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物细无声”:《烈火英雄》叙事的主旋律拓新
安立国 王原
《烈火英雄》是由陈国辉执导,黄晓明、杜江、谭卓领衔主演的灾难剧情片。该片来源于真人真事,以鲍尔吉·原野的长篇报告文学《最深的水是泪水》为原本进改编。在接近两个小时的影片时长中,《烈火英雄》为观众展示了一系列鲜活深刻的人物形象:因为部下意外身亡而患有创伤应激反应的江利伟;还有三个月就要退役的消防兵郑志;奋不顾身、潜入水中处理进水口处的垃圾的徐小斌;工作认真、力求上进的马卫国等等。对于观众而言,这一组人物在某种程度上是陌生的,因为消防员的世界似乎离观众的世界十分遥远。在日常生活中,普通观众很难与这一类人群产生交互。但影片选取了合适的角度,即消防员贴近于普通人的一面,来对他们进行描述。这群消防员和所有人一样,同样会烦恼,会痛苦,也会依恋家庭。与此同时,影片又浓墨重彩地通过消防员在火场的表现与责任心,成功地使得他们的形象立体起来。在面临可能危及全市安全的大火时,消防员们的选择是迎难而上,绝不逃避,将个人安危置之度外。
因此,《烈火英雄》作为一部主旋律电影,能够起到“润物细无声”的效果。宏大的、集体主义式的叙事不再是影片的重点所在。个人的情感脉络、心理状况与现实环境的紧迫间的矛盾才是影片的聚焦所在。在《烈火英雄》中,导演似乎更希望将那些“逆行者”们还原成为一个个现实生活中的人,而非面目模糊、位置遥远的英雄们。此外,值得一提的是影片的特效与火场的环境搭建。高水准的特效真实还原了大型火灾现场,带给观众极大的视觉冲击力,使得观众有身临其境之感,与观众形成了强烈共鸣。
一、主旋律的宣扬:契合受众的心理需求
对于观众而言,如果要追求观影的体验感,主旋律影片常常不是一个最佳的选择。究其原因,便在于主旋律影片中固定的情节走向与人物形象模式,以及往往追求宏大伟岸的叙事风格。当这一类影片在市场上不断重复之后,难免会给人以厌倦之感。但在近几年,主旋律影片的叙事风格逐渐出现了变化,正在从固有的模式中挣脱,叙事方式不断创新,从《战狼》到《战狼2》,再到《流浪地球》,都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烈火英雄》也是其中的佼佼者。它们予以观众的审美体验从往日的说教式转变为浸入式、共情式的。在观看这些影片的过程中,观众能够体验到视觉的冲击与类型片式的意义解读所带来的愉悦、悲伤等情感。影片自身的特效不谈,它依赖于资金、技术的进步与影片创作人员的投入等要素。而观众体验到的意义是主旋律影片的重点所在。与往日相比,《烈火英雄》等一系列主旋律商业片最大的进步便是从宣教转变为讲故事,谈剧情,在银幕上塑造一个又一个风格迥异但深入人心的人物形象。
文化研究学派的雷蒙德·威廉斯在对当代文化进行研究时,曾提出过一个概念:情感结构。它和结构一般严密和明确,在人类活动的最微妙和不明确的部分运作,在某种意义上,它代表了一个时期的文化。情感结构是动态的,总是处于发展和变化的过程中。每一代人都有他们自己的情感结构。他们会以自身的方式对这个继承而来的世界作出反应,吸收许多可追溯的连续性,以此为基础再生产许多内容,这些实践以各种方式影响他们的生活,并塑造一种新的情感结构。简单来说,情感结构象征着一个时代的人对于他所处时代的观感与行为方式。行为方式影响着观感,塑造着观感。情感结构是继承而来,又不断发展的。[1]
从这个角度出发,或许就能够理解《烈火英雄》的成功所在。对于《烈火英雄》的受众而言,他们绝大多数是出生在计划生育浪潮下的独生子,没有经历过集体主义的生活,这在某种程度上导致这些受众更接近一种原子化的存在。他们的生活经验导致对于集体主义缺乏了解与共情。因此,他们的情感结构更乐意于接受细致描述个人心理世界的文化。折射到电影的观看中,这些受众的情感结构决定了他们期望看到银幕上人物的挣扎、突破与内心斗争。他们更期望了解那些逆行走入火场的消防员的个人生活以及做出这一决定时的心理想法。这是出于他们的个人生活经验所导致的审美取向。
但另一方面,情感结构是连续的、历史的、可以被继承的。作为没有經历过集体主义生活的受众,他们的上一代却几乎都经受了集体主义的熏陶。这样的一种对比带来了天然的好奇。《烈火英雄》中所展示的部队生活,火场中的同生共死,对于这部分受众而言无疑会带来极大的震撼。对于主旋律影片而言,它们要做的,便是将这一类场景和剧情摆脱说教的模板,以人性化、细节化的方式呈现,使观者能够和剧中的人物共情。这正是《烈火英雄》所做的。在影片中段,马卫国带领着一批消防战士死守化学罐区,但前方已经出现了缺水的情况。消防员们被大火围绕,灼热的火浪直扑他们的面庞。他们已没有退路。这时,马卫国掏出了手机,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给家里人录一段视频,留一段话。他说,有父母的,给父母说;有孩子的,给孩子说。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在这里干了些什么。于是,消防战士们便从英雄的形象进入到常人的形象当中。他们对着手机摄像头讲述着自己对于家乡的思念,对于孩子的关怀,对于父母的歉疚。在这一刻,影片的主旋律效果便已然达到。对于主旋律的宣扬,更重要的是在于这些“润物细无声”,渗透出平凡中的伟大的细节。类似的还有周浩对于江利伟的理解。从苛责江利伟撤下东山中队的消防员,到最后尊敬江利伟,哭着喊出“队长”二字,周浩的成长在某种程度上也暗合着观众的观影体验。对于某些观众而言,他们对消防员从不理解对尊重的过程也是通过《烈火英雄》接近两小时的观影而得以实现的。
二、剧情舞台的搭建:矛盾的综合体
作为一部电影,《烈火英雄》从构思的那一刻起便拥有对于现实的某种程度上的“豁免权”。纵观全片,影片主创人员运用了几重矛盾对立的手法来推进剧情的发展。它们由小及大,从个人层面到群众层面,再到社会层面。对于发生在现实中的火灾,记录者们往往只来得及考察火场中消防员的心理与态度,而《烈火英雄》的视野则更加广泛,在主线剧情以外,它还开拓出几条支线,来对整个滨港市进行宏观的透视。
影片伊始,江利伟的指挥失误使得自己的部下牺牲,这就埋下了第一颗矛盾的种子,他被降职,被儿子同学的家长造谣,甚至被自己的儿子怀疑。但他在面临海港的大火时依然义无反顾地投身其中。这是影片对于江利伟这个人物塑造的走向。对江利伟而言,从影片开始到结束,他都在与自己的心魔作斗争。作为一名队长,他对于部下的牺牲难辞其咎,这便导致了作为一名消防员的他患上了创伤后应激反应症,而作为一名消防部队与社会中的成员,他要面临的是旁人的苛责与不理解。这一切都与他奉献自身,为社会、为人民服务的初心相矛盾。也正是这些矛盾体现出江利伟的平凡和伟大——消防员即便在火场中完成了不可思议的困难任务,他们依然是会哭会笑会痛的普通人,这也更加渲染了江利伟在烈火包围下,用被烫得血肉模糊的双手拧紧阀门的崇高。江利伟的个人矛盾也暗示着整个社会风气的不正常。作为一名救火无数次的英雄,人们却只会对他犯下的一次错误落井下石,而忽视了他之前所有的奉献。
再看马卫国。马卫国渴望着在消防生涯中建立一番事业。当海港大火发生时,他认为他应该率领部队一往直前,而非是仅仅守在化学罐区。这是马卫国的个人所面临的矛盾。但队友的牺牲与形势的危急终于让他明白,在火场上,所有工作都是必要且重要的。当他把手机递给部队的成员们,组织起一道人墙时,他就已经超越了自己——他要做的是守护好化学罐区,直到火灾形势稳定。而马卫国队伍中的郑志又是另一个鲜明的人物。如果说马卫国的矛盾是建功立业与真正去奉献、去守护的心理之间的矛盾,那么郑志的矛盾就在于退役的关口与海港大火的营救工作之间。作为一个还有三个月就要退役的消防兵,郑志在日常的训练中表现出了懈怠,但当烈火包围了队友们,郑志舍身为人,用自己的死换取了队友们的存活。他将每一天、每一次工作都当做最重要的一次。
影片第二个层面的矛盾便是遭遇危机时,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对于影片的重点人物消防员们来说,他们的世界更加纯粹。他们虽然面临着极其危险、困难的任务,但消防战士们在火场里不需要面对社会上的人情冷暖。可火场外的人群便不一样了。在灾难面前,他们犹如勒旁笔下的乌合之众,缺失判断力与理性,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平安,但这与人性中的真善美是相悖的。影片中最直接的表现便是,江利伟的妻子帮忙送一名孕妇去医院的途中,在一家店前寻求帮助。这家店的老板直接表示,位置已经满了。人人自危与救人于危机的矛盾顿时凸显出来。江利伟的妻子不断的恳求换来的是老板关灯和绝情的嘴脸。在这样的对比之下,就更彰显了消防员们的可贵。他们献身,并不考量自身的种种危机。而影片的导向亦是如此。那對好心收留江淼的老年夫妻不惜斥重金为他购买一张船票,江利伟的妻子正是因为护送孕妇到达医院才能找到江淼。在矛盾的对撞中,《烈火英雄》成功表现出了人性的高贵所在,以及善良必会得到应有的回报的价值倡导。
在《烈火英雄》中,海港的大火直接威胁到整个滨港市的存亡。对于现实而言,这是罕见的情况。但电影是现实的一块飞地,自然可以以这种手法来进行剧情的推进,进而表达出它所要讲述的核心价值。承接上文来说,消防员的行动与滨港市人民的安危正是影片的第三重矛盾,也是影片的核心所在。消防员同样是滨港市的人民。他们每一次出入火场都是冒着生命的危险,但消防员在社会上并没有得到充分的理解和了解。在影片的开头,江利伟降职以后,遭受了一位老大爷嘲弄:什么样的消防员会来抓猪啊。而在学校的运动会上,江淼的同学直接说,你爸爸害死了人。消防员本身是风险极大的职业,但江利伟却要背负着蔑视继续工作。在影片的中段,海港的负责人对于海港的情况一而再再而三地隐瞒。他说,如果我说实话的话,你们难道还会进去吗?这个海港不能毁在我的手里,它为多少人提供了工作啊,又养活了多少家庭啊。而负责指挥的消防员含着眼泪哽咽着说,你真的是太不了解消防员了!此外,马卫国的父亲也对马卫国表现出了不理解。影片中,马卫国第一次回家时,他的父亲对他的态度十分冷淡。这一切都显示出整个社会对于消防员了解与尊重的缺乏。而这正是《烈火英雄》需要解决的。
在影片的构成中,针对海港的救火行动占领了极大的部分,为的就是展现出消防员的全貌,他们舍已为人、奉献自身的精神品质:江利伟战胜了自己的心魔,成功拧紧了阀门;郑志不顾危险,哪怕即将退役,也要用生命的代价换来队友的安危;马卫国和他的队员们坚守化学罐,面临烈火毫不却步;徐小斌为了保障供水,潜入海中清理海洋垃圾;王璐满心都是男友的安危,但为了工作,为了责任,她始终在自己的岗位上尽职尽责。这些群像生动又深刻地展现了消防员的个人素质,也传达出影片的核心诉求:请理解和了解消防员,他们是烈火中的英雄。于是,在影片接近尾声的时刻,观众可以看到周浩理解了江利伟,马卫国的父亲身着军装向他敬礼,成群的人站满了街道,为英雄们送行。在这些场景中,观众也看到了将来的自己。
三、局限之处:克制的不足
作为一部讲述消防员故事的影片,《烈火英雄》的确做到了催人泪下,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题材的选取、原始事件的真实性、消防员的真实处境使得影片的立意相较同期的其他电影高出了许多。但作为一部讲故事的电影,《烈火英雄》在表现手法上也有多处的不合格,具体而言,就是煽情的过度和克制的不足。
对于观众而言,观影过程并不是一个从头到尾都绷紧的状态。但《烈火英雄》从一开始就处于一种极度紧张、催泪的氛围。以这种氛围开头并没有错,但当这种氛围持续两个小时的时候,那就会不可避免地带来一些观众的观影疲惫。对于《烈火英雄》而言,它仿佛只是在进行素材的叠加。刚好,这些素材的确有着十足的感染性与深刻的力度。但电影同样是一门留白的艺术,过于详实的内容有时恰恰会适得其反。观众无法保持120分钟高度集中的注意力与情绪。影片的配乐从片头贯穿至片尾,亦会导致观众感知的麻木与倦怠。影片更多需要的是如火场前抽烟的那段镜头:江利伟拿起受潮的烟,却发现无法点燃,而这与他之后的牺牲相对应,成为了他人生的最后一支烟。这又像他所背负的误解,直到去世时仍没有消除。这一段情节张弛有度,给了观众舒缓的空间,又为后续的情节埋下了伏笔。
此外,《烈火英雄》在剧情的铺陈上也稍显刻意,尤其是徐小斌的牺牲与滨港市市民的弃城逃离。相较其原型,徐小斌的牺牲改编得有些过于武断,仿佛是因为影片已经塞进了太多内容,而不得不进行了删改。而与滨港市对应的大连市,是没有出现抛弃城市逃离的情况的。自然,电影可以通过艺术加工来增强影片的感染力和戏剧性。但对于滨港市的人们而言,这是一座他们生活了数十年之久、置办了无数产业的地方。在灾难面前,人的本性并不会使得他们如此轻易地就逃离而去。同时,影片也过于侧重于个人英雄主义的描写。可以理解,这是为了烘托江利伟、郑志和徐小斌牺牲的伟大,也是为了使消防员的英雄形象深入人心。但这种表现手法,的确与实际产生了偏差。对于消防员而言,在火场中,团队的协作显然更为重要。对于《烈火英雄》这类影片而言,真实感是再重要不过的要点。
总体而言,《烈火英雄》的成功有一大部分原因在于题材的选取、人物的真实原型以及对于人物塑造的把控上。而影片的推进节奏实际上有许多地方是不过关的。
结语
作为一部描述消防员的电影,《烈火英雄》做到了它的片名所透露的——展示烈火中消防员的英雄行为与身姿。江利伟、马卫国、郑志、徐小斌等消防员的形象可圈可点。这同样是一部优点与缺点都十分明显的电影。长达两个小时的煽情节奏会让一些观众潸然泪下,也会让另一些观众望而却步。作为一部主旋律商业片,《烈火英雄》的确能够唤起观众心中的情感,并产生认同。但剧本上的缺陷使得它没能更进一步。与上个暑期档的《我不是药神》相比较,《烈火英雄》对于情绪的把控存在着很大的进步空间。但值得鼓励的是,它选择了一个好的题材,并使这个题材中的消防员进入大众的视野,得到关注。而这正是电影需要做的:通过虚拟的艺术空间来打动观众,进而促进社会对消防员认识的转变。
参考文献:
[1][英]雷蒙德·威廉斯.漫长的革命[M].倪伟,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