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宋代楚辞研究思想初探 |
范文 | 摘要:宋代楚辞研究思想可归结为三句话:寄托中领悟,拨正中创新,开辟心理路径。楚辞研究历来有着“寄托”传统——研究中有寄托与无寄托结果很不相同,而这一传统之完全形成则在宋代。拨正中创新与一般研究所言的学习中创新,继承中拨正颇不相同,宋代楚辞研究者首先是立下纠正前人错误之目的,然后认真严肃对待前人著作和研究成果。至于开辟心理阐释研究路径,不仅是对楚辞学术史的贡献,更是对整个中国文学史甚至整个中国思想文化史研究的贡献。 关键词:宋代;楚辞;思想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 一代有一代之文学,一代有一代之文学研究,并且一代有一代之文学研究思想。对于前二者,学者们多赞同并给以足够注意;而对于后者,大家在研究学术史时却常常忽视。 然而,一时代之文学研究特点的形成,一时代之文学研究方法的演进与创新,无不与其时代研究思想的变化、发展、创构紧密联系在一起,甚至可以说,无不受着研究思想之指导、引领及制约。因而,研究一时代之学术史,必研究其时代之研究思想。这点,笔者以往研究清代楚辞学时即深有感受。在归结清代楚辞学之特点时,在阐明由这些特点所造就之贡献时,在探索这些特点形成之原因时,总感到有某些共同的研究倾向在引领着研究者,或者说,学者们的研究思想中有某些共通的部分。一旦将这些共通部分探求清楚,就像勾画水系探明了源头一样,整个学术史的线索脉络便清清楚楚呈现出来。自然,在研究宋代楚辞学史时,笔者也应如此进行。 大致来说,归结和发表某一时期的学术研究思想,一般有两种类型。一种是单纯型——就该时期的进行总结,并不涉及该学术在其它时期的研究情况。另一种是比较型——在总结出该时期研究思想后,还将其思想与其它时期的进行比较,看其与其它时期相比,有何特点?继承发展了前代哪些部分?又有哪些部分引导启迪了后代的研究?若与其它时代相通相同,但既无特色又无创新发展之功的,则不必指出。如此比较淘汰留下的几个基本点,才是该时期最具特色的研究思想,而所作的比较功夫则简言之甚至不言。本论文即属于后者。 归结起来,宋代楚辞研究思想可大略浓缩为三句话:寄托中领悟,拨正中创新,开辟心理路径。以下分别论之。 寄托中领悟 文学创作大多有寄托,而文学研究大多无寄托。特别是有些主张“中性研究”或“零度”研究风格的学者,还明确反对研究带感情、有寄托。然而楚辞研究(更准确地说应是屈学研究)是一个例外,长期以来形成了“寄托”的传统,且研究之有寄托和无寄托,结果大不一样。即以明清两代楚辞研究为例,大凡成就卓著者都是有寄托者,相反少数无寄托者,尽管有的学术造诣很深,在其它领域学术成就很大,而楚辞研究却成绩平平,甚至还因不理解而得出错误结论。① 观察宋代楚辞研究,马上会发现这点与明清非常相像。只要对存留至今的宋代楚辞著作之作者稍微作点了解,马上就会发现这种寄托的特点。 今存留之宋代楚辞著作,除晁补之《重编楚辞》外,其余均属南宋,主要有洪兴祖《楚辞补注》、朱熹《楚辞集注》、杨万里《天问天对解》、钱杲之《离骚集传》、吴仁杰《离骚草木疏》、谢翱《楚辞芳草谱》。 这六位著者及著作,除钱杲之生平事迹不详,且书中情志寄托不太不明显外,其余五人均有寄托。而以朱熹、洪兴祖、杨万里、谢翱四人寄托之情意十分鲜明而强烈。 先看谢翱,《新元史·隐逸传》(卷一百三十八)有记载。其人凛然有气节,为宋末爱国志士。文天祥起兵时,他曾率乡兵投效,任咨议参军,协助其进行抗元斗争。文天祥壮烈就义后,谢翱悲痛万分,勇作《登西台恸哭记》以吊之。文中言:“余恨死无以藉手见公,而独记别时语,每一动念,即于梦中寻之。”并写道:“登西台,设主于荒亭隅,再拜跪伏。祝毕,号而痛者三,复再拜起。……有云从南来,渰浥浡郁,气薄林木,若相助以悲者。乃以竹如意击石,作楚歌招之曰:‘魂朝往兮何极,暮归来兮关塞黑,化为朱鸟兮有味焉食?②”文中虽未明言祭奠文天祥,但明眼人一看就知“公”是指谁。故后世明末清初、清末民国初之爱国志士,读其文无不为之泣下。谢翱生于宋淳佑九年(公元1249年),殁于元元贞元年(公元1295年)。而文天祥最终兵败被俘于宋祥兴元年(公元1278年),此时谢翱才二十九岁,加之进行抗元斗争,辗转江西,估计不可能写楚辞著作。文天祥就义于元至元十九年(公元1282年),这三、四年兵荒马乱,谢翱四处避祸,也不可能写此书。《楚辞芳草谱》应作于文天祥就义后,即写《登西台恸哭记》前后。楚辞芳草是屈原高洁人格和民族志气的象征,谢翱专对它们作注,其寄托爱国情志之意十分清楚。而《登西台恸哭记》尾段写曰:“余欲仿太史公着《季汉月表》,如秦楚之际。③今人不有知余心,后人必有知余者。”这也等于是《楚辞芳草谱》情志寄托之最好脚注。 相同的思想情志,相近的社会环境和个人遭际,使谢翱特别能理解和领悟屈原深层的细微心理。这就使他对楚辞芳草的阐释在王逸的基础上大大进了一步。如《离骚》“荃不察余之中情兮”,王逸注曰:“荃,香草,以喻君也。人君被服芳香,故以香草为喻。”然此解释颇有缺憾。一是被服芳香者,并非单是人君。二是楚辞香草颇多,为何单以“荃”喻君?后来洪兴祖补注曰:“荃与荪同。《庄子》云:‘得鱼而忘荃。”大约洪兴祖感到了王逸的问题,他补注的是对的,但并没有深入下去,问题并未说清。谢翱注曰:“荃,菖蒲也,一名荪。楚辞曰:‘数惟荪之多怒兮、‘荪佯聋而不闻。辞言香草皆以喻臣,唯言荪者喻君,盖荪于药者为君也。”谢翱综合屈原《九章·抽思》之例句,仔细体察屈原的心理,最终补了王逸之不足,解决了这一问题。 再看杨万里,其事迹可见《宋史·儒林传》(卷四百三十三)。杨万里亦是力主抗金的民族志士。曾于淳熙十二年(公元1185年)因地震上书,提出“言有事于无事之时”十条,力陈富国强兵、抗金御敌之策。后韩侂胄专权,万里因其误国而不与合作,退居在家忧郁成疾。当听说韩侂胄草率北伐时,“万里痛哭失声,亟呼纸书曰:‘韩侂胄奸臣,专权无上,动兵残民,谋危社稷。吾头颅如许,报国无路,唯有孤愤。又书十四言别妻子,笔落而逝。”④韩侂胄好大喜功,又为平息内怨转移矛盾而草率北伐,真正抗金的有识之士均深怀忧虑而反对,辛弃疾也曾举历史教训对此明确提出过警告。⑤但韩侂胄一意孤行就是不听,结果被打得大败丢了脑袋不说,最糟糕的是彻底葬送了抗金事业——从此再无人敢提北伐。杨万里忧愤而卒,就是预料到这一结果。 这样一位抗金志士,选择屈原《天问》作注,当然会有深意寄寓其中。至于将柳宗元的《天对》合于一处作解,则如其书《序》中所言: 予读柳文,每病《天对》之难读。少陵曰:“读书难字过。”然则前辈之读书,亦有病于难字者焉?……因取《离骚》《天问》及二家旧注译文,而酌以予之意以解之,庶以易其难云。⑥ 这说明,杨万里是希望通过对《天问》、《天对》作注解,使他人易于读懂《天问》。而屈原所以写《天问》,除王逸所言的“以渫愤懑,舒泻愁思”外,恐还有深悟到的人类社会之痼疾郁结心中,而不得不也只有对天发问。⑦杨万里介入国家政事,虽不能达到像屈原那样“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却也是曾受宋孝宗信任,经常参议国家大事的名臣,对屈原心中之郁结当有所体会。而从《天对》看,柳宗元的思想,如在“天道、天命、人道”等方面也与屈原相通,结合柳宗元的政治经历,可推知他大约也体会到屈原当年心中的郁结。这样,杨万里就采取了一条由近及远的逆向注释理解路径,即杨万里→柳宗元→屈原,以帮助他人体会他们(屈、柳、杨)的思想心理,这也就是为什么已有柳宗元的《天对》,而杨万里的《天问天对解》在一些宋代楚辞著作纷纷亡佚的情况下,还能流传至今的原因。 下面再看洪兴祖,其事迹可见《宋史·儒林传》(卷四百三十三),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亦有多卷记其事。若据以上史料,洪兴祖似乎没有什么明显的抗金言行。不过,从其为官政绩和得罪秦桧举动及《楚辞补注》成书过程来看,他著书的寄托之意还是很清楚的。 洪兴祖担任过多处地方官,所任处均能勤政惠民、兴学崇贤,如此清正之官当然会对秦桧贪赃枉法、卖国投降极度不满。他得罪秦桧表面看是因为为龙图阁学士程瑀的《论语解》作序,秦桧认为《论语解》中多处攻击自己,而洪兴祖之《序》“语涉怨怼”。实则对洪兴祖可能早已怀恨在心。不然不至于迫害洪兴祖“编管昭州”。宋代惩罚官吏,轻者“居住”,稍重者“安置”,最重是“编管”。被“编管”者必须在指定地点居住,在该地受地方官约束,不得自由行动,相当于今天的“管制”。洪兴祖果然死于编管地昭州,遂了秦桧的奸心。再从《楚辞补注》的成书过程看。其书初稿成于宋徽宗宣和五年(公元1123年),此正是北宋屈于金国岌岌可危之时(其后三年果被金所灭),其形势与屈原时之楚国很是相近。洪兴祖此时选屈原之诗作注,要说他没有寓意谁也不会相信。该书最后问世是在洪兴祖被“编管”时,书出后连名都不能署,《自序》后来也被删掉了,以至同时代人晁公武都不知《楚辞补注》为何人所作,⑧到后来陈振孙的《直斋书录解题》才说明了他的著书经过。从初撰到成书问世,《楚辞补注》可以说贯穿了洪兴祖一生,一生心血灌注使该书补充了王逸注的许多不足,阐发了一些王逸未能阐明的义理,使其成为继王逸之后最完善的一部楚辞注本,成为所有学、研楚辞者必须认真阅读的要籍。 最后看看朱熹。《宋史·道学》有传(卷四百二十九),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百八十三、二百记其事。朱熹是著名学者,理学家,又是坚决的抗战派。有人根据他的《戊申封事》,其中似乎有对抗战信心不足之语,便认为他抗战未必坚决。却不知这些话是针对当时“国贫兵弱”之实情而发,正是认真积极的抗战者所言。只要看他的《除秦桧祠移文》及六十九岁大病濒死之际还念念不忘救国,就知他抗战之坚决。 朱熹一生精力全在注经,唯一注的文学作品只有《楚辞》(《诗经》属经部),这遭致一些人怀疑。清代几位著名楚辞学者朱冀、王邦采、夏大霖均公开怀疑《楚辞集注》是伪作。然此怀疑毫无根据。朱熹卒于庆元六年,而庆元元年《楚辞集注》(至少《集注》部份)即有刻本问世,现明见日本大正三年内阁书目。且嘉定四年(公元1211年)《楚辞辩证》也已由朱熹门人杨楫刻板印行,今存宋本尚有理宗端平乙未(公元1235年)刊本,为朱熹孙朱鉴所刻,若有作伪,朱熹本人和后人绝不会置之不理。 朱熹著《楚辞集注》之动机,前人流行一种说法,即影射赵汝愚事件。《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曰:“周密《齐东野语》记绍熙内禅事曰:‘赵汝愚永州安置,至衡州而卒。朱熹为之注《离骚》,以寄意焉。”晁公武也说朱熹作此书是“有感于赵忠定之变而然”。(《郡斋读书记》卷五)然赵汝愚被韩侂胄排挤迫害“暴死”于衡州,是在庆元二年,《楚辞集注》问世于庆元元年,时间上对不起来。即以赵汝愚罢相的庆元元年看,时间上也仍有问题。大约朱熹开始著《楚辞集注》,主要寄托忧国忧民之情,⑨后赵汝愚事件发生,使朱熹对国势更为担忧。门人杨楫在《楚辞集注》后跋曰:“庆元乙卯,治党人方急,赵公谪死于道。先生忧时之意屡形于色。一日示学生释楚辞一篇。”⑩ 当然,赵汝愚对朱熹有知遇之恩,二人又同作为党人被排斥,朱熹对此不可能没感触。且愤激于赵汝愚事件和忧心国势是统一的,其后朱熹作《楚辞辩证》和《楚辞后语》,每每随事感触,二者必然联系在一起,杨楫的话就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 渊博的学识与情志的寄托,使朱熹对楚辞的研究,对屈原的理解,往往深刻精辟,超出前人一筹,这些由于后面多有介绍,此处便暂不举例。 观察宋代楚辞研究,有一点与明清的十分相似: 屈原《离骚》,读之使人头闷。然摘一、二句反复味之,与《风》无异?楚辞前无古,后无今。吾文终其身企慕而不能及万一者,惟屈子一人耳。? 前一句为欧阳修言。后两句为苏东坡言。两人都是知识渊博之人,所得结论却截然相反。然稍有中国文学史知识者,即知欧阳修错,苏东坡对。所以如此,在于欧阳修一生仕途顺利,虽与范仲淹、富弼共主庆历新政失败,但后来却反对王安石变法,政治上相对趋于保守。苏东坡一生仕途坎坷,屡受打击,由于切身遭际而最能体会屈子痛苦,心与屈子贴得最近。他曾手校屈骚,并作《屈原塔》、《屈原庙赋》等以吊屈寄情。所以,综上所述:同明清时期一样,研究楚辞凡有成就者均为有寄托者,无寄托者往往成就平平甚或犯错。 楚辞研究寄托的特点应该说萌芽于汉代,几乎与楚辞学的形成同步,汉时的司马迁、王逸以至贾谊,在论述、注释楚辞,哀悼屈原时,自觉或不自觉地将自己情感寄寓其中。到了宋代,寄托的传统便完全形成,其后有形无形地影响、指导着明清两代楚辞学者,使他们取得更大成就。 拨正中创新 我国学术史上的考订、疑古之风,风源可以说是起于宋代,而辨伪学之形成,也可以说开始于宋代。学术的这种发展,自然会影响到楚辞研究,或者说,楚辞研究从这种发展中吸取了营养,从而形成研究思想的第二个特点:拨正中创新。 就一般学术研究而言,拨正多是在继承中拨正,创新多是于学习中创新。宋代楚辞研究则不同,研究者往往是首先立下纠正前人错误之目标,然后认真严肃对待前人著作和研究成果,从中发现、找出错误偏颇或罅漏,进而尽力纠正,由此自然引出或创立学术新见。在这种思想指导下,宋代楚辞学者主要做了三方面的工作:校订、再训、深入。 详观宋代楚辞研究,笔者发现研究者们有种共识,或曰偏见,甚至可说是固陋:他们总觉得王逸《楚辞章句》靠不住。一是认为王逸距刘向有年,原文发生了变化;而王逸距宋更有年,《楚辞章句》在流传过程中也发生了某些变化。二是觉得王逸学识学力不够,把刘向的原书改错了。黄庭坚甚至在对友人信中说:“《楚辞》校雠甚有功。常苦王逸学陋,无补屈宋。”?这话当然说得过头。宋代学术发达,宋人眼光也很高,作《重编楚辞》的晁补之,就连刘勰也斥为“卑陋”:“刘勰文学,卑陋不足言,而亦以原迂怪为病。彼原疾世,既欲蝉蜕尘埃之外惟恐不异,乃固与勰所论,必诗之正,如无《离骚》可也。”?说屈原迂怪自然是刘勰的误解,晁补之批评得对,但绝不能据此便贬文学思想体大思精的刘勰为“卑陋”。对王逸也一样,黄庭坚的话显然过头。不过,也绝不能据此就断定宋人对前人的著作掉以轻心,相反,他们倒是仔细研读,严肃认真对待的。 即以洪兴祖《楚辞补注》为例。由于前面已言及之原因,今天看不到其《序言》,然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记录了他的校订过程: 兴祖少得东坡手校《楚辞》十卷,凡诸本异同,皆两出之。后得洪玉父而下本十四五家参校,遂为定本,始补王逸《章句》之未备者。书成,又得姚庭辉本,作考异,附古本释文之后。其末又得欧阳永叔、孙莘老、苏子容校正,以补考异之遗。 由于洪兴祖收集版本下了如此之大的功夫,又以严肃科学的态度加以考订,《楚辞补注》确实达到了“补王逸《章句》之未备者”的目标。不但列出了许多重要的异文,还保留了古本《楚辞释文》;不但考定楚辞原文,还通过各种本子的对照考定了王逸注的文字。对《楚辞补注》的成就,《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给以高度肯定:“兴祖是编,列逸注于前,而一一疏通证明,补注于后。于王逸注多所阐发,又皆以‘补曰二字别之,使之原文不乱,亦异乎明代诸人妄改古书,恣性损益。于楚辞诸注之中,特为善本。故陈振孙称其用力之勤,而朱子作《集注》,亦多取其说云。” 洪兴祖治楚辞走“补”、“改”之路,而另有一批学者走还原之路,即力图还原刘向校定的《楚辞》原貌,这派学者可以晁补之为代表。晁补之第二十九世孙晁贻端在刊行《重编楚辞》一书时说:“谨依序例次之,以存重编之志,俾海内藏书家咸知《楚辞》有此善书也。”(《重编楚辞后跋》)可知,晁补之不仅要努力恢复刘向本之原貌,还希望该著成为善本。晁氏的做法是,将楚辞编为上下两卷,上卷录屈原作品,分别为:《离骚经》第一,《离骚远游》第二,《九章》第三,《九歌》第四,《天问》第五,《卜居》第六,《渔父》第七。《大招》第八。下卷列宋玉至刘向的楚辞作品,也排定了次序。对为何分上下两卷并如此排序,晁氏均作了详细说明,都有一定道理。 那么,晁补之的预定目标达到了没有?可以说达到了一半。虽说晁氏当时能看到一些今天已失传的本子,排序亦有一定道理,然是否合于刘向《楚辞》原貌,谁也不敢说。且今天看来,上卷的排法疑问亦多。所以说第一个目标恐未达到。而第二个目标则恐怕达到了。在晁氏之前,就有人作了与他类似的工作,可惜未能成功。晁补之《离骚新序·下》曰:“天圣中,有陈说之者,第其篇,然或不次序。”陈说之之著,今天看不到了,而《重编楚辞》却流传下来。一本书是否存留下来,原因很复杂,但可以肯定的是,一本书历经千年得以存留(晁贻端为清道光时人),必有一定道理。另外,《重编楚辞》还有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原《重编楚辞》的新录部份有《续楚辞》和《变离骚》两种,收录了晁氏认为的屈原以后至唐人的近似楚辞的著作。《宋史·艺文志》将此二种作书著录,而今已失传;《重编楚辞》《宋史·艺文志》并未著录,却依然存在。晁贻端《重编楚辞后跋》说,晁氏这两书被“朱子《楚辞后语》删为六卷,去过半矣。”朱子和他的《楚辞集注》更有名,这大概是晁氏后两书失传之原因,不过也从另一方面证明,《重编楚辞》仍是一部重要楚辞典籍。 拨正中创新的第二方面,是“再训”。 所谓“再训”,主要是指对《楚辞章句》文句的训诂,这包括补充、修正、改训。 宋代楚辞著作,除晁补之《重编楚辞》外,其余都对王逸注作了某些补充,其中以《楚辞补注》最为杰出,此处不再举例。 修正方面,宋代也取得很大成就,除洪兴祖、朱熹外,其他人成绩也很可观。如对楚辞草木的训释,《离骚》“杂申椒与菌桂兮,岂为纫夫蕙茝”,王逸肯定申椒、菌桂、蕙茝均为芳香植物,并均作注。其中对“菌桂”注曰:“菌,熏也。叶曰蕙,根曰熏。”这实际认为“菌”与“桂”是两种植物,“桂”因人们熟悉便只注“菌”,而“菌”之叶就是“蕙”。钱杲之《离骚集传》对此修正曰:“《本草》云:‘菌桂,薄卷若筒,亦名筒桂,厚硬味薄者名板桂。蕙,熏草,即今零陵香。”并引《山海经》作证。这就在肯定王逸注为芳香植物的基础上修正了其注的部份错误。又如,《离骚》“户服艾以盈要兮”,王逸注为:“艾,白蒿也。”洪兴祖对此已做了补正:“《尔雅》,艾,冰台。注云:今艾蒿。”吴仁杰《离骚草木疏》进一步修正曰:“白蒿,《诗》所谓‘蘩也。《诗》有采‘蘩,有采‘艾。《本草》有白蒿,又别出艾叶条。”吴氏又引《嘉佑图经》以证之。这说明“艾”为“艾蒿”,与“白蒿”同属一大类而为不同植物,从而修正了王逸的注解。 毋庸置疑,宋人修正王逸注取得很大成绩。然而,“再训”中成就最大的,对后世影响也最大的,则是改训。 楚辞虽肇于楚,而其目盖始于汉世。然屈宋之文于后世依放者,通有此目。而陈说之以为唯屈原所著,则谓之《离骚》。后人效而继之,则曰楚辞,非也。自汉以还,文师词宗,慕其轨躅,摛华竞秀,而识其体要者亦寡。盖屈宋诸骚,皆书楚语,作楚声,纪楚地,名楚物,故可谓之楚辞。 黄伯思《校定楚辞序》? 楚辞之名,并非起自刘向,至少西汉初年已有此词。陈说之的解释,也并非他自创,而是流传千年之传统说法。黄伯思一反千年陈说,以楚文化特色重新训释楚辞,当时可谓振聋发聩,至今也仍是对楚辞的权威定义。黄氏《校定楚辞》今已失传而《序》独存,《序》中又以对楚辞的定义最为精彩,也许,正是这一精彩的定义使这篇长序保存至今。 确实,宋人善于在楚辞研究中突破传统,同黄伯思一样,洪兴祖也是这方面的杰出代表。洪兴祖为《楚辞章句》作补注,这是借鉴了经学阐释方式。因王逸尊《离骚》为经,定自己著作为章句,明显采用了经学的“章句”之法,洪兴祖自然存袭之,即自己的补注相当于“正义”或“疏”。然经学阐释历来有“疏不破注”之传统,宋人大多也严守这一家法。洪兴祖则敢于冲破这陈规,只要发现王逸书中的错误,便一定指出。《天问》“鬿堆焉处”,王逸注曰:“奇兽也。”洪兴祖指出其误:“《山海经》云:北号山有鸟,状如鸡而白首,鼠足,名曰鬿雀。食人。”另如《天问》“倏忽安在”之“倏忽”、“靡萍九衢”之 “九衢”等,洪氏都作了改训。 这种改训,宋代楚辞著作几乎都有。《天问天对》对“石林”之匡谬,《离骚草木疏》对“宿莽”之正误,《楚辞芳草谱》对《离骚》“江离”的重训……都是杰出的例子。 拨正中创新的第三方面,是“深入”。 宋代是理学形成发展的阶段,朱熹是其集大成者。即便不是理学家甚或不喜理学者,也喜欢穷究义理。由此形成一种风气,这风气自然影响到楚辞学界,并促进楚辞研究的发展。 这方面最突出者,当然是朱熹。 窃尝论之,原之为人,其志行虽或过于中庸而不可以为法,然皆出于忠君爱国之诚心。 《楚辞集注·序》 而又因彼事神之心,以寄吾忠君爱国眷恋不忘之意。 《楚辞集注·九歌序》 朱熹第一次从屈骚中发掘出“爱国”观念,将屈原的民族精神进一步赋予爱国理念,并努力于其书中阐发爱国的内涵,这一贡献无疑是巨大的。其后,南宋末、明末清初、清末民国初、抗日战争时期,屈原和屈骚成为一切爱国人士之精神支柱,朱熹功不可没。 朱熹深入挖掘屈骚的内涵,往往独具只眼,他善于探寻诗人言外之意,味外之旨,善于体会微词奥义。《离骚》:“闺中既以邃远兮,哲王又不寤。怀朕情而不发兮,余焉能忍而与此终古。”朱熹注曰:“终古者,古之所终,谓来日无穷也。闺中深远,盖言宓妃之属不可求也。哲王不寤,盖言上帝不能察,司阍壅蔽之罪也 。言此以比上无明主,下无贤伯,使我怀忠信之情,不得发用,安能久与此阍乱嫉妒之俗终古而居乎?意欲复去也。”而王逸此处注为:“言我怀忠信之情,不得发用,安能久与此阍乱之君,终古而居乎?意欲复去也。”两相对比,朱熹在王逸注基础上领会阐释,显然要深刻一些。 其他治楚辞者,深究义理虽略逊与朱熹,然也是成绩斐然。钱杲之对《离骚》“三求女”的阐释,就比王逸的要深入一些。王逸对三次“求女”各自孤立解释,内在联系不紧。钱杲之在对“三求女”分别阐释后,最后总结道:“意喻贤士如宓妃不可得见,其大贤如娀女,次贤如二姚,当及其未用而求之。”此说虽未必为确解,但将“求女”作为统一体系来进行解释之思路,无疑合理。这启发了以后明清两代研究者,虽“求女”仍有几种说法,然因大多以统一体系求解,而呈现走向渐渐接近的趋势,其中以清代梅冲《离骚经解》的“求通君侧之人”最为合理。再如杨万里对《天问》的研究,也是尽力挖掘其诗句的内涵。“天命反侧,何罚何佑”一句中,屈原已暗示有不相信天命之意,柳宗元对此作了进一步引申:“天邈以蒙,人么似离。胡克合厥道,而诘彼犹违?”杨万里《天问天对解》则将其不信天命的意义完全发掘出来:“天远而幽,人小而散,何可以合天人而论之?”他还以齐桓公举例,断定他“九合之功”与晚年死于近嬖之手,“皆自取尔,天何与焉?” 开辟心理路径 所谓“心理路径”,完整的表述应是“心理领悟研究路径”。 学术发展到宋代,出现了一些新的变化或进展。前已述及,宋代可说是开启辨伪疑古之风的时代。其时学者,对汉以来诸儒之经典解释均重新审视,若就其方法概论之,则是通过文本以求作者原意,再与诸儒解释对照。由此必须在文本上扎扎实实下功夫,故宋代学者特别讲究“读书之法”,对此,宋罗大经有段话作了极好阐述:“夫着一读书之心,横于胸中,则锢滞有我,其心已与古人天渊悬隔矣,何自得其活法妙用哉。吕东莱解《尚书》云:‘《书》者,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之精神心术尽寓其中,观《书》者不求心之所在,夫何益!然欲求古人之心,必先求吾心,乃可见古人之心。此论最好,真读书之法也。”?罗大经借吕东莱讲读《尚书》之法,说明以己心求古人之心的重要,而此前王安石等人有“善读”之说,?朱熹也特别强调“善读”,在其著作中多次使用这一概念。究其“善读”之内涵,基本与罗大经、吕东莱的相同。由此可知,宋人所谓“善读”,所谓“以吾心求古人之心”的读书之法,其实就是心理领悟法。 纵观宋代学术,可以说,以朱熹的心理领悟法最系统、最完备,理论水平也最高,他为楚辞以至整个中国学术开辟了一条心理领悟研究路径。以下便以朱子的为例简论之。? 所谓心理领悟方法,即是在正确通释文句、理解文本的基础上,通过特定的方式方法,去体察著者之创作心理,领会其创作意图及其所想表达的深微之义。用朱熹自己的话简单概括之,就是:“读书须是以自家之心体验圣人之心。少间体验得熟,自家之心便是圣人之心。”?很明显,朱熹这话是对孟子“以意逆志”说的继承。《孟子·万章上》曰:“故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如以辞而已矣,《云汉》之诗曰:‘周馀黎民,靡有孑遗。信斯言也,是周无遗民也。”朱熹《四书集注》于此段后注道: 言说诗之法,不可以一字而害一句之义,不可以一句而害设辞之志,当以己意迎取作者之志,乃可得之。若但以其辞而已,则如《云汉》所言,是周无遗种矣。? 朱熹释“逆”为“迎取”,释“以意逆志”为“当以己意迎取作者之志”,无疑非常正确,说明他深得孟子“以意逆志”之精髓。除此处外,朱熹著作中还多次出现“以意逆志”,仅《朱子语类》就出现了十次,其中对“以意逆志”或肯定、或解释、或说明、或阐发,由此形成了完备的理论体系。 在理论体系完成后,朱熹为自己的心理领悟配备了一整套办法,这一整套办法的核心,是“唤醒——体验”。所谓“唤醒”,在朱熹看来,就是通过认真阅读经典文本,主动发挥“心”之认识作用,从而激活主体那“万理具足”的心灵,由此获得极强的领会动力及认识能力。所谓“体验”,便是通过特定的阅读、品味、研究方式,从而达到以己心体验圣人之心的目的。“唤醒——体验”是一个互动互进的过程:没有“唤醒”,“体验”很难深入下去;而没有“体验”,也很难得到真正的“唤醒”。对经典文本的学习研究就在这不断“唤醒——体验”的过程中,一步一步、一层一层、一阶段一阶段地深入下去。 朱熹的唤醒,在当时及其后,还有着某种特定的意义。从上面所引材料可知,朱熹所要“唤醒”的对象是“学者”。“学者”本义,既可指“求学之人”,亦可指“志学之人”、“饱学之士”。从朱熹在这类语录中专用“学者”而不用“学人”、“学子”看,他用“学者”一词显然是取后义。这些“学者”读了许多前人的书,脑海里塞满了前人的阐释、议论,书本知识丰富。这种丰富当然是好事。但另一方面稍不注意——正像外国一句名言所说:“书读多了,脑袋就不是自己的了”—— 领会动力和认识能力被“淤塞”,自己之“心”在前人知识的温床上睡大觉。这就需要“唤醒”,这就是朱熹“如今学者大要在唤醒上”之深层意义。 要臻至这“唤醒”境界,朱熹认为最重要的一个具体办法是“虚心”。朱子著作中, “虚心静虑”、“虚心涵泳”、“虚心平气”、“虚心观之”、“虚心入里”、“虚心下气”?等等词句,几乎到处都有。朱子这一观念,显然是继承了老子的“虚静”说,庄子的“心斋”、“坐忘”说,荀子的“虚壹而静”说,也继承了它们共同的内涵,即虚怀澄静、心内无物等。不过,朱熹“虚心”说内涵,比老、庄、荀的多了一层重要含义,这含义朱熹没有也不便明说,但只要仔细品味他的话,就会清晰呈现出来: 凡读书,须虚心,且似未识字底,将本文熟读平看。今日看不出,明日又看。看来看去,道理自出。 《朱子语类》卷一百二十 这是对“书读百遍,其义自现”的另一种形式的肯定,也是对朱熹“虚心”的注脚:“虚心”,即是将心“虚空”起来,心中当然也就没有了前人的注释、阐解、议论。所谓“虚心静虑”、“虚心涵泳”、“虚心平气”、“虚心观之”等,就是要一切从文本出发,对文本作直接的理解、感受、体会,并敢于肯定自己的理解、感受、体会,如此才能不被前人谬误遮住眼睛,如此才能达致“唤醒”。 由“虚心”达致“唤醒”后,就可以进入“体验”: 先教自家心理分明历落,如与古人对面说话,彼此对答,无一言一字不相肯可,此外都无闲话杂说,方是得个人处。 ? 这当然是强调与“古人”(即著者)的心理相通、相接、相应,后来清代楚辞学者朱冀所说的“下元之夕,梦中恍惚,手执是编,与一老人互相辩证,久之欣欣若有所得”,现代学者陈寅恪所说的“所谓真了解者,必神游冥想,与立说之古人,处于同一境界,而对于其持论所以不得不如是之苦心孤诣,表一种了解之同情,始有批评其学说之是非得失,而无隔阂扶廓之论”等,?显然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 然而要达此“体验”境界,谈何容易!这除了思想之专心致志、知识之真积日久外,还必须有一套与之相应的的操作方法。这套方法当然也被朱熹摸索总结出来,笔者将其称之为“熟读——玩味”法。对经典文本,朱熹主张熟读,并特别强调两点:一是多读,十遍、二十遍,甚至上百遍;二是精读,真正读熟一章再读下一章,读熟一本再读另一本。多读、精读中,朱熹又强调“体会”之功,其著作中经常出现“仔细体会”、“体会亲切”等语,《朱子语类》(卷十一)中有一段话说明读史与读经之区别: 看经书与看史书不同,史是皮外物事,没紧要,可以札记问人。若是经书有疑,这个是切己病痛,如人负痛在身,欲斯须忘去而不可得。岂可比之看史,遇有疑则记之纸焉。 这段话里并未有“体会”二字,然在笔者看来,比之那些有“体会”二字之语,反而更能传达出朱熹强调“体会”之意:读史书有疑,不关紧要,可以记下问人;读经书有疑,则为切己病痛,必须弄清楚。经书之疑当然也可以请教别人,但主要靠自己体会。“负痛在身“之痛,最能体会到的当然是自己,而且“斯须”不可“忘去”。当然,读史并非都是“皮外物事,没紧要”,朱熹此处不过是以此对比读经,形象化地喻明读经“体会”之重要,我们不必作“胶柱鼓瑟”之理解。 对于这种建立在熟读基础上的体会,朱熹进一步要求体会出“滋味”: 大凡读书,须是熟读,熟读了自精熟,精熟后理自见得。如吃果子一般,劈头方咬开,未见滋味便吃了。须是细嚼教烂,则滋味自出,方始识得这个是甜是苦是甘是辛,始为知味 。 《朱子语类》卷十 大凡事物须要说得有滋味,方见有功。而今随文解义,谁人不解?须要见古人好处。 《朱子语类》卷一百一十四 这显然是继承了钟嵘《诗品》的“滋味”说,而朱熹于“滋味”上又加“玩”,特别强调“玩味”: 读书之法,先要熟读。须是近看、背看、左看、右看,看得是了,未可便说,道是更需反复玩味。 《朱子语类》卷十 学者只是要熟,工夫纯一而已。读时熟,看时熟,玩味时熟。 《朱子语类》卷十一 本来,“玩味”并非朱熹独创之字眼,远的不说,宋代理学家程颢、程颐就曾多次使用它。然而,宋代学者谁也没有朱熹对它如此重视。即以数量而言,“玩味”一词在其著作中出现有二百五十多处,仅在《朱子语类》中就有九十五处之多。这“玩”,当然不是“玩耍”,而是蕴含体现着审美的意义。并且,朱熹似乎特别偏爱“玩”字:“微玩”、“把玩”、“深玩”、“玩熟”、“玩赏”、“玩心”、“玩其气象”、“虚心玩理”等等语汇,于其著作中几乎到处可见。将这些语汇和言论综合起来,可以发现,它们是以“玩味”为中心形成一个系统,这系统提倡以审美的心理对经典进行学习、研究,也就是说在对经典作正确理解、艰难阐释之同时,还要对其进行审美的观照、体会甚至欣赏。因而朱熹所言“体验”,也就包含有审美体验的成分。这无疑形成了朱熹学术研究方法独有的特色,也可以说是朱熹对我国古典美学之独特贡献,这贡献有着鲜明的特色和丰富的内涵,此处自然无法深论。 朱熹将这套方法,用到了他的楚辞研究中。通过对楚辞的情志寄托,通过注释楚辞来抒发抗金情节和宣泄受压心理,再加之“虚心”、“熟读”、“玩味”的学习研究功夫,使他能上接屈原的时代,感悟、领悟到屈原报国无门,饱受“群小”排斥打击而痛苦、愤懑等心理,从而发掘出前人未曾发现的重要意义,并纠正王逸的某些错误。 如前所述,朱熹第一次从屈骚中发掘出“爱国”观念,并阐发其爱国之思想内涵,肯定其爱国精神,这不仅对楚辞研究,而且对中华民族爱国精神的形成和丰富其内涵作出了重要贡献。又如,朱熹往往敢于从文本出发,而驳斥一些穿凿的陈说。《楚辞集注·楚辞辩证上》论《九歌·河伯》曰:“旧说,‘河伯位视大夫屈原,以官相友,故得与之,又云:‘河伯之居,沉没水中,喻贤人不得其所也。夫谓之河伯,则居于水中固其所也,而以为失其所,则不知使之居于何处,乃得其所耶?此于上下文意,皆无所当,真衍说也。”由于对文义有切实的体验领会,使其对穿凿陈说驳斥有理有力。再如,对《九章》整体之理解,王逸认为《九章》集中作于一时而成系统,而朱熹则曰:“屈原既放,思君念国,随事感触,辄形于声。后人辑之,得其九章,合为一卷,非必出于一时之言也。”部分地纠正了王逸的错误,历来为学界所肯定。?尽管朱熹拘于儒家礼教,固于某些理学观念,抑或受制于当时之形势,说屈原“其志行虽或过于中庸而不可以为法”“虽其不知学于北方”等,然瑕不掩瑜,其楚辞研究之成就依然是巨大的。 综上所述,朱熹心理领悟方法是以“唤醒——体验”为中心,以“虚心”、“熟读”、“玩味”为操作系统,理论上以孟子“知人论世”、“以意逆志”为基础,并融合了荀、老、庄相关的“虚静”理论,以及钟嵘的“滋味”说的极富特色的研究方法。他不但开辟了楚辞的心理研究途径,其方法在中国学术史上独具特色,而且在学术方法上独具中国特色;不仅是对楚辞学术史的贡献,更是对整个中国文学史甚至整个中国思想文化史研究的贡献。确实值得我们认真深入研究并大力发扬之。 文章至此,可说宋代楚辞研究思想已大致探明,但我们的任务还只完成了一半。我们所以探讨历代楚辞研究思想,不是为研究而研究,为探讨而探讨,而是为今天楚辞研究思想乃至整个古代文学研究思想的构设,找到一些根据,求得一些借鉴,获得一些启发,为各种研究方向各条研究路径求取具有历史深度的认识。为此,需要再较全面深入地探讨宋代楚辞研究思想的形成原因,当然这是另一篇文章的任务了。 注释: ①详情可参见拙文《明清之际屈学思想之嬗变与清初学术思潮》,《武汉水利大 学学报》(社科版),1999年5期。 ②《晞发集》卷十,《四库全书》本。 ③顾炎武《日知录·古文未正之隐》(卷十九)曰:“谢翱《西台痛哭记》,本当云 文信公,而谬云颜鲁公;本当云季宋,而云季汉。”按:这是顾炎武错了,谢翱不能明 言。“颜鲁公”即代指文天祥,“季汉”即是指“季宋”。 ④见《宋史·儒林·杨万里》条。 ⑤辛弃疾《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惶北顾。” 即是以南朝宋文帝刘义隆草率北伐,结果被打得大败的历史教训,警告韩侂胄。 ⑥《天问天对解·序》,《诚斋集》卷九十五,上海涵芬楼《四部丛刊初编》本。 ⑦关于这几个人类社会难以解决的痼疾,可参见拙著《屈骚艺术研究》第六章:《反 思历史,整体透视》,P332—334。 ⑧晁公武《郡斋读书志》著录该卷时曰:“未详撰人”,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 ⑨笔者分析朱熹撰《楚辞集注》,有着文学的、学术的、现实的三方面原因。可 参阅《楚辞著作提要·朱熹》条(该条为笔者所撰),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2 年。 ⑩见王应麟《困学纪闻》卷十八,《四库全书》本。按:此跋今本《楚辞集注》无。 应是前述刻《楚辞辩证》时跋;赵汝愚“暴死”于庆元二年,庆元乙卯为元年, 杨楫这是从开始说起。 ?《全宋文》第十八册卷七三八,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年。 ? (明)蒋之翘《七十二家评楚辞》,《四库全书存目丛书》本。 ?黄庭坚《与元勋不伐书》第七封,《山谷别集》卷十八,《四库全书》本。 ?晁补之《重编楚辞·离骚新序》,清道光十年《晁氏丛书》本。 ?《宋文鉴》卷九十二,《四库全书》本。 ?罗大经《鹤林玉露》卷十五,《四库全书》本。 ?王安石在谈如何读《庄子》时说:“后之读《庄子》者,善其为书之心,非其为书 之说,则可谓善读矣。”《临川文集》卷六十八,《四库全书》本。 ?关于朱熹的心理领悟方法,可参阅拙文《论朱熹心理领悟学习研究方法及其特 色》,《江汉论坛》2012年9期。 ?《朱子语类》卷一百一十九。据文渊阁《四库全书》,以下所引朱熹著作,若无 注明,则均出自该本。 ?《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1983年,306页。为便于统一,以下《孟子》、《论语》 原文,均引自《四书章句集注》。 ?分别出自《朱子语类》卷九、卷十一、卷三十一、卷一百零四、卷一百二十。 ?《晦庵集·答张元德》,《四库全书》本。 ?前者见朱冀《离骚辩·自序》,清康熙四十五年绿筠堂刊本。后者见陈寅恪《冯 友兰中国哲学史上册审查报告》,《金明馆丛稿二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247 页。按:对朱冀、陈寅恪所论之研究,可参见拙文《论清代楚辞研究中的直觉感 悟法》,《文艺研究》,2007年7期。 ?之所以说是“部分纠正”,是因笔者考证分析出朱熹在这问题上也有某些不足, 可参见拙文《论屈原对九章的整体构想及整理》,《文学遗产》,2004年6期。 作者简介:毛庆(1945-),男,湖北省社会科学院原文学所研究员、所长,现任四川师范大学、成都文理学院教授,中国屈原学会名誉会长。 (责任编辑:杨立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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