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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基于清宫档案的北疆地区旱灾特征分析
范文 陈方舟 李云鹏 唐志勇 万金红 谭徐明


摘要：近300年是新疆农业发展的重要时期，旱灾作为清代北疆地区对农业造成冲击最为严重的自然灾害之一，受到了当时政府的关注，因此清代故宫旱灾档案为历史上新疆旱灾社会特性的研究提供了重要信息。通过对清宫档案中有关新疆旱灾记录进行分析，发现清代旱灾分布的档案记载与当时政府的边疆军事政策有关，呈东多西少分布特点；进一步对旱情、赈灾内容分析发现，春季雨泽愆期、冬季融雪或夏季雨水稀少而导致的灌溉用水不足是北疆旱灾发生的主要自然原因；政府救济及时与否也是灾情影响大小不可忽视的社会因素之一。
关键词：旱灾特征；社会响应；清代故宫档案；北疆地区
中图分类号：P467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2-1683（2014）06-0053-05
新疆地处我国西北内陆干旱区，“旱”是一种常态自然现象，只有当旱影响到社会正常运行时，旱才会演变为“旱灾”。清代新疆的经济开发超越前代[1]，但也饱受自然灾害的影响。据统计，公元1760年-公元1910年的150余年间旱灾成为新疆的第二高发自然灾害，共发生旱灾42次，平均每3.6年发生1次[2]，其影响面积之广、危害持续时间久，对当地及整个清政府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此前学术界已对该区域内的自然灾害情况以及环境序列演变情况开展过系列研究，如袁玉江[3]通过树轮分析重建了北疆526年年降水变化序列，探讨了北疆干湿气候的影响因素；冯玉新[2]基于史料统计了清代历年的自然灾害发生频率，以20年为尺度对清代新疆地区的灾害状况进行了分析；万金红[4]利用灾害档案重建了清代中国干旱灾害的空间分布格局，指出天山一线是新疆地区干旱灾害发生频次最高的区域。总体来说，针对新疆地区自然灾害的史料实证分析相对较少。
清宫档案作为清代社会最为全面、真实的记载档案之一，保留了官方对边疆地区干旱灾害记录信息。本文通过梳理乾隆元年至宣统三年间有关北疆旱灾的11份奏折，对当时灾情发生的地点分布、成因及政府应对措施进行分析，为当代新疆地区旱灾防治提供借鉴。
1 研究基础
本文采用的是资料分析法，研究基础材料来自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保存的清代故宫档案（复制件）（下文简称“清档”）中与北疆屯田区有关的干旱记录。由于历史原因，清档在清末、民国时期部分遗失，加之乾隆元年（1736年）至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北疆战争频繁，官方对该区记载不能尽详。然而作为正史中记载最为真实、全面的史料之一，清档中的大量信息仍然有助于勾勒出清代北疆的旱灾概况。
清政府对旱灾的记载早期集中在哈密、巴里坤地区，直至道光年间才提到伊犁。这与清政府在边疆地区“以边养边”的政策相关。早先在康熙末年，清军于科布多、巴里坤、哈密、吐鲁番一线屯兵垦田，用于备战；到了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清在巴里坤、哈密两处设文员；次年又于乌鲁木齐设同知、通判、仓大使；三十三年（1768年）开始对伊犁惠远、绥定两城及奇台、东济尔玛太等地陆续设文员；三十八年（1773年）设镇迪道，驻乌鲁木齐巩宁城，改巴里坤为镇西府。这是一种是由近及远，由内地向边疆扩散的战略路线。清档所录范围受清王朝重北轻南的边疆战略影响，也呈现出重北轻南、先北后南的特点。
2 清代北疆地区旱灾特点与成因
2.1 旱灾特点
根据清代康熙以来现存的旱灾档案记录进行整理，可发现新疆地区的干旱有以下特点。
（1）时间长、范围广、频率高。冯玉新[2]指出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起到宣统三年（1911年）的153年间新疆地区有据可循的旱灾共42次，灾荒年15次，其中饥荒大年与清档旱灾年重合的有1843年、1875年、1884年和1885年，范围波及伊犁、塔尔巴哈台和巴里坤地区，几乎涉及了整个北疆屯垦区。1815年-1825年的10年间有连续5年旱灾，大多集中在宜禾县，造成全县累计逃亡户数210户，占当地总户数的33.4%。1815年-1816年与1823年-1824年的宜禾县、1874年-1875的塔尔巴哈台、1884年-1885的镇西厅奇台县均有连续两年以上的连年受灾，灾害破坏程度累积叠加，导致“上年灾民次贫者转为极贫，极贫者至今尤无生计”之情。
（2）旱灾常与其他灾害并发。北疆地区旱灾常伴随着风灾、蝗灾等其他灾害，如清档所述1776年“天气久寒”、1874年与1875年“蝗旱成灾”、1884年“连日朔风”；1816年、1883年、1884年、1909年、1911年均出现过霜雪灾害[12]。可见，区域内多灾并发的情势严重，一旦政府救济不及，伴随灾害而来的饥荒极易引起社会动荡，这是清代后期新疆地区频繁动乱的原因之一。
（3）旱情发生具有季节性。北疆地区属于内陆干旱区，农业灌溉用水主要来自于冰山融雪的河流，河水径流量受到山区降水和温度的影响，呈现出季节性的周期变化。水源补给大多来自于5月-6月份冰山融雪，而此时正值禾苗生长用水最多之际，若一旦出现旧年冬雪积少或当年回春较晚、雨水愆期的情况，河水可用量便难以满足农业用水，导致渠水缺乏，禾苗被旱，影响全年生产。清档中有10次旱灾源于“雨泽愆期”。
2.2 旱灾成因分析
2.2.1 自然原因
从自然因素角度来看，清代北疆旱灾成因主要有以下方面。
（1）天气久寒，雨泽愆期，以致渠水不足。如乾隆十三年闰七月初六日“哈密蔡湖回屯地亩，前因渠水缺乏夏田被旱……缘本年渠水断续无常，虽经补种秋禾滋长未能茂盛”；乾隆四十一年“乌噜木齐……镇西府属之宜禾县境内有西园子等处，因天气久寒雨泽缺乏，禾苗被旱，收成较为歉薄……”；道光三年和二十四年，均有“宜禾县……东西北三乡之大泉、东西石人子等二十六处，本年春夏雨泽愆期禾苗被旱”；同治十四年“今夏麦田旱蝗虽不成灾，而雨水愆期，田苗几致枯槁”；光绪十年“入夏以来旸雨愆期……收成失望”。清档北疆旱灾11份奏折里有6份提及雨泽愆期致旱，降雨对屯田灌溉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2）上年冬雪稀少，融雪不足，以致渠水细微。北疆年平均降水量大约只有203.0 mm，嘉庆二十年高杞奏中提到北疆宜禾县“种植夏禾、麦豆、青稞全赖南山积雪融化引水以养禾苗”。因此，冬雪稀少不但会影响到农作物越冬状况，还关系到第二年春季出苗的灌溉问题。如嘉庆二十年“宜禾县东西北三乡……上年冬雪稀少，山水甚微，田禾俱受干旱，收成四分有零，被灾五分以上”；嘉庆二十、二十一年“两年被旱歉收……所种地亩紧靠南山，土薄地寒，岁仅一收，惟借积雪消融引水浇灌，近年冬雪稀少，雨泽愆期，连年田苗非冻即旱以致收成歉薄”。
（3）夏秋雨泽甚稀。北疆夏秋降水与积雪融水的调节平衡是保证农业灌溉用水相对稳定的前提，若逢夏季降水太少，直接影响灌溉。如嘉庆二十一年“东西乡大泉、东西石人子……等十五处，共户二百六十九户……因夏间雨水缺少田禾受旱，收成仅获五分以上”；道光二十三年“夏秋雨泽甚稀，除近水田地尚有收成……外，查得博罗布尔噶素、呢勒哈、海努克、霍诺海、达尔达木图等五十三屯，所种谷麦多因被旱歉收，各屯回户口食维艰……”。
（4）连年灾害和多灾累积的影响。清档显示，连年灾害或灾害并发造成的破坏性，是使北疆旱情演化成灾的重要因素。如嘉庆二十三年、二十四年两年被旱歉收，宜禾县六百二十八屯户陆续逃亡二百一十户；光绪十年、十一年，又接连两次大旱，入夏以来“旸雨愆期”，加之“连日朔风，积雪数寸”、“春麦、稞豆全行冻萎”，导致“该县灾民上冬所谓次贫者，入春以来亦转为极贫，其原系极贫各户至今尤无生计”。
根据故宫档案和地方志中有关新疆灾害记载，进行了灾害并发数统计，结果见表1、图1。可以看出，北疆在1760年-1900年的150年间，几乎每个旱灾年都伴随着其他并发灾害，或是连年遭灾。频发的自然灾害导致北疆地区也被迫卷入1875年-1877年的旷世荒灾——丁戊奇荒中，造成巨大的经济损失与社会动荡。
（5）小冰期的影响。清代气候总体处于小冰期，1806年-1865年正值小冰期第二冰退期，对一个缺水易旱地区而言，大环境气候以暖干为特点的冰退期则更容易出现“雨泽缺乏”、“夏雨愆期”之情，从而导致河流补给不足引发的农业灌溉危机，且更容易造成区域性灾害[13]。
2.2.2 人为原因
除自然原因外，人类活动的趋向性也是造成北疆旱灾频发的原因。
首先，屯田面积与农业用水量的平衡关系直接影响灌溉问题。北疆乌鲁木齐、哈密、巴里坤等地靠近内地，开发较早，屯田面积较西部的伊犁等地要大，农业用水也就更为紧张。
根据《西域图志》（乾隆四十二年、四十七年）、《新疆识略》（道光元年）、《三州辑略》（嘉庆十二年）等史料，对乌鲁木齐、巴里坤地区屯田数量统计见图2，显示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至道光元年（1821年）乌鲁木齐、巴里坤地区的屯田亩数由不到20万亩增长到了近120万亩。其中1766年-1777年以兵屯为主，户屯始于1761年。起初的户屯仅为河西地区的贫民，后来只身出关者“始则佣耕，继而营运”，生计
改观，而后递呈出关者接踵而至。因此户屯亩数在乾隆三十年至四十年间从不到1万亩跃至29万亩；相比之下，兵屯亩数在新疆政局稳定后逐渐下降。随着移民出关高潮叠至，民屯取代了兵屯，占北疆屯田的主导[9]。随着屯垦亩数增加，相应灌溉设施的非同步性迫使多数农作物长期处于干旱或者半干旱的状态，亩产量很低，常有“薄收”、“欠收”之状，一到降水缺少之年，就出现歉收四分、五分、甚至只收二三分等惨象[14]。
再者，政府态度与应对措施也会影响受灾程度。1874年、1875年塔尔巴哈台地区蝗旱成灾，政府立即“设法捕蝗，挑渠灌溉”，并率官兵竭力培植被旱禾苗，“加意浇锄”，并嘉奖救灾有功官兵，所以即使其他被旱地区重灾成荒时，塔尔巴哈台依然可以“秋间麦皆成熟”，且“合计收获尚有盈余”。相反，应对不善就易扩大灾害的破坏性，如1815年、1816年巴里坤地区宜禾县东西乡连续被旱，救济时查得上任知府任期内存粮亏空，民虚报征粮，救济库存不足，民力拮据，导致该地逃亡户数近1/3。
3 清政府的应对措施
清代中央政府旱灾应对体系已渐完备，清档记载有关北疆旱灾应对措施主要有报、勘、蠲、缓、借、赈六种方式（表1）。常规应对程序为先报灾，后勘灾，再救灾。
（1）报灾。夏灾于七月半前上报，秋灾不出十月半，之后官府根据上报灾情，酌人勘探[15]。如嘉庆二十年“据镇迪道图勒炳阿详称，转据镇西府知府长庚禀称……奴才卷查……与该县户册所载数目何以短少211户之多，必须彻底查明以便分别核实办理……”。
（2）勘灾。一般按地方州府上报被灾情况，会同该州县确勘，将被灾分数按照区图村庄逐加分级申报。上报的时间有严格的期限，逾期勘探、不予勘报或虚报灾情者，“上司属员一律处分，隐匿者严加议处”[15]。嘉庆二十年（1815年）伊犁参赞庆祥奏报中就有提到镇西府知县因虚报征收而被革职。政府对勘灾相当重视，常有多次勘查。如道光三年（1823年），宜禾县知县禀报东西乡十五处被旱受灾，乌鲁木齐都统英惠奏请先“由道查明详请分别蠲缓，并照例借给口粮前来”，又奏“奴才查，宜禾县自春徂夏雨泽愆期，据报禾苗被旱欠收，业经委勘明确，自应照例办理”，后又“再查，被欠四分以上各户例无赈恤……”。
（3）救灾。勘灾之后，中央按例对受灾地区予以救济，如蠲免、缓征、借粮和赈济等。嘉庆二十年、二十一年（1815、1816年）巴里坤宜禾县东西乡被灾628户，于是清政府一面缓征粮：“照乾隆五十四年前任都统宜绵办过成例，将本年东西乡等处269户应征正粮籽种，及分年带征原借被歉接济口粮并20年缓征各项粮石，均请缓至来年秋收后带征还仓”，一面借粮救灾：“自明岁正月起至六月底止六个月，每户借给口粮京石小麦一石八斗，共借给京石小麦四百八十四石二斗以资接济”。
“缓征”常与“借粮”并用，是清政府灾后应对措施中的最主要手段，类似于政府借予灾民的有息贷款。通常在春季缺乏籽种或旱禾初插，夏田被旱，民贫不能耕种之际，会“速命州县开仓放贷，借以籽种、口粮以延续生产，被灾五分以下的均缓征，以待来年之熟”[15]。清档载乾隆十三年（1748年）哈密蔡湖回屯、哈密五堡被灾，清政府“于哈密仓储粮再借京斗小麦一千五百石，糜子一千石，以资口食”，而“原借回屯籽种口粮二百一十一石六斗缓至第二年秋后还仓；现借粮两千五百石同原借粮一起至来年秋后起分两年还”。又如道光三年（1823年）宜禾县东西北三乡连年被旱，清政府应以“北乡应征各粮缓至来年带征还仓。东西乡十五处应征九分粮并北乡原借籽种，及加一息粮，缓至来年秋收后还仓”之策，并“应援照前案与被欠五分以上之各户均请自明年正月起至六月底止计六个月，每户借给口粮一石八斗，总计417户，共借小麦七百五十石六斗，照例分作三年带征还仓，以纾民力”。
至于蠲免、缓征的数目，清代也有详细规定。据《荒政辑要》记载，“凡水旱成灾，地方官将灾户原纳地丁正赋作为十分，按灾请蠲。被灾十分者蠲正赋7/10；被灾九分者蠲正赋6/10；被灾八分者蠲正赋4/10；被灾七分者蠲正赋2/10；被灾六分五分者蠲正赋1/10”[15]。嘉庆二十年（1815年）镇西府旱灾，宜禾县被灾五分以上户民被予以“应征本年正项粮石照例蠲免1/10”之例。道光三年（1823年），清政府对宜禾县又采取“歉收五分以上东西乡十五处蠲免应征各粮石1/10”。光绪十年、十一年（1884年、1885年）奇台县连续遭受风灾、雪灾、旱灾，清政府也采取了“上年被旱成灾地亩应征额粮概予豁免”的救扶措施。
与“借”不同的是“赈”。“赈”通常为无偿的，用以被灾严重之年。政府赈济前会委派官员对受灾地区进行查赈，“凡地方被灾，该管官一面将田地成灾分数依限勘报，一面将应赈户口迅查开赈”。查赈应于四十五日内分明成灾程度，并按此区分极贫、次贫，分别加以赈济。光绪十年（1884年），镇西厅奇台县“春麦、稞豆全行冻萎，间有薄收一二三分不等”；光绪十一年（1885年）继而又旱，“上年灾民次贫者转为极贫，极贫者至今尤无生计”，政府当即蠲免上年被旱地亩应征额粮，并开仓赈济极贫、次贫者，“按大小丁口通赈三个月食粮”。
除了“蠲、缓、借、赈”的被动应对措施外，政府也采取了改良自然条件等主动应对措施，如兴修水利工程、疏通渠道、提高农业灌溉用水、调整农业生产结构等。光绪元年八月（1874年）塔尔巴哈台地区“夏间蝗旱为灾”，官兵“设法捕蝗，挑渠灌溉”；光绪九年雨水愆期、禾苗枯槁之时，“率官兵竭力培植，加意浇锄，至秋间麦皆成熟”。清中后期驻疆官员先后多次大规模地兴修水利工程[16]，挑疏渠道、修复渠网、开挖井渠。如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在巴里坤地区修复南山水利[17]；乾隆四十八年（1783年），都统明亮在阜康地区勘查水源、开石引流；光绪六年（1880年）左宗棠在哈密、巴里坤、乌鲁木齐、吐鲁番等地全面兴办水利屯垦。
4 结论
（1）清代北疆地区的旱灾记录随着清政府对北疆地区的开发进程而具有时间性、空间性的特征，具体表现为由东及西、由靠近内地向边疆呈增加的趋势。
（2）北疆的自然因素和人为活动共同造成了区域内被旱成灾的结果。季节性的降水与冰川融雪不足与屯垦农业需水量的矛盾是引发旱灾主要原因。从宏观上看，大环境内气候的干热与温湿交替对灾害的发生时间、频率也有一定影响。北疆东部农业用水需求的高峰期与降雨高峰期时间轴基本相合，故逢降雨高峰期出现雨量不足就易爆发旱灾，加之当年如有风灾、雪灾、蝗灾等其他自然灾害并发，便会严重危及当地的农业生产进而影响人民生活的稳定性。
（3）清政府为应对旱灾，采取了报灾、勘灾、蠲免、缓征、赈济、借粮等一系列措施，且在救灾过程中，往往灵活采用多种方式，有利于农业生产恢复和社会稳定。清后期，清政府还大力推进南疆绿洲农业，并在全疆开展了几次大规模的水利兴修，这对全疆的经济发展、社会稳定、民族统一都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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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3/10 12:44: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