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拳与族群认同:中国苗拳象征意义的文化符号学研究

    张忠杰+龙宇晓+张宝根

    摘 要:运用象征人类学理论、族群理论、符号学理论,通过翔实的田野调查,发掘中国苗拳中的文化符号,分析其象征意义和族群认同功能,认为蚩尤、启手礼、牛和钩钩刀、“三十六攻、七十二防”是中国苗拳的文化符号,具有特定的象征意义,它们在中国苗拳的展演和传承场域中,唤醒苗族族群的历史记忆和集体记忆,促进和加强了苗族的族群认同。发掘中国苗拳的文化符号及族群认同功能,有利于中国苗拳的海外传播和跨国体育交流。

    关 键 词:体育文化;苗拳;文化符号;族群认同;中国

    中图分类号:G80-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6-7116(2017)06-0022-07

    Abstract: By applying symbolic anthropological theory, ethnic group theory and semiotic theory, via solid field investigation, the authors explored cultural symbols in China Miaoquan, analyzed their symbolic meanings and ethnic group identity function, concluded that Chi-you, Qishou courtesy, cow and hook knife, and “36 offensive techniques and 72 defensive techniques”, are the cultural symbols of Chinese Miaoquan, having specific symbolic meanings; in the performance and inheritance domain of China Miaoquan, they arouse the historical and collective memories of the Miao ethnic group, promote and enhance Miao nationalitys ethnic group identity. Exploring the cultural symbols and ethnic group identity of Chinese Miaoquan is conducive to the overseas spreading and transnational sports communication of Chinese Miaoquan.

    Key words: sports culture;Miaoquan;cultural symbol;ethnic group identity;China

    德国哲学家恩斯特·卡西尔[1]35指出:人不再生活在一个单纯的物理世界宇宙之中,而是生活在一个符号宇宙之中。符号所表现的是文化内涵,事物需要通过语境赋予它的文化底蕴才能被认识[2]169。因此,各种文化现象都有自己相对应的文化符号,语言、图腾、宗教仪式、英雄等都是符号。象征是特殊的符号,中国人则擅长和习惯于运用象征符号表达社会观念和感情趋向,用象征符号创造文化。国内已有的体育符号学研究也大多停留在“符号”标签的层面,鲜有细致到中观和微观的研究[3],更缺乏对体育进行民族志式的“深描”。族群与族群之间需要通过历史文化符号加以识别,也需要依靠自身独特的历史文化符号加强族群内部认同。但族群认同不是天生的,是建构在一定基础上,并在社会互动和具体事件中表现出来[4]。由此,历史和文化符号是族群认同的基础,但同时又是族群认同的结果,是社会互动的产物。

    在众多族群中,苗族是跨境民族,其族群文化极具代表性,其中,苗族传统武术俗称苗拳,在少数民族武术中具有典型性,是苗族文化的“活化石”和重要叙事文本,凝聚着苗族族群的历史记忆,具有独特的象征意义。探讨中国苗拳的文化符号象征内涵及族群认同功能,不仅能进一步充实当前的象征文化和文化符号学研究,推动体育人类学的发展,而且对于丰富苗族传统武术文化内涵,增进海外苗族的民族认同感,促进国际体育文化交流也具有深远的现实意义。

    1 中国苗拳中的文化符号解析

    符号是一种心理实体,只有把一个声音和一个概念在心理上用意识形式将之联系在一起的时候我们才能感受到这个符号的存在[5]。符号来源于真实的生活,不是纯理念和意识的东西,需要具体的事物来支撑。苗拳作为苗族族群认同的文化符号,需要具体的事物进行建构。而在这些具体的事物符号中,种类繁多。目前,关于象征符号的分类,何星亮[6]将其分为表层和深层两大类,表层包括行为象征、实物象征、言语象征、数字象征和颜色象征等。而翟明安[7]则将象征符号分为物化象征符号、行为象征符号、感觉象征符号、自然象征符号、社会象征符号等。基于两种分类,中国苗拳的文化符号大致可分为社会象征符号、行为象征符号、自然象征符号、器物象征符号和感觉象征符号等。

    1.1 蚩尤——中国苗拳的社会象征符号

    任何一种特定事物要成为人们传递信息的象征符号,都必须获得所在群体的认可和理解,这是象征符号存在的一个基本条件[8]9。蚩尤是苗族公认的祖先,是苗族的文化符号,更因创制五兵而被誉为战神。关于蚩尤创制五兵的最早记载见于《管子·地数篇》:“修教十年,而葛卢之山发而出水,金从之。蚩尤受而制之,以为剑、铠、矛、戟,是岁相兼者诸侯九。”[9]在宋代诗人舒岳祥的《送达善归玉塘》中也有记载:“蚩尤作五兵,轩辕力诛除”。①蚩尤创制五兵,崇尚武功,增强蚩尤部落的战斗力,以至于在《史记·五帝本纪》载:“而蚩尤最为暴,莫能伐。”②同时,蚩尤与苗族武功的创立密切相关,创制了武功和五兵,被追封为“兵主神”[10]。蚩尤是中国苗拳的始祖,得到了苗族同胞的认可,并融入中国苗拳叙事文本中。中国苗拳的部分拳种和动作名称多以蚩尤命名,如流传于湘西地区和贵州黔东南地区的蚩尤拳和蚩尤镋就是典型的代表。另据湘西州花垣县金牛村蚩尤拳传承人石兴文讲述,蚩尤创立了蚩尤拳,一直流传至今。且为了纪念蚩尤,石兴文还专门找了美术专业人士按照传说中蚩尤的形象设计蚩尤武术服。③由此,蚩尤作为中国苗拳的始祖,得到苗族族群的认可,是苗族的领袖和战神,成为中国苗拳的社会象征符号。作为符号系统的中國苗拳叙事文本,能指符号包括索引符号和意指符号。苗族族群只要一提到蚩尤,就会想到“长着牛角的战神”,“战神”就是蚩尤符号,而蚩尤所代表的苗族和苗拳祖先则是一种意指符号。

    1.2 启手礼——中国苗拳的行为象征符号

    蚩尤作为整个中国苗拳的社会象征,是中国苗拳师崇拜的对象。和汉族拳师一样,苗拳师也有自己的武术礼仪。但学界在以往的武术研究中只简单提及武术礼仪,缺少武术礼仪的针对性分析,更缺乏对少数民族武术礼仪的关注。少数民族也有自己独具民族特色内涵的武术礼仪,中国苗拳启手礼就相当于汉族的敬拳礼,身体动作不同。以中国苗拳启手礼与现代武术敬拳礼身体动作比较。现代武术敬拳礼的动作要为并步站立,左掌右拳,右拳贴于左掌下,双臂置于胸前屈臂成圆,肘尖微下垂,向前推出。其动作内涵为左掌象征高尚情操,右拳表示勇猛习武;屈指表示不以“老大”自居;左掌掩右拳相抱,表示“勇不滋乱”“武不犯禁”“止戈为武”;左掌右拳拢屈,两臂屈圆,表示五湖四海皆兄弟;左掌为文,右拳为武,文武兼学,虚心、渴望求知,恭候师友、前辈指教;立掌如月,握拳如日,日月并出,意思为大明,反手推出,意思为反清。④而中国苗拳启手礼的动作要领为平进三步,退一步,立“钉字桩”;左手作大援手绕过前额变为掌划弧,右手往后勾变拳由右胁下伸出,左掌斜盖右拳(大拇指紧收,若翘者为傲视他人),两手拳掌重合,向左右摇晃3次即毕。其动作内涵表达为:失礼了,虚心向各位请教,各位都是是我师父。

    与汉族武术敬拳礼直立的姿势不同,中国苗拳启手礼为虚步“钉子桩”,左掌右拳的出场方式与汉族武术敬拳礼相比,表达的内涵不同,有着深层次的历史文化背景,具有典型的民族个性。此外,中国苗拳的“钉子桩”和少林拳四指礼中的丁字步也不同。身体动作是一种象征、表述文化的符号,内蕴着对世界的认知与观念[11]。作为身体动作的中国苗拳启手礼与其它武术敬拳礼不同,显示了苗拳不同的道德观和世界观。根据翟明安的象征符号分类法,仪式、礼节、节日等属于行为象征符号,中国苗拳启手礼是中国苗拳的行为象征符号,在习武苗人行启手礼时,苗族族群就会想到“承让了,向你学习”这一内涵。

    1.3 牛——中国苗拳的自然象征符号

    苗拳师除在武术礼仪上自谦之外,更在具体的习武过程中,不断向大自然界学习,进行武术的仿生性生产。苗人将牛的勤劳和力量融入到苗拳叙事文本中,重视基本功,练就一身“牛劲”。在吴越民看来,任何符号都是历史的产物,它们随着使用语境的变化而形成一些新的意义,这些意义逐渐成为符号所指的一部分。它不能单独存在,但却能引起人们的联想,并根据语境而做出意指反映[12]。牛原本为苗族的重要生产工具和图騰,随着习武过程的仿生性生产,牛也逐渐成为中国苗拳的象征。

    据《述异记》记载:“蚩尤氏耳鬓如剑戟,头有角,与轩辕斗,以角抵人,人不能向。”⑤蚩尤作为中国苗拳的始祖,在古代被描述为长有牛角的战神,且在中国苗拳的套路动作命名和器物的设计中,均存在“牛”的文化因子。如苗拳的策手动作“铁牛耕地”,苗棍在贵州松桃县和湘西境内被称为“牛尾棍”,在贵州黔东南的苗棍套路中有“牛摆尾”,而“牛摆尾”在两人交手时能常常出奇制胜。显然,“铁牛耕地”“牛尾棍”“牛摆尾”等是苗族进行武术仿生性生产的结果。此外,在中国苗拳器械设计和制作方面,亦有“牛”的文化因子。如蚩尤镋,又称牛头镋,其前端是一个牛角状的弧形铁质,中间则有一枪尖,整体看起来形似“蚩”字的篆文“ ”的上半部,苗拳始祖蚩尤和牛在蚩尤镋的设计中得到了完美融合。苗族一提到牛,就会想起力量和勤劳,力量和勤劳成为牛的索引符号,牛所代表的生产工具、祖先的化身等是牛的意指符号。因此,根据学界对自然象征符号的认知,牛是中国苗拳的自然象征符号。

    1.4 钩钩刀——中国苗拳的器物象征符号

    中国苗拳师向自然界学习进行武术的仿生性生产,创制出许多武术器物,钩钩刀就是其中之一。对于钩钩刀,很多人并不十分了解。钩钩刀在东部苗语方言中称为“果登高”,意为有钩的刀,是中国苗拳中的一种常见兵器,来源于生产农具,平时为农具,战时则为武器,是劳武合一的产物。“不怕枪来不怕炮,只怕苗家钩钩刀”⑥,一语道破了中国苗拳钩钩刀的独特之处。据有关史料记载:乾嘉起义中苗兵曾用钩钩刀大闹乾州厅,使众多清军成为刀下鬼⑦,仅数厅、县之苗民能抵挡清军近18万大军,大小百余战,打死打伤包括名将明安图、花莲市在内的清军将领,成为苗族抗击外敌入侵的文化符号。

    象征符号的符号形体与符号对象之间没有相似性或因果相承的关系,它们的表征方式仅仅建立在社会约定基础上,是基于传统原因而代表某一事物的符号[12]。钩钩刀作为符号形体,与符号对象苗拳并没有相似性或因果关系,但由于得到了苗族族群内外的一致认可,而成为中国苗拳的符号。苗家钩钩刀与乾嘉苗民起义中的胜利相对应,乾嘉苗民起义中钩钩刀的卓越表现是钩钩刀的索引符号,钩钩刀的神勇、技巧等则是意指符号。

    1.5 “三十六攻,七十二防”——中国苗拳的感觉象征符号

    中国苗拳师不仅进行了武术的仿生性生产,还对训练方法和实战经验进行了系统的总结。其中,苗拳师将实战称作“策手”,策手运用变化无穷,有“三十六攻,七十二防”之说。但苗拳讲究实战,攻法不计其数,何止36攻,防守方法也是不胜枚举,也不仅仅只有72防。而“三十六攻,七十二防”反映了苗族的祖先崇拜。苗族认为:“蝴蝶妈妈”是苗族的始祖女神,她从枫树诞生,生下12个蛋,并从蛋中诞生出12个苗族先民[13]。因此,12成为苗族日常民俗生活中非常神圣的数字。不仅如此,苗族还信仰鬼神,有“三十六堂神、七十二堂鬼”[14]之说。而“策手有三十六攻、七十二防,据说是仿效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星的梁山英雄拼桌而来”。⑧而堂神和堂鬼、天罡和天煞都是鬼神,36和72都是12的倍数,因此,“三十六攻、七十二防”折射出苗族的祖宗和鬼神崇拜。而鬼神都是苗族虚拟出来的文化符号,“三十六攻、七十二防”对应于“三十六堂神、七十二堂鬼”,后者是前者的索引符号。“三十六攻、七十二防”所代表的祖先、鬼神则是意指符号。因此,“三十六攻、七十二防”是苗族虚拟的观念符号,成为中国苗拳的感觉象征符号。

    2 中国苗拳文化符号的象征意义

    中国苗拳的众多文化符号,在特定的文化语境中具有对应的象征意义。如美国人类学家克利福德·格尔茨[14]所说:文化研究不是实证科学和实验科学,而是一门探讨意义的解释科学。且体育人类学研究大多运用田野调查完成民族志的撰写,而要达到文化解釋的深描层次,还需要使他者用身体动作符号对于已有的体育文化解释进行再解释[15]。研究中国苗拳并不仅仅是揭示其中的文化符号,而更为重要的是对符号进行解释。而在皮尔士看来,符号有其独特的象征意义,意义是符号的必要条件[16]。并且象征符号的象征意义具有区域性差异。因此,象征符号有象征意义,但具有文化相对性,象征意义在传递象征符号的文化信息时,因人们所处位置和时间、场合的不同,而具有不同的特定内涵和文化解释。针对中国苗拳叙事文本中的文化符号而言,它们只有在中国苗拳叙事文本中才有合理的符号解释。但由于符号有着不同的象征思维方式和层次结构,而象征意义也有一定的层次结构,主要包括观念意识、心理状态、抽象概念、社会文化现象。因此,中国苗拳叙事文本中的不同文化符号,具有不同的符号解释。

    2.1 蚩尤在中国苗拳中的象征意义

    根据美国哲学家皮尔士对符号构成要素的分类,蚩尤(符号形体)在中国苗拳(符号对象)中,象征着苗族的战神(符号解释)。蚩尤既是苗族的象征,又是中国苗拳的象征。因此,只有将蚩尤置于苗族传统武术的习练和传承语境之中,蚩尤才具有苗族战神象征意义。而体育象征符号又是象征意义的外在表现形式,大多表现为可感知的事物,承担着传递信息的任务[8]6。且任何象征符号,都存在着发送者编码和接受者解码的信息交流过程。发送者首先对信息进行编码,这些编码必须广为人知,以方便接受者对信息进行解码。对于蚩尤来说,在苗族族群中广为人知,当蚩尤创制五兵的信息被编入蚩尤信息中,蚩尤的战神象征意义才能被苗族族群所理解,而如果将蚩尤放入其他民族的文化语境中,则蚩尤所代表的战神信息不会被理解和接受,对于汉族来说,可能会更为认同炎帝和黄帝。因此,蚩尤所蕴含的的战神意义,只有在苗族族群内才能被正确理解和接受。

    此外,不同象征意义的思维方式不同,层次结构也各异。象征符号在传递信息时,多采用类比联想的思维方式。“某些特定人物的性格特征和特殊能力也常被人们用来象征与其相似的特定观念和事物”[8]22。如蚩尤是苗族公认的祖先,因创制“五兵”而被誉为战神,具有特殊的能力。蚩尤在苗族传统文化的语境中,具有苗族战神的象征意义,蚩尤和战神具有战无不胜的内在相似性,表达了苗族期望通过祖先来保佑自己战胜对手的美好愿望,属于象征意义中的观念意识层次。

    2.2 启手礼在中国苗拳中的象征意义

    启手礼则是中国苗拳中的行为象征符号,象征着苗拳师傅谦虚好学的品质。苗拳师谦虚好学这一信息被编入启手礼符号当中,只有在中国苗拳的对外展演和交流过程中,并得到交流者和观赏者的理解,这一解释才具有合理性。而在外界不知情或者内部族群不理解的情况下,这一符号解释并不存在,也就不具有此象征意义。

    与此同时,启手礼的符号解释也较为真实反映了客观存在于苗族中的社会结构和社会关系,而这一社会关系是苗族族群建构出来的。课题组在苗族地区搜集中国苗拳史料时,很多苗族拳师都比较谦虚,主动让课题组先展示汉族武术。这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了苗族族群谦虚好学的民族品行,但也侧面反映了苗族族群的文化不自信。据湘西州花垣县蚩尤拳传承人石兴文讲述:很多苗族人觉得苗族是战败民族,民族的东西都是很落后的,所以很多人不愿意学中国苗拳。③

    在习武苗人看来,自己虽然是中国苗拳的传承人,但总觉得自己的民族武术不如汉族,在同汉族的交流过程中,感觉“技不如人”。因此,苗族族群有谦虚好学的优秀品质,这既有武艺交流的武德要求,也有内在的文化不自信,反映了一定的社会关系。而在象征的思维方式上,用启手礼外在的低桩形态隐喻自己“技不如人,你是我师傅”的含义。

    2.3 牛在中国苗拳中的象征意义

    中国苗拳师在礼仪上的谦虚好学,借助于“牛”这一文化符号,内化为实际操作中的勤学苦练。牛是苗族的图腾,是鼓藏节中最大的牺牲。在苗族族群的文化生活中,龙牛可以互变,将牛和龙置于同等重要的地位,和祖先崇拜紧密联系在一起。牛已从普通的生产工具上升为“牛文化”,融入中国苗拳叙事文本中,成为中国苗拳的自然象征符号。在中国苗拳叙事文本中,牛象征着苗拳师傅勤学苦练的品质和苗拳简单实用的含义。牛在表达这一象征意义时将符号解释信息编入“牛”中,在得到苗族族群的理解后,才能正确地解码蕴含于其中的象征意义。若将牛在傣族武术或彝族武术文本中,则不具有象征意义。

    除此之外,在象征符号传递信息的过程中,人们普遍采用类比联想的思维方式,相似性和联系性是连接象征符号与象征意义的重要桥梁。耕牛具有吃苦耐劳的个性,象征力大无比。因此,中国苗拳的器械设计和动作命名充分融入“牛”的元素,用镋钯的牛角状喻指镋钯功能强大,用“牛摆尾”“牛尾棍”等名称象征棍法和拳法的厉害,在象征层次结构上,牛的象征意义属于心理状态中的气质。

    2.4 钩钩刀在中国苗拳中的象征意义

    钩钩刀这一苗拳符号与苗族族群的斗争历史密不可分。钩钩刀因其在乾嘉苗民起义中的卓越表现成为中国苗拳的器物象征符号,象征着中国苗拳的神勇。但这一符号是建构在钩钩刀历史事件的基础上,在钩钩刀向外界传递信息时已经将苗拳的神勇信息编码,并融入钩钩刀这一单个叙事文本中,而接受者也只有在了解苗族族群斗争历史和中国苗拳时,钩钩刀的编码信息才能被正确解读。

    在钩钩刀传递信息时,与中国苗拳这一象征对象并不存在相似性,但却因起源于钩钩刀的偶然历史事件而具有历史传承性,经过人们的传承延续下来,从而具有纪念胜利历史事件、显示苗拳价值的象征意义。因此,钩钩刀的象征思维方式是基于历史传承,在象征的层次结构上,钩钩刀的象征意义属于抽象概念中的胜利。

    2.5 “三十六攻、七十二防”在中国苗拳中的象征意义

    和蚩尤一样,“三十六攻、七十二防”的象征意义也是想象和虚拟的,反映了苗族内在的心理需求和愿望,而不是真实的客观存在。其中,蚩尤的象征意义反映了苗族崇拜祖先的心理需求,“三十六攻、七十二防”象征着苗拳内容丰富、战则必胜,反映了在中国苗拳叙事文本中,期望通过鬼神保佑自己战胜对手的愿望。然而,“三十六攻、七十二防”在表达信息时,只有在信息接收者理解苗族的鬼神信仰时,才能对“三十六攻、七十二防”进行正确的解码,在中国苗拳叙事文本中也才有相应的象征意义。

    此外,“三十六攻、七十二防”通过数字“12”和“12”的倍数,意指苗族祖先和苗族族群信仰的鬼神,期望借助祖先和鬼神的力量来战胜对手,这是一种类比联想的象征思维方式,属于抽象概念中的鬼神崇拜,反映了一种民族宗教观。

    然而,不管中国苗拳不同象征符号的象征意义有何相异,其所指涉的对象大都与人类内心趋吉避害的生存意识有关联[8]14。蚩尤是苗族的战神和民族英雄,用蚩尤来象征中国苗拳,是苗族趋吉的表现,而“三十六攻、七十二防”则是苗族鬼神崇拜的反映,是苗族避害的表现。且这种趋吉避害的生存意识,渗透在各种象征符号的众多象征对象中,构成了人类象征文化最核心的内容,显示最本质的特征。

    3 作为文化符号的中国苗拳与族群认同

    苗族族群是包括苗拳在内的文化符号体系,苗族族群的认同依赖于具有象征意义的一系列符号,如王玲霞[17]所说:“文化符号是民族情感的归属之地,是族群认同的重要体现。”族群由一系列文化符号组成,历史和文化符号促进了族群认同,而族群认同又再次确认了历史文化符号;在族群认同过程中,既有原生性的情感认同,即自我认同;又有建构性的工具认同,即族群认同的选择性,这种选择包括符号的选择和族群的选择。但任何族群认同,都体现了个人的集体归属感。

    3.1 苗拳文化符号与族群认同

    历史和文化符号加强和促进族群认同,诚如马戎[18]所说:“民族划分和族群名称一旦形成和确立,即会产生一定的固定形象(image)和符号象征(symbol)意义,成为人们相互认同和进行社会动员的工具。”中国苗拳的公认始祖蚩尤、启手礼、牛、钩钩刀、“三十六攻、七十二防”等是中国苗拳中的文化符号,在苗族族群文化生境中具有相应的象征意义,是苗族族群的基础和相互认同及进行社会动员的工具,但与此同时,由于苗拳文化符号和族群认同的互为建构性,在苗族的族群认同过程中,又强化了蚩尤、启手礼、钩钩刀、牛等作为文化符号的合理性和必要性。所以,苗拳文化符号与族群认同是互存共生、互构的关系。

    3.2 苗拳叙事文本中的族群记忆与苗族族群认同

    苗拳文化符号促进和加强族群认同,离不开族群记忆的中介和桥梁作用。诚如英国历史社会学家安东尼·史密斯(Anthony D S)[19]所说:“确立和维系族群认同的关键条件是具备牢固而可靠的文化纽带,文化认同中最为关键的则是共同的历史记忆。”没有族群的历史记忆,认同也就无从谈起,而族群记忆亦是族群的一个核心特质,加强了族群的内部感情和交流,增进内部和谐和种族的延续。“构成现代苗族自我认同意识的中心内核,并非共同的文化‘标识,而是过去在王朝时代遭受的来自朝廷和主流社会的压迫以及反抗留下的‘苦难深重和‘反抗者的共同的历史记忆”[20]。因此,族群记忆要依赖于具体的文化符号和历史事件。动听的苗歌叙述苗族族群的迁徙历史,是族群记忆的符号载体。中国苗拳是苗族战胜自然、与敌格斗的情景再现,是斗争历史记忆的符号载体,在师徒传承和节庆展演中将身体语言传递给族群成员,并不断强化族群的价值观、道德伦理观、历史观,唤醒族群的历史记忆,叙述着苗族族群的过去和未来,是苗族族群的精神寄托,维系苗族的族群认同。这种情况在苗拳口传身授过程中表现尤为明显。在苗拳的传承过程中,师傅不仅传授技艺,还要叙述苗拳背后可歌可泣的英雄故事,以激励后辈,并且为纪念英雄,还将英雄的名字符号融入苗拳中,如蚩尤拳、蚩尤镋等,这是历史记忆的传承和重复使用。“族群认同的获得总是以某种象征符号的连续性使用作为标志,其社会成员对这些象征符号的使用能力、意愿、解读以及诠释,将直接促成对传统文化认同的继承轨迹”[21]。

    族群历史记忆又表现为多种形式,族群的祖先记忆就是其中之一。蚩尤是苗族族群公认的祖先和苗拳的创世始祖,是一种祖源记忆,深深地嵌入到包括海外苗族在内的苗族族群集体记忆中。据美国人类学家路易莎和澳大利亚著名苗学家王富文的研究,海外苗族将习武强身视为苗族的文化传统之一。随着全球化进程的深化,海外苗族的一些武术爱好者频繁回到中国寻访中国苗拳文化的历史渊源。因而,在众多苗族文化符号中,苗拳是苗族历史记忆的“活化石”,是苗族族群连续使用的文化符号,凝聚着苗族族群的集体记忆,成为苗族族群认同的文化符号。而在苗拳叙事文本中,蚩尤作为中国苗拳的创世祖先,是苗族族群的祖源记忆。苗族族群通过以蚩尤命名拳种和动作名称等,体现对蚩尤这一文化符号的连续性使用,在中国苗拳的对内传播和对外展演的过程中,诠释着历史的记忆,通过祖先记忆增强集体归属感,激发族群自豪感,模塑族群性格,进而加强族群认同。

    此外,如李菲[22]所说:对于许多无文字的族群来说,身体表述实践传达和维系着有关他们过去的意象、知识和记忆。苗族的身体行为符号在加强族群认同中尤为重要。中国苗拳启手礼是一种身体表述实践,它通过“钉字桩”“敬拳礼”这一降低身体重心的动作来表述自身“技不如人”的谦虚心态,表达苗族族群“你是我师傅”的谦卑和虚心向别人请教的品质。对于苗人来说,当代直立姿势的武术敬拳礼意味着“向你挑战”。苗人对启手礼的解释叙述了苗族族群的歷史和集体记忆,在中国苗拳的内外交流中,保持着连续性的使用,促进了苗族的族群认同。

    而作为苗族重要生产工具的牛,在苗族的历史发展中逐渐演化为苗族族群的一种文化标识。从苗族的斗牛习俗到祭祀仪式,从民族服饰、农具到兵器的制作,都有牛的历史文化记忆。在苗族的鼓藏节祭祀仪式中,把牛角挂在堂屋中央,象征着祖先的灵魂守护着家园,保佑人丁兴旺[23]。在苗族族群的祭祀仪式中,将牛和祖先紧密地联系在一起,通过祭祀仪式,“勾起共同的历史记忆,使个体之间感情融合,促进整个族群的情感凝聚,增进‘我者意识,巩固并提高族群认同”[17],彰显了牛作为象征祖先的文化符号,承载着苗族族群的历史和集体记忆。牛作为苗族族群的文化标识符号,也深刻印记在苗拳中,不仅体现在苗拳的套路及动作的命名上,更体现为苗族对 “牛”这一文化符号的连续性使用,这种连续性的使用源于族群的历史记忆。

    课题组于2015年8月深入贵州天柱县白市镇的双河村搜集中国苗族武术史料时,找到了杨宏汉师傅参加2014年中国苗拳演武大会时的表演服装,表演服正面图案是对称的两条龙,背面图案则是一个牛头。据杨宏汉师傅讲述:“我们村子参加武术比赛的表演服是找人定做的,之所以在背面画了一个牛头,主要是源于我们苗族的牛崇拜,牛象征着勤劳和力量,在比赛打拳时有精神力量。”⑨

    中国苗拳发展至今天,虽几经演化发展,但“牛”的文化记忆一直得到继承,对于当代的中国苗拳拳师来说,牛在中国苗拳中依然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而在“局外人”看来,当代苗族拳师对“牛”这一具有象征意义的文化符号进行了连续性的传承,无形中对于族人是一种潜移默化的认同教育,也是对族群集体记忆的重演和认同的强化。

    族群认同既有原生性的情感认同,也有建构型的工具性认同,“认同是复杂的社会过程的结果,个人和集体认同都是在复杂的社会语境中建构的,并且随着社会结构的变迁而不断重塑”[21],且“历史人类学强调历史与记忆互动的重要性,历史事件是根据社会的重要性而被选择性地记忆。”[24]钩钩刀是中国苗拳的一种稀有兵器,并不属于苗族族群的原生性特质符号,后因在清代乾嘉苗民起义中,钩钩刀实战表现出色,成为苗族胜利的象征。钩钩刀也因此在苗族族群的历史事件中占据重要位置而被选择性地记忆,并在展演和传承的场域中,不断唤醒起苗族族群的历史和集体记忆,以增强民族文化自信和文化自强。无独有偶,“三十六攻、七十二防”亦是一种工具性特质。“三十六”和“七十二”是苗族鬼神信仰的表现,而保罗·康纳顿[25]认为集体记忆是一种社会习惯-记忆,有关过去的意象和有关过去的记忆知识,是通过操演来传达和维持的,且在侯亚伟[26]看来作为集体记忆的民间信仰是一种习惯-记忆,因此,苗族的鬼神信仰是一种社会习惯-记忆,通过“三十六攻、七十二防”的操演维持这种记忆,在此基础上,和祖源记忆一起将苗族族群维系在一起,象征着中国苗拳内容的丰富,并折射出有鬼神和祖宗保佑的趋利避害的民族心理取向,在中国苗拳的传承和叙事过程中,唤醒起苗族族群的集体记忆,强化了苗族的族群认同。

    相对于国外研究,中国的象征文化和族群认同研究没有专门关注在体育及相关领域的具体呈现,缺少格尔兹所提倡的深描民族志研究,而对中国苗拳文化符号的分析则为人类学研究提供了民族志个案,为分析象征符号和族群认同的关联提供了详实的叙事文本,也为文化符号学的中观和微观研究提供案例。中国苗拳是一种身体实践表述,从作为苗拳创世始祖的蚩尤到作為苗拳实战总结的“三十六攻、七十二防”,从苗拳中的“牛文化”到苗拳“启手礼”,都是具有象征意义的文化符号,在中国苗拳中具有特定的象征意义。蚩尤、启手礼、牛和钩钩刀、“三十六攻、七十二防”在中国苗拳的传承、展演及实战过程中,唤醒着苗族族群的集体历史记忆,在不同的历史场域中加强了苗族族群的认同,这种认同既有原生性,又有建构性;既有族群内部的自我认同,又有外部族群的认同。而对中国苗拳与族群认同的实证分析,为体育人类学研究提供了一个具体的素材。

    注释:

    ① 来自《阆风先生舒岳祥》。应可军,舒家悦编2006年5月第一版(内部资料),第96页。

    ② 详见《选本丛书 史记抄》[(汉)司马迁著,茅坤编;王晓红整理商务印书馆(2013)]卷一第一页。

    ③ 课题组于2015年8月在湘西州花垣县对蚩尤拳传承人石兴文师傅进行深度访谈。

    ④ 百度百科:“抱拳礼”网址:http://baike.baidu.com/

    link?url=3XH4-CRIHr4PAc38HEP8egfVOpi-RZ14RG_eFHz-PjjQ-nGqoJ3Qy1pZQWDCDPQGzSsm_iivV6J3RFcZCIpbHK。

    ⑤ 出自(梁)任昉. 述异记(卷上). 光绪纪元夏月. 湖北崇文书局开雕。

    ⑥ 《湘西民族传统体育》(2009)第181页《湖南体育史料》(2010)第247页《铜仁地区民族志》(2008)第166页《湘西苗族初稿》(1982)第252页等均有相关表述。

    ⑦ 出自《湘西文史资料》(1991)第21辑第89页。

    ⑧ 此内容出自20世纪80年代湘西州武术挖掘整理到的部分苗拳史料。

    ⑨ 此语来自课题组2015年8月9日在贵州天柱县白市镇双河村所搜集到的部分口述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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