我的衣袋里。四姑爹爹身材魁梧,面和含笑,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见到两个老人。奶奶与姑奶奶聊着天。我便开始探望这神秘的小屋小院,老人的房子虽小,但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屋内的泥巴地皮被扫得泛光,家神的神柜上几柱香袅袅冒着青烟,神柜里码满一层层的纸钱火纸和一包包的香。屋外便是菜园和两棵果树。奶奶后来跟四姑奶奶说想请点香纸去下庙里。四姑奶奶要奶奶按需在柜子里自己拿。去庙里的路上,奶奶告诉我,四姑奶奶和四姑爹爹家里的香纸都是为请不起香纸的贫寒人准备的,他们从来不收一分钱。

    不知什么原因,四姑奶奶俩老没有后人,所以她们成了“五保户”,可是俩老并没有停止劳作,菜园里的各种农家小菜长得特别的好,黄瓜茄子芹菜苋菜总比人家的早。四姑爹爹常用竹蓝挑到集市去卖,因为是抢新菜,既好卖,价钱又好。两个老人都吃斋,鸡蛋鸭蛋自己不吃也能换些钱,那两棵树的果一年也有近两百元的收入,春冬两季四姑爹还在学校周边卖瓜子花生姜冰糖,应该也有一些收入,在那个年代,四姑奶奶俩老算是日子过的非常殷实。

    我曾问奶奶,四姑奶奶一定很有钱吧?奶奶说姑奶奶的钱都捐庙里了,接济穷人了,每年腊月二十四之前,两位老人都要亲自给一些穷苦的人家送米送油送鸡蛋,尽管四姑奶奶裹过脚并拄着拐棍。姑奶奶说叫花子都应该有个“年”。我奶奶还告诉我,说去年小队抗旱时抽水机的柴油都是四姑爹出钱买的。特别是盼生和金狗等许多穷人的孩子,每年过年的新衣裳都是四姑奶奶出钱救济的。

    说到盼身让我想起了一件事来。盼生是刘伯妈的儿子,刘伯妈是从湖南流浪乞讨到我们拖船埠的,刘伯妈和陈金伯两人视力都近乎盲人,所以日子过的很苦。他们的儿子盼生却很聪明,学习成绩也很好,但盼生曾耍过一次小聪明,四姑爹在学校边卖花生时,他曾偷过四姑爹的花生,可四姑爹因为人多怕伤了盼生的自尊,装着没看见,第二天盼生与我一起路过四姑爹的小摊时,四姑爹对他说:“盼生,来爹爹跟前。”然后小声对盼生说:“想吃花生瓜子就跟爹爹说,再别挤着拿爹爹的。”当时盼生一下脸全红了,接着四姑爹便将一把瓜子塞进了盼生的荷包。不过盼生等几个受姑奶奶资助的孩子后来都出息了,有的还当了局长。

    那年深秋,那两棵树上的橘子柿子完全熟了。四姑爹和四姑奶奶便一人提着一只篮子,一个篮子装着柿子,一个篮子装着橘子,俩老上门到我们二三四队有“半糙子”小孩家,给每个孩子都发了一份橘子和一份柿子。并说每年都会发给孩子们尝尝,只希望孩子们都听话学好。此后好像再也没有谁发动去偷姑奶奶的橘子和柿子了。

    不记得吃姑奶奶的柿子和橘子吃了多少年。好多年后回老家时,我总想问问那两棵树还在不在,两个老人还是否硬朗,但不知怎么最终一直都没问。可好多年我却常在梦中依稀见到两棵树和两个老人,有时还问四奶奶为什么不把狗链解了。有时又仿佛觉得两棵树就像是两个老人的化身。那金灿灿黄橙橙的果实就像两个老人金子般的心,是那么的灿烂,那么的柔软。

    我一直忘不了那两棵树,它甜润了多少孩子的嘴。我更一直忘不了那两个老人,他们把善良慈爱种在了拖船埠的土地上,他们的慈善滋润了这块土地上多少后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