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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建构新的国家思想形态
范文

    【摘要】由改革维新转变为革命推翻清政府是孙中山思想的大转变,也是其革命道路选择的变更。在思维理论上,孙中山试图把西方与中国的实际融突起来,以建构新的国家思想形态。精神在孙中山哲学理论思维逻辑中具有主导的地位,其哲学理论思维基本上属于心体学的系统,可谓精神心体学。孙中山以“心为万事之本源”的哲学理论思维为指导,反思民主革命多次失败的原因,提出了“知易行难”的反命题“知难行易”。把知行纳在知识论的范围,并与精神和物质的演变过程相联系,有其近代意义和价值。

    【关键词】革命 精神心体学 “知难行易” “心为万事之本源”

    【中图分类号】 B25 【文献标识码】A

    在中日甲午战争期间,孙中山曾上书李鸿章,主张改革变法。他说:“窃尝深维欧洲富强之本,不尽在于船坚炮利,垒固兵强,而在于人能尽其才,地能尽其利,物能尽其用,货能畅其流,此四事者,富强之大经,治国之大本也。我国家欲恢扩宏图,勤求远略,仿行西法以筹自强,而不急于此四者,徒惟坚船利炮之是务,是舍本而图末也。”①模仿西法进行改革,发展经济,做到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这是富强治国的大经大本,欧洲富强的大本不完全在于船坚炮利,在于人、地、物、货的才、利、用、流,若只求船坚炮利,乃是舍本求末,是达不到国家富强的目标的。然而,孙中山的良言建议,并没有被采纳。

    孙中山自述他在澳门行医的时候,“欲以和平手段,渐进方法,请愿于朝廷,俾倡行新政。其最要者,则在改行立宪政体,以代专制及腐败的政治。予当时深表同情”,②他以为这是为国利民之事。这时,其思想停留在变法维新的层次,兴中会亦“偏重于请愿上书等方法”。在中日甲午战争失败后,清朝悍然下诏,不许上书请愿。和平的道路已走不通,“知和平方法,无可复施。然望治之心愈坚,要求之念愈切,积渐而知和平之手段,不得不稍易以强迫……徐图所以倾覆而变更之者”,③于是,便由改革维新转变为革命推翻清政府。这既是孙中山思想的大转变,亦是其道路选择的变更。后成立同盟会,提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建立民国,平均地权”的革命口号。在此革命纲领基础上,他提出了民族、民权、民生之三民主义作为中国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价值目标。

    精神与物质关系论

    孙中山曾把改革变法希望寄托在清政府和大吏李鸿章等人身上,然而希望落空,只能依靠自己力量及主体战斗精神,奔走四方,组织革命团体,实行武装起义,以推翻清政府。在思想理论上,孙中山基于其学医的自然科学功底及对各国政治制度、经济文化的实地考察和感受,试图把西方与中国的实际融突起来,以建构新的国家思想形态。

    孙中山从物质与精神的融突关系中,来阐述其哲学理论思维。他认为精神与物质既相对又合一。“然总括宇宙现象,要不外物质与精神二者,精神虽为物质之对,然实相辅为用。考从前科学未发达时代,往往以精神与物质为绝对分离,而不知二者本合为一。”④他体认到哲学是探索宇宙中物质与精神关系的,两者相辅为用。譬如说人的五官百骸为体,属物质;言语动作为用,属精神。两者相辅不可分离。“若猝然丧失精神,官骸虽具,不能言语,不能动作,用既失,而体亦即成为死物矣。由是观之,世界上仅有物质之体,而无精神之用者,必非人类。人类而失精神,则必非完全独立之人。”⑤人若没有精神,即无灵魂,就不是人类。他认为由于科学的进步,可以制造机器人,虽然在形象上与人无异,但他没有精神灵魂,终究不是人类。从这个意义上说:“人有精神之用,非专恃物质之体也。我既为人,则当发扬我之精神……故革命在乎精神,革命精神者,革命事业之所由产出也。”⑥机器人虽然有人的五官百骸,而没有精神,所以说精神非专恃物质,精神与物质相对相分。然就人类而言,官骸与精神相辅不分,体用一源,合而为一。

    所谓“精神”,他说:“欲求精神之界限,固亦非易。然简括言之,第知凡非物质者,即为精神可矣。”⑦这个精神的定义太宽泛,而未真正揭示精神的本质,仅就物质相对而言精神。换言之,精神是由非物质来规定的,然非物质不等于精神。

    孙中山以非物质即为精神,是要强调精神的度越性、独立性,以便凸显精神的特殊功能和作用。譬如北伐,“自余观之,武器为物质,能使用此武器者,全恃人之精神,两相比较,精神能力实居其九,物质能力仅得其一”。⑧以武昌革命为例,当时革命党人与满清的武器相差何啻一与千之比。但革命党人敢以卵击石,完全靠革命党人的精神为之。武昌一役可证“物质之力量小,精神之力量大”⑨的现实。日俄战争就兵力言,俄国数倍于日本,然日胜俄败,日胜俄在精神。战争的战略战术、指挥艺术和官兵的精神状态,能决定战争的以少胜多、以弱战强。“故在今日而言救国救民,必要革命。革命须有精神,此精神即为现在军人之精神。”⑩以革命救国,非有革命精神不可。

    什么是革命精神?他说:“智仁勇三者,即为军人精神之要者,能发扬此三种精神,始可以救民,始可以救国。”“智”是指聪明、有见识。军人的“智”,“一别是非,二明利害,三识时势,四知彼已”。“别是非”是讲利于民则是,利于国则是,不利于民、不利于国则非。是非不明,便是无军人的精神。“明利害”与别是非相因,军人以利国利民为己责。利民者民亦利于你,害人者适以自害。明乎此,始可谓智,为革命之军人。“识时势”的“时”是指时机成熟与否,“势”是指势力的顺逆,顺势用力易,逆势用力难,乘时势,无有不成功。军人的任务是救国救民,建设新国家,而非扰民。“知彼己”,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对人民以仁义为重,人民与我一体,利害与共。

    所谓“仁”,军人有杀身以成仁,无求生以害仁。“博爱之谓仁”,“博爱”指公爱而非私爱。仁的种类:“一救世之仁,二救人之仁,三救国之仁。”“救世之仁”即宗教家的仁,以牺牲为主义;“救人”即慈善家之仁,以乐善好施为事;救国为志士爱国之仁。军人的仁,其目的在于救国。所谓国,包括三要素:一为领土;二为人民;三为主权。

    所谓“勇”,“不怕二字,实即勇之定义”。孔子讲“勇者不惧”,不惧为勇的特征。军人的勇,“须为有主义、有目的、有知识之勇始可,否则逞一时之意气,勇于私斗而怯于公战,误用其勇,害乃滋甚”。勇的种类有发狉之勇,有血气之勇,有无知之勇,这些都是小勇,而非大勇。军人之勇,在夫成仁取义,为大勇。一是长技能,熟悉武器和战术;二是明生死。不明生死不能发扬勇气。“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者。死得其所则重,不得其所轻。”为革命而死,就是死得其所。

    孙中山以革命生死观鼓励革命军人的勇气,我死则中华民国生;扬不怕牺牲的精神,实现人之不死的价值。“精神者,革命成功之证劵及担保也。”他强调精神的作用与功能,精神是革命成功的决定因素,物质武器是次要因素。但无一定的物质基础,光有革命精神也不能成功。物质与精神必相辅为用。

    孙中山在西方文化的熏陶中接受了其自然科学思想,如生物进化论、细胞学说及星云说等,结合中国传统公羊“三世说”,将宇宙的进化分为三个时期:物质进化期、物种进化期、人类进化期。关于物质进化时期,他说:“元元之时,太极(此用以译西名“以太”也)动而生电子,电子凝而成元素,元素合而成物质,物质聚而成地球,此世界进化之第一时期也。今太空诸天体多尚在此期进化之中,而物质之进化,以成地球为目的。”他用《周易·系辞传》中的“易有太极”这一中国传统哲学概念来释义西方自然科学中的“以太”。在谭嗣同哲学理论思维逻辑结构中,“以太”是作为“寂然不动”、“一而不二”的“仁”的“所以通之具”,即托言以太的沟通一切的、最精微的、中介性的特性,把自然界与人类社会统摄起来。孙中山与谭嗣同的区别在于,以太不是作为所以通的工具,而是作为所以然的太极本身,赋太极以形而上性。由太极(以太)的运动而生电子,电子凝聚而成元素,元素聚合而成物质,物质汇聚而成地球,这便是物质进化的过程,并认为当今太空中的众多天体还在此进化之中。

    孙中山认为,自达尔文的《物种起源》一书出版以后,使进化之学大放光明,他亦依归于进化,并以太极(以太)为其哲学理论基础,由物质进化而进入物种进化时期。他说:“由生元之始生而至于成人,则为第二期之进化。物种由微而显,由简而繁,本物竞天择之原则,经几许优胜劣败,生存淘汰,新陈代谢,千百万年,而人类乃成。”所谓“生元”,即元始的生命,孙中山解释为细胞。他说:“据最近科学家所考得者,则造成人类及动植物者,乃生物之元子为之也。生物之元子,学者多译之为细胞,而作者今特创名之曰生元。”即取生物元始之意。由生元而进化到人,按照物竞天择的进化原则,经漫长的优胜劣汰、新陈代谢过程,物种由微到显、由简到繁的演变过程,最终而成人类。

    对于人类进化,孙中山认为,人类初出之时,与禽兽没有什么区别,“再经几许万年之进化,而始长成人性,而人类之进化,于是乎起源。此期之进化原则,则与物种之进化原则不同,物种以竞争为原则,人类则以互助为原则。社会国家者,互助之体也;道德仁义者,互助之用也。人类顺此原则则昌,不顺此原则则亡。此原则行之于人类当已数十万年矣。然而人类今日犹未能尽守此原则者,则以人类本从物种而来,其入于第三期之进化,为时尚浅”。人类进化与物种进化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一以互助为原则,一以竞争为原则。以互助为原则的人类社会,社会国家是互助的根本本体,道德仁义是互助的作用、表现。国家顺互助原则就昌盛,逆此原则就灭亡。

    由物种而进人类,转竞争为互助,才能建构文明和合社会。人类进化之目的,孙中山认为:“即孔子所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耶苏所谓尔旨得成,在地若天。此人类所希望,化现在之痛苦世界而为极乐之天堂者是也。”他把孔子和耶稣融突一起,说明人类普遍希望价值理想世界是一个化痛苦为极乐、转尘世为天堂的世界。

    从物质进化——物种进化——人类进化的演变,进化的原则也随之而变化。人类进化之所以以互助为原则,而非以物种进化的竞争为原则,是因为人是有人性、有智慧、有道德的人,而非禽兽。然而一些学者未能与时偕行,仍以物种进化的物竞天择为原则来观察社会,“而学者多以仁义道德,皆属虚无,而争竞生存,乃为实际,几欲以物种之原则而施之于人类之进化,而不知此为人类已过之阶段,而人类今日之进化,已超出物种原则之上矣”。人的思想观念,换言之“精神”,往往落后于进化,由此可以得知“行之非艰”而“知之惟艰”。精神的智慧既度越物质,而又支配物质。虽然精神与物质可相辅为用,但精神并非专恃物质,而可独立存在,这就凸显了精神在孙中山哲学理论思维逻辑中的主导地位。之所以强调、突出精神的作用和价值,是其军事实力、群众基础与其革命目标之间的冲突所致。孙中山并没有多少军事实力,又无广大群众基础,而只得求助于革命精神,发扬主体战斗精神,以实现其革命目标。

    心为万事之本源

    孙中山用“生元”这一创新的概念,来陈述细胞为生命起始的价值。不过他对细胞的体认,已度越了能变异、能分裂的生物限度,而赋予有知觉灵明的精神性存在。他说:“生元者,何物也?曰:其为物也,精矣、微矣、神矣、妙矣,不可思议者矣。按今日科学所能窥者,则生元之为物也,乃有知觉灵明者也,乃有动作思为者也,乃有主意计划者也,人身结构之精妙神奇者,生元为之也。人性之聪明知觉者,生元发之也。”“生元”是精微奥秘、神妙莫测的存在;是人的思维不可到达的、“不可思议”的境域;是有知觉灵明、动作思为、主意计划的有意志的精神性存在;是人性聪明知觉之发的存在。这是孙中山对生元内涵、性质的规定。

    “生元”作为有意志的精神性的存在,它不仅是生命的起始,而且具有先验性。孙中山将其与孟子的良知良能相比拟。他说:“孟子所谓良知良能者非他,即生元之知、生元之能而已。自圭哇里氏发明生元有知之理而后……今皆可由此而豁然贯通,另辟一新天地。”生元之知、之能,就是孟子所说的良知良能。自从发现“生元有知”的理论以后,哲学家所不能明白的,科学家所不能解释的,进化论者所不能通达的,心理学家所不能说明的,便可由“生元有知”论豁然贯通,而开出新天地。

    “生元有知”作为天地万物的生命起始,而先验地赋予其良知良能;“生元之结聚于人身各部”,包括能思之心。他说:“夫国者,人之积也。人者,心之器也。国家政治者,一人群心理之现象也。是以建国之基,当发端于心理。”人是心的器皿,国家是人的积聚,国家政治是一群人的心理现象。换言之,人、国家、国家政治都受心的制约,由心来决定。

    基于他对心的这种决定性的价值体认,他说:“是故政治的隆污,系乎人心之振靡。吾心信其可行,则移山填海之难,终有成功之日;吾心信其不可行,则反掌折枝之易,亦无收效之期也。心之为用大矣哉!夫心也者,万事之本源也。满清之颠覆者,此心成之也,民国之建设者,此心败之也。”他把国家政治的兴盛与腐败、清王朝能否被推翻、民国建设成功与否等统统归结为人心的振与靡,只要“吾心”的信念与意志认为可行的,即使有移山填海的艰难,也有成功之日。“吾心”认为不可行的,即使像反掌那样容易,亦没有收效的日子。由此,他得出结论,心为“万事之本源”。“人心就是立国大根本”,清朝亡于此,民国成于此。这就是说,心是万事万物最终的根源,即其形而上本体,万事万物都由心来主宰。

    从心为万事本源出发,孙中山认为,“古今之革命维新、兴邦建国等事业”,“有志竟成”,“为先知先觉者所决志行之,则断无不成者也”。“吾心”的意志、精神可以决定革命维新、兴邦建国等大事业能否成功。尽管孙中山这里说先知先觉者决志行之,但他并不否定群体之心的作用。譬如政治的隆污,系于人心之振靡,即意蕴民心的向背。如发展实业(工业),“此为兴国之要图,为救亡之急务,而能万众一心,举国一致,而欢迎列国之雄厚资本,……则十年之内,我国之大事业必能林立于国中”。若能做到万众一心,必先奠基于方寸之心。他说:“要做革命事业,是从甚么地方做起呢?就是要从自己的方寸之地做起。要把自己从前不好的思想习惯和性质,像兽性罪恶性,和一切不仁不义的性质,都一概革除……自己能够在心理上革命,将来在政治上的革命,便有希望可以成功。”由己及万众,万众才能一心。“国民国民,当急起直追,万众一心,先奠基于方寸之地,为去旧更新之始,以成良心上之建设也。”万众一心,一统思想、意志,必须从每人心上去旧更新,以完成良心上的建设,才能完成建立中华民国的大事业。

    如何完成良心上的建设?孙中山认为宣誓是一统思想、意志的一种形式。“故由清朝臣民而归顺民国者,当先表示正心诚意,此宣誓之大典所以为必要也。”正心诚意地表示其拥护民国,扶植民权,励进民生,经过这样宣誓典礼,乃得享民国国民的权利。有人视中国如盘散沙,人心涣散,要进行革命建设,首要是心理建设,若人心不能正心诚意,人力不能凝聚,革命就不能成功。这就是孙中山之所以讲“心也者,万物之本源”的根据所在,心就成为万物之所以然的本源。

    孙中山首先宣誓。誓曰:“孙文正心诚意,当众宣誓:从此去旧更新,自立为国民。尽忠竭力,拥护中华民国,实行三民主义,采用五权宪法,务使政治修明,人民安乐。措国基于永固,维世界之和平。此誓。”宣誓是万众一心的一种形式,真正做到万众一心,正心诚意,其内容在于发扬中国传统的伦理道德,并融突西方近代自由、平等、博爱思想,以培养民众的良心,提升民族自尊心、自信心,以振奋中华民族精神。据载,俄国革命家问孙中山:“你的革命思想,基础是什么?”孙中山答复说:“中国有一个正统的道德思想,自尧、舜、禹、汤、文武、周公至孔子而绝。我的思想,就是继承这一正统思想,来发扬光大的。”他的哲学基础是建立在发扬中国传统文化的基地上,以求中华文化道德精神的复兴。由韩愈提出“道统”论,宋明理学家继承之,自谓继尧舜而至于孔孟的绝学,孙中山略孟子,亦谓继承这一正统思想,可见他对于宋明理学家的思想是基本赞同的。

    孙中山认为,“只要改造人心,除去人民的旧思想,另外换成一种新思想,这便是国家的基础革新”。譬如革自私自利之心、金钱主义之心、求官之心等,而提倡忠孝、仁爱、信义、和平所谓“八德”。为什么要讲中国固有道德,因为“现在受外来民族的压迫,侵入了新文化,那些新文化的势力,此刻横行中国,一般醉心新文化的人,便排斥旧道德。以为有了新文化,便可以不要旧道德,不知道我们固有的东西,如果是好的,当然是要保存,不好的才可以放弃”。就“忠”而言,民国不是忠君,而是“我们做一件事,总要始终不渝,做到成功,如果不成功,就是把性命去牺牲,亦所不惜,这便是忠”。这里予“忠”以新诠释,赋予其新内涵。孝是中国传统伦理之根本,“《孝经》所讲孝字,几乎无所不包,无所不至,现在世界中最文明的国家,讲到孝字还没有像中国讲到这么完全”。孝不能不要,“忠孝二字讲到极点,国家便自然可以强盛”。“仁爱也是中国的好道德”,墨子讲兼爱,耶稣讲博爱。中国古代政治家讲“爱民如子”、“仁民爱物”。

    孙中山极为看重信义。中国是既讲诚信,又讲道义的。“中国古时对于邻国和对朋友,都是讲信的。”爱和平是中国极好的道德,“只有中国是讲和平,外国都是讲战争。”又说:“中国人几千年酷爱和平,都是出于天性。论到个人便重谦让,论到政治便说不嗜杀人者能一之,和外国人便有大大的不同。”恢复忠孝、仁爱、信义、和平这种民族道德精神,是心理建设的重要措施,是建设中华民国的需求。

    为振兴中华民族精神,除恢复中国固有道德精神外,还要学习欧美等国的长处,以使我国能与欧美并驾齐驱。在学习过程中,他以三民主义的立场观点,以中解西。他说:“社会主义者,人道主义也。人道主义,主张博爱、平等、自由。社会主义之真髓,亦不外此三者,实为人类之福音。我国古代,若尧舜之博施济众,孔丘尚仁,墨翟兼爱,有似博爱也者。然皆狭义之博爱,其爱不能普及于人人,社会主义之博爱,广义之博爱也。社会主义为人类谋幸福,普遍普及。”在中西文化道德思想比较中,能比较真切地体认到其差异。为消除这种差异,他认为其三民主义建设,可以与博爱、平等、自由相比拟,民族主义以自由为价值目标,民权主义以平等为价值目标,民生主义以博爱为价值目标。“三民主义的精神,就是要建设一个极和平、极自由、极平等的国家。”不仅政治上谋民权平等,而且社会上谋经济平等。孙中山为实现其价值目标,可谓鞠躬尽瘁。

    从“生元有知”到心为万事之本源,孙中山的哲学理论思维形而上学,基本上属于心体学的系统,可谓精神心体学。

    知难行易论

    孙中山以心为万事之本源的哲学理论思维为指导,反思民主革命多次失败(包括辛亥革命)的原因,体认到革命的践行与革命的认知,并不是传统思想中所说“知易行难”的关系。他认为《尚书·说命中》“知之非艰,行之惟艰”的论说,影响深远,造成对革命事业的损害。他说:“夫革命党的心理,于成功之始,则被‘知之非艰,行之惟艰之说所奴,而视吾策为空言,遂放弃建设之责任。”革命党人秉“知之非艰,行之惟艰”的心理,而国事则日形纠纷,人民则日增痛苦,必须破此“知之非艰,行之惟艰”的大敌。“故先作《学说》,以破此心理之大敌,而出国人之思想于迷津,庶几吾之建国方略,或不敢再被国人视为理想空谈也。”如此,才能万众一心,急起直追,“以我五千年文明优秀之民族,应世界之潮流,而建设一政治最修明,人民最安乐之国家”。于是,他提出了与“知易行难”的反命题“知难行易”说。

    孙中山对于“知难行易”的思议,是从革命实践中得来。开始时对“行之惟艰”,信而无疑。继思要打破此难关,便以王守仁的“知行合一”说,鼓励同人,久而久之,仍存畏难之心。于是就专事研究“知易行难”问题,终于豁然有得。他说:“知中国事向来之不振者,非坐于不能行也。实坐于不能知也。及其既知之而又不行者,则误于以知为易,以行为难也。倘能证明知非易而行非难也,使中国人无所畏,而乐于行,则中国之事大有可为矣。”为证明其“知难行易”之说的正确性、合理性,他用百姓日用生活活动中的饮食、用钱、作文、建屋、造船、筑城、开河、电学、化学、进化等十事为证,便可推翻“行难知易”说和王守仁的“知行合一”说。

    孙中山之所以不惮其烦地以求发明行易知难之理,“盖以此为救中国必由之道也。夫中国近代之积弱不振,奄奄待毙者,实为知之非艰,行之惟艰一说误之也”。他把中国近代落后、腐败、积弱等待毙情境,归之于知易行难,而要以“知难行易”来救中国。于是他赋予知行以新内涵、新思维、新关系、新价值,而具有现代性。

    就“知”而言,他说:“当今科学昌明之世,凡造作事物者,必先求知而后乃敢从事于行。所以然者,盖欲免错误,而防费时失事,以冀收事半功倍之效也。是故凡能从知识而构成意像,从意像而生出条理,本条理而筹备计划,按计划而用工夫,则无论其事物如何精妙,工程如何浩大,无不指日可以乐成者也。”为什么在科学昌明的时代要先认知?这是为了避免错误、费时失事,所以由人的认知的意象感性认识,进而到条理的理性认识,再制订出计划,然后用工夫去做,就能完成精妙浩大的工程。从这个意义上说,“天下事惟患于不能知耳,倘能由科学之理则,以求得其真知,则行之决无所难”。如果由科学逻辑,以求得真知,行有何难!中国其时之所以尚未成为完全独立的国家,境内有他国的租界,中国的治权、海关握于外国人之手,就在于知难。日本维新之初,其当时的知识学问,还远不如中国,“然能翻然觉悟,知锁国之非计,立变攘夷为师夷,聘用各国人才,采取欧美良法,力图改革”。日本不过用了50年,便成为强盛之国。孙中山认为如能毅然打破知易行难的迷信,“奋起以仿效,推行革命之三民主义,五权宪法,而建设一世界最文明进步之中华民国,诚有如反掌之易也”。他把“知”的概念与国民革命的实践联系起来,而赋予其新内涵、新价值。

    孙中山的“知”,主要是指革命知识、建设知识以及自然科学知识等方面。他所谓的“行”,是指“人类之进化,以不知而行者为必要之门径也。夫习练也,试验也,探索也,冒险也,之四事者,乃文明之动机也”。不知而行,意蕴从行中获得知,譬如生徒的习练,即行其所不知以达其所欲能;科学家的试验,即行其所不知以致其所知;探索家的探索,是行其所不知以求有新发现;伟人杰士的冒险,是行其所不知以建立其功业。此四种人的实践活动,尽管其活动即行的目的、性质、功用不同,但其价值都是从不知中,通过践行的主体活动而获得新能力、新知识、新发现、新功业,而促进人类的进化、文明的动机,国家的富强。由此可知,尽管孙中山倡导知难行易,但他并不忽视行的价值与意义。在这里,孙中山讲了先行后知,其实,他讲先行后知,是为了证明知难。

    基于对知行的体认,他认为人类进化的过程中,知行是交互并进的,它体现了知行进化的阶段性。“考世界人类之进化,当分为三时期:第一由草昧进文明,为不知而行之时期;第二由文明再进文明,为行而后知之时期;第三自科学发明后,为知而后行之时期。”由“不知而行”、“行而后知”到“知而后行”,既表明人类认知发展的过程,又说明知行之间进化的关系。这就是说人类在进化过程中,知与行始终相依不离,无论是不知而行,知易行难,还是知而后行,知难行易,只不过是一个知行先后、知行难易的话题;换言之,犹朱熹所说的“致知力行,论其先后,固当以致知为先,然论其轻重,则当以力行为重”,即知先行后,知轻行重的话题。只不过孙中山将其放在人类进化过程中来论述,而赋予其新义,并构成了行(不知而行)——知(行而后知)——行(知而后行)的过程,这个进程基本上符合人类认知的发展。孙中山认为,欧美等国由于没有知易行难等思维定势的障碍,便由草昧而直进文明,由文明而进于科学时期,得以有今日突飞的进步,从而跨越了由“文明再进文明”的行而后知的阶段。

    孙中山认为,由于自然科学的发明,人类始能进于知而后行的第三时期的进化。人们的真知特识是与科学相联系的。他说:“夫科学者,统系之学也,条理之学也。凡真知特识,必从科学而来也,舍科学而外之所谓知识者,多非真知识也。”科学是可经验世界的实证理性的世界观。孙中山认为科学是能实证的,便举中国习以天圆地方、天动地静以及养子为螟蛉等相袭数千年的思想见识,都是误识谬见。只有到了科学发明后,人类才获得真知特识。然而,从实证的视阈来观,有可实证的知识,但也有未经实证的科学预见,亦有不可实证的价值理想等。把科学之外的知识,都说成是非真知识,就把知识所包含的内涵狭隘化了。

    在孙中山的思维里,是把“知”与“智”分开的。如果知识主要指科学的实证知识,那么,“智”主要指智慧。前者舍科学之外的知识为非真知识,是狭义的知识,后者则“智之范围甚广,宇宙之范围皆为智之范围,故能知过去未来者,亦谓之智。吾人之在世界,其智识要随事物之增加,而同时进步,否则渐即于老朽颓唐,灵明日锢,是以智之反面,则为蠢为愚”。“智”相对于蠢愚而言,智识随事物的发展而进增,否则就会变为老朽顽固。“智”范围广大,宇宙范围之内的都是其所包含的对象。“知”与“智”分殊,基于这个体认,他认为认知宇宙万事万物的方法也二分:“一种是用观察,即科学;一种是用判断,即哲学。人类进化的道理,都是由此两学得来的。”一是在观察科学实验中获得知识,一是在逻辑判断中获得智慧,前者是可实证的,后者一般是不可实证的。但两者亦是相辅相成的,“到了这个时代,科学也一天发达一天,人类的聪明也一天进步一天,于是生出了一种大觉悟”。有了大觉悟,便可推行三民主义、五权宪法,建立中华民国。

    孙中山囿于传统的观点,他把人的觉悟分为三系:“其一先知先觉者,为创造发明;其二后知后觉者,为仿效推行;其三不知不觉者,为竭力乐成。有此三系人相需为用,则大禹之九河可疏,秦皇之长城能筑也。”能创造发明的人是先知先觉者,能仿效实行的是后知后觉者,从事劳力的是不知不觉者,三者相需为用,才能完成一大工程。只有先知先觉的发明家,而无后知后觉的鼓吹家以为知之易而不效法,以为行难而不推行,那么,不知不觉的实行家也就不能竭力去完成,也就做不成大工程。孙中山虽把人分为三系,但也看到三种人各有其用,缺一不可,只有三者合力,才能使创造发明转化为现实的成果。

    由于发明家、鼓吹家、实行家的社会分工的差分,被孙中山视为知行的差分。他举建筑学为例说,先绘图设计,后从事建筑,这是知而后行。譬如“上海租界之洋房,其绘图设计者,为外国之工师,而结垣架栋者,为中国之苦力。是知之者为外国工师,而行之者为中国苦力,此知行分任而造成一屋者也”。在表面上看,似乎工程师容易,而施工者胼手胝足很难,其实工程师设计用尽心机,又需具备各种知识,是知难行易。在科学愈来愈发达的时代,这种分工愈来愈显明,知行的分工亦愈来愈远。于是他批评王守仁的“知行合一”,虽用心良苦,但“其说与真理背驰”。“然阳明乃合知行于一人之身,则殊不通于今日矣。以科学愈明,则一人之知行相去愈远,不独知者不必自行,行者不必自知,即同为一知一行,而以经济学分工专职之理施之,亦有分知分行者也。然则阳明知行合一之说,不合于实践之科学也。”尽管在科学文明愈来愈发达的当下,确不需要“知行合一”兼于一身,然而,科学家既是科学原理的发明者,亦是科学实验的参与者,可兼知行于一身。当然科学的实验可以是一个团队。若把社会分工简单等同于知行分任,把知行的分任固定化、绝对化,也有其弊病。知行既有分任,亦相资为用,不可分离。若以知行分任的实行者为不知不觉者,则有忽视人民群众革命觉悟和革命力量之弊。

    知行话题,在中国哲学思想演变过程中,论争不断。或讲知识与实践的关系,或指伦理道德的遵守与实行,或论科学的知识与实验,或说革命精神与革命行为等。就中国古代哲学思维而言,知行主要是指道德意识与道德行为之间的关系,虽涉及知识论话题,但非主导,孙中山把知行纳在知识论的范围,并与精神和物质的演变过程相联系,有其近代意义和价值。

    孙中山积极向西方学习,探索西方为什么发展进步,中国为什么落后挨打,除了政治的、制度的、经济的、文化的原因之外,他从“知易行难”与“知难行易”的视阈来论述,从理论思维层面予以揭示,可谓别开生面。他在向西方学习过程中,尽量与中国的实际相结合,创造性提出自己的主张,尽管有些主张过于理想化,但寄托了他的价值理想,体现其救国救民的愿望。他为中华民族的存亡而忧患,为中华民族的复兴而担当,为中华民族理论思维的发展而致思,为推翻专制的清政府、建立民主的中华民国而尽瘁,这种精神是值得大大肯定的。

    (本文是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中国哲学思潮发展史”的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为:05AZX003)

    注释

    《上李鸿章书》,《历年书牍函电》,《孙中山全集》第4册,上海:三民公司印行,1927年,第2页。以下《孙中山全集》均采用三民公司1927年版本。

    《伦敦被难记》,《孙中山全集》第4册,第2、5页。

    ~《军人精神教育》,《孙中山全集》第3册,第299、299、299~300、298、300、301、305、305、306、314、325、325、331、332、306页。

    ~《建国方略·孙文学说》,《孙中山全集》第2册,第50、51、5~6、51、51、52、6、6、6、77~78、97、96、78、78、78~79页。

    《孙文学说·自序》,《建国方略》,《孙中山全集》第2册,第3页。另见《心理建设自序》,《序文》,《孙中山全集》第4册,第7页。

    《宣传主义是以党治国的第一步》,《历年演讲录》,《孙中山全集》第3册,第115页。

    《陆军军官学校开学训词》,《历年演讲录》,《孙中山全集》第3册,第482页。

    戴季陶:《孙文主义之哲学的基础》,蔡尚思主编:《中国现代思想史资料简编》第2卷,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602页。

    《革命成功全赖宣传主义》,《历年演讲录》,《孙中山全集》第3册,第129页。

    ~《民族主义第六讲》,《三民主义》,《孙中山全集》第1册,第88、89、89、89、90、92、93页。

    《社会主义之派别及方法》,《历年演讲录》,《孙中山全集》第3册,第7页。

    《与戴季陶氏社会问题之谈话》,《历年演讲录》,《孙中山全集》第3册,第30页。

    《心理建设·自序》,《建国方略》,《孙中山全集》第2册,第7、8、8页。

    ~《建国方略·孙文学说》,《孙中山全集》第2册,第1~2、55、62~63、61、60、60、89、57、57、59、37、55页。

    《答程正思》,《朱熹集》卷50,成都:四川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2452页。

    《民权主义第一讲》,《三民主义》,《孙中山全集》第1册,第5、10页。

    责 编/樊保玲

    张立文,中国人民大学一级教授、博导,中国人民大学和合文化研究所所长,中国人民大学孔子研究院院长、学术委员会主席,中国周易研究会副会长。研究方向为中国哲学、中国传统文化。主要著作有《和合学概论》、《中国哲学范畴发展史(人道篇)、(天道篇)》、《周易思想研究》、《朱熹思想研究》、《宋明理学研究》、《传统学引论》、《走向心学之路》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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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3/10 18:57: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