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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聚焦叙述方式的小说阅读关键能力培养
范文

    朱兴祥

    

    小说的虚构性,决定了小说作者无论是对小说内容(素材)的选择还是对表达内容的不同方式的选择,都具有极大的自主性,且“作者不仅表达所指,而且有意识地利用对能指的特征的选择或利用对能指的特定组合来产生和加强主题意义和审美效果”。由此,小说学习不可忽视对小说作者的“选择”——小说的叙述方式的关注,即把握作品是如何通过对语言表达的特定选择来产生与加强主题意义和艺术效果的。这是学生必备的小说阅读技能,而这样的聚焦小说叙述方式的学习实践活动,也必然是提高学生小说阅读关键能力的有效路径。

    下面以《孔乙己》一文为例,简述小说学习中如何对小说叙述方式进行分析和把握。

    一、关注人物话语表达方式的变化

    “直接引语”“自由直接引语”“被遮覆的引语”“间接引语”“自由间接引语”等,都是表达同一话语时可选择的不同表达方式。同样的人物话语采用不同的表达方式就会产生不同的效果。聚焦、分析这些话语表达方式的变化,是解读小说的极好路径。

    《孔乙己》第六段,有酒客与孔乙己对话的描写:

    孔乙己喝过半碗酒,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孔乙己,你当真认识字么?”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半个秀才也捞不到呢?”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之乎者也之类,一些不懂了。

    在这里,酒客的话是“直接引语”,而孔乙己的话语则被叙述者通过“被遮覆的引语”一笔带过(“被遮覆的引语”指叙述者仅对人物话语的内容进行概括性的介绍,而人物的具体言辞则被叙述者的加工所“遮覆”)。我们知道,直接引语中的引号是具有音响效果的,能强化话语的内容与语气;而“被遮覆的引语”,因为叙述者的干预,会拉大阅读者与人物之间的情感距离。显然这一处描写,因为话语表达形式的不同,阅读者耳边回荡的将始终是酒客对孔乙己喷出的那两句带有强烈反问语气的嘲笑,而孔乙己的反应则被有意简化了。相同的处理,也出现在第四段酒客与孔乙己的第一次对话中:

    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君子固穷”,什么“者乎”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为什么这两处对孔乙己的话语都采用了“被遮覆的引语”的形式呢?我们可以通过结尾句“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来进行推测。一方面,酒客对孔乙己取笑的话语都是直接引语,说明是叙述者有意引导读者重点关注的;另一方面,对孔乙己话语的简略化处理,传递的正是酒客们通过取笑孔乙己获得了快乐,至于孔乙己如何争辩、难堪,那是可以忽略的(当然孔乙己慌乱争辩时满口让人听不懂的“君子固穷”等文言,也是笑料,所以即使在被遮覆的引语处,也加了引号来强调)。

    《孔乙己》第十段出现了新变化: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掌柜正在慢慢的结账,取下粉板……掌柜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这一处对话的双方是掌柜与酒客。从人物话语的表达形式来看,出现了由直接引语向自由直接引语(仍“原本”记录人物话语,但不带引号也不带引述句,或者仅省略引号或仅省略引述句的表达形式)的转变。自由直接引语是叙述形式中叙述者干预最轻、叙述距离最近的一种形式。这里少了引述句的干预,显然能加快叙述节奏,更好地表现掌柜八卦孔乙己被打的迫不及待;而引号的保留,也就保留了对话的音响效果,放大了掌柜与酒客对话内容和语气所体现出来的冷漠。文章的第十一段,则出现了更复杂的变化现象:

    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孔乙己,你又偷了东西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辨,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偷,怎么会打断腿?”

    三句话中,第一句掌柜的话用了直接引语,第三句也是掌柜的话却采用了自由直接引语(省略了引述句),而第二句孔乙己的话语采用的却是“自由间接引语”(读者听到的是叙述者转述人物话语的声音,但保留体现人物主体意识的语言成分,如这里的感叹号)。面对被打折了腿、“已经不成样子”的孔乙己,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笑他“又偷了东西了”,这里的直接引语加上结尾的感叹号产生的音响效果,似乎能让读者耳边清晰地响起掌柜嘲笑的声音。而正当读者想要听听孔乙己怎么回答时,第二句自由间接引语中叙述者的“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的评论,在吸引读者注意力的同时,也弱化了孔乙己话语的影响力,似乎孔乙己只是轻轻地若有若无地说了这么一句“不要取笑”。而正在这时,孔乙己话音未落,掌柜带着强烈反问语气的话,立刻在读者耳边“炸响”(自由直接引语,省略了引述句,起到加快叙述节奏的作用,但引号的音响效果依然在)。显然,作者在这里通过对人物话语表达方式的变化,有意突出了掌柜对孔乙己不仅肆意取笑而且翻脸发飙的狰狞形象。

    小说第七段,孔乙己对小伙计说的话也采用了直接引语的形式,使读者能很容易读出孔乙己教“我”写字时的热心。变式出现在对小伙计一“我”的话语表达上。“谁要你教?不是草头底下一个来回的回字么?”突然出现时,直接引语的音响效果,因之前“我”的一直沉默而在此刻显得更为突出——这句话像一记耳光,清脆响亮地打在孔乙己满脸笑容的脸上:孔乙己竭力避免与酒客、掌柜说话,却还是不免被取笑;孔乙己热情善意地与小伙计主动交流,迎来的却依旧是冰冷的鄙视。

    学习《孔乙己》,我们一般都会聚焦孔乙己的人物形象,分析他的好喝懒做、迂腐言行以及受封建科举制度的毒害。但是通过对文中人物话语表达方式变化的分析,我们发现,《孔乙己》中人物话语描写着重表现的却是酒客、掌柜甚至小伙计等对孔乙己肆无忌惮的嘲讽、取笑,以及由此体现出来的众人的冷漠、麻木甚至凶残。这与鲁迅一向以批判国民性为己任的小说写作立场是极为契合的。可见,对人物话语表达形式尤其是变式的分析,确实能帮助学生更深入地走进小说,更有效地把握小说主旨。

    二、感受視角变换的美学效果

    英国作家卢柏克在《小说的技巧》中指出:“小说技巧上错综复杂的问题,全在于受视点的支配,即作者同故事之间的关系问题。”视角也是小说的一种叙述策略,对视角的关注可以让学生领略小说叙述的审美艺术,以及更好地开发小说的价值意义。

    《孔乙己》采用的是第一人称叙述视角。在第一人称回顾往事的叙述中,往往有两种不同的叙述眼光,一种是叙述者“我”目前追忆往事的眼光,也称“叙述自我”;另一种是被追忆的“我”过去正在经历事件时的眼光,也称“经验自我”。《孔乙己》中,“叙述自我”自然就是二十多年后成年的“我”;而小说里的孔乙己、酒客、掌柜等在咸亨酒店里的活动场景描写,则是通过“经验自我”——小伙计的视角来观察记录的。那么小说学习,我们怎样从视角切入呢?

    《孔乙己》中重点聚焦的几个场景,都是从“经验自我”——小伙计的视角来观察的,给读者以现场真实感。但酒店之外发生的一切,就不在小伙计的观察范围之内了。那么,作者是如何来避免这一短板的呢?我们看到作者在第五段巧妙地采用了“听人家背地里谈论……”这样的概述性插叙补齐了对孔乙己过往历史的介绍,还在第十段借酒客与掌柜的对话,把孔乙己在丁举人家里偷书被打折了腿这一小伙计视角之外的故事内容,呈现给了读者。而如上文所讲,文章更是通过这一对话,很好地凸显了酒客与掌柜的麻木、冷漠形象。这样,在充分发挥“经验自我”视角优势的同时,又巧妙地利用了插叙或其他人物对话弥补了视角的短板,不但使文章详略有度,又拓展了孔乙己、酒客、掌柜等人物形象的深度与广度,这是学生学习《孔乙己》时通过视角分析可以欣赏到的一种叙述艺术。

    同时,一般情况下,读者总是跟随小说视角人物走进小说世界的,也会不自觉地倾向于站在小说视角人物的立场去观察小说人物,经历小说事件。因此当我们一开始阅读《孔乙己》时,很有可能会像小伙计一样,享受着孔乙己带来的“快活”,而对酒客与掌柜缺少必要的警惕性。这时候,“叙述自我”视角就发挥作用了。“叙述自我”与“经验自我”的最大区别,就是这两种眼光可体现出“我”在不同时期对事件的不同看法或对事件的不同认识程度。显然,二十多年后成年叙述者的话语虽然看起来很克制,但表层的中立之下,仍然透露着不同于“经验自我”的情感态度。首先,在“经验自我”叙述故事时,小伙计“我”对孔乙己表露出了鲜明的不屑与嘲讽,让我们感觉到小伙计完全是站在酒客与掌柜一边的;但在“叙述自我”的视角里,两者之间的距离显然被拉开了——“掌柜是一副凶脸孔”“主顾也没有好声气”“外面的短衣主顾,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不少”,而对于酒店,更是从“在这严重监督之下,羼水也很为难”一句中窥看到了经营者的奸诈。其次,对孔乙己的態度,仅从最后一句“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孔乙己的确死了”中,也可以看出与“经验自我”叙述时态度的不同,“终于”这个词背后,有成年的“我”对孔乙己生死的记挂在里面;另外,在孔乙己很热情地准备教“我”“茴”字的四种写法时,文章先写“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但马上又写道“(孔乙己)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我”已经走远了,怎么还能知道孔乙己“极惋惜的样子”呢?显然,这一句是二十年之后“叙述自我”的补叙,其中隐含成年后的“我”对孔乙己的愧疚。最后,再来看看成年的“我”对二十年前的“我”的态度。这一点在文中似乎并没有特别的表现,但其实在“经验自我”叙述的过程中,已经不动声色地表露了——“孔乙己等了许久,很恳切地说”“孔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与“我想,讨饭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这样的心理描写以及“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这样的行动描写形成了极鲜明的对比——毫不遮掩地揭露“自己”,本身就是成人叙述者的态度显示,是一种自省式的反讽。

    初读《孔乙己》的时候,我们往往会先被“经验自我”的叙述所吸引,与小伙计站在一起感受着众人取笑孔乙己带来的“快乐”。然后,一遍遍再读时,我们就会渐渐关注到成年后的“叙述自我”对酒店、酒客与掌柜似乎并不友善的态度,这样的矛盾会促发我们再去仔细品读“经验自我”所叙述的内容,直至我们探寻到小说令人震撼的深刻性。“经验自我”与“叙述自我”的视角变换,引发阅读矛盾,激发读者对小说进行更深入的阐释,从而使读者获得对小说的深度理解与把握,这就是《孔乙己》中由第一人称叙述视角的两种形式变换带给我们的审美张力与阅读推动。

    三、品悟“前景化”语言的深刻内涵

    文体学家认为,小说等文学语言的特性在于“前景化”,即作者出于美学目的对标准语言有意识地歪曲或偏离。在标准语言中,人们对表达手段已经习以为常,仅关注所表达的内容,而在文学语言中,通过对标准语言的偏离,作者又重新将读者的注意力引到语言表达上。

    “大约孔乙己的确死了。”文章结尾处“大约”与“的确”的矛盾,就是语言“前景化”的体现,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这里不作展开。文章第六段中,酒客对孔乙己取笑时有一句话——“你怎的连半个秀才也捞不到呢”,这里的“半个秀才”“捞”等,也属于“前景化”用语。秀才只有是和不是之分,哪有半个的呢?秀才身份是读书人在科举中考取的,又怎么能用“捞”呢?根据“捞”在《现代汉语词典》里的释义,酒客们口中的“捞”应该取来自方言意思的“顺手拿”。就放在你身边,伸出手就可以拿到的秀才,孔乙己却连“半个”都“捞”不到——夸张到了极致,取笑、嘲讽到了极致;由此,作者对酒客形象的揭露,也深刻到了极致。

    笔者每次读到写孔乙己最后一次离开酒店时的那两句话——“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总感觉句中的“走”字让人极不舒服。用手“爬”着来,用手“撑”着慢慢离开了——这样的表述才是正常的呀!四肢落地都称为“走”的不是动物吗?上文我们已经谈到,作为“经验自我”叙述视角的小伙计,对孔乙己无疑是鄙视与厌恶的,哪怕最后一次端酒给孔乙己,也是“放”在门槛上而没有直接送到孔乙己手里。而现在这个“走”字,显然把这种鄙视提升到了极致——孔乙己怎样“走路”在小伙计眼中根本没什么区别,也从不在意。一个“走”字,不动声色地写出同样身份卑微的小伙计对孔乙己令人心惊的冷漠、无视!我们还可以关注一下这句话——“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用“快活”修饰“空气”,来表达取笑孔乙己后大家的欢畅心理,偏离常规但也还能理解。关键是这里的“外”字。显然,在上下文语境中,取笑孔乙己都发生在店内,文章也没有一处写到店外的情况,为什么凭空多出一个“外”呢?这一语言的“前景化”运用,其实是在留白,提醒读者去思考:孔乙己走出咸亨酒店之后,对他的嘲笑有没有可能结束?他所处的,又是一个怎样恐怖的社会大环境?显然,语言的“前景化”在带给我们审美冲击的同时,也无一不在深化着小说的主题。

    语言的“前景化”,有时也表现为某种语言成分超过常量的现象。“孔乙己,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全文对酒客(旁人)和掌柜的六句直接引语,使用的标点全部为语气强烈的感叹号和反问号,这是他们一出口就在强调“偷”是一种事实;而其中四句都用了“孔乙己,你”这样的“名+代”的人称复指形式,从而起到发话人想拉开与所指对象交际语用的距离,并强化立场表达的作用。全文中酒客与掌柜等的“前景化”问语句式,正是用强烈的指令感,显示着他们对弱者孔乙己肆无忌惮的尊严的践踏。

    小说是叙述的艺术。从叙述方式入手,让学生的小说学习活动成为对叙述形式的发现、分析以及审美的体验过程,这对学生提升小说阅读关键能力必然是大有益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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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2 19:48: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