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腔调
徐敏
上海,一座极讲腔调的城市。何谓腔调?很难下定义,亦难一语道破。
譬如,一个上海女人,长得好看不好看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张口一腔吴侬软语,必须嗲得能把男人的贱骨头说酥,能把你的魂勾走。你甭管她们晚上是否裸睡,也不用打探她们清晨有无口臭,你只需看她们在大庭广众之下的装束,总是那么合体,总是那么肥而不腻瘦而不柴。她们即便每天躲在家里就着酱瓜吃泡饭,但出门光鲜亮丽的时装总是那么毫不含糊,出得弄堂周身立刻散发出幽幽的馨香。
上海讲腔调的男人亦不在少数,而且男人比女人更喜欢穿金戴银,脖颈上不耷拉根筷子粗的金链条,都不好意思说:阿拉是上海人。大凡人们以为上海男人小气,弱不经风,实际上这纯属误解。上海男人极善持家,一个待丢的易拉罐他能巧手编织出一个夺目的烟灰缸,还能捎带搞出个WIFI放大器来。看似吝啬,但一百元一只的大闸蟹,他们却眼睛不眨地买给老婆孩子吃,这与貌似大气的北方男人相比相去甚远。上海男人天生就会喝咖啡、操持刀叉吃西餐,即便住着几平方米的房子,也要活得精致不邋遢,而相比这一点,北方男人再有钱也只能算是个土包子。
上海女人走出弄堂,就像去上钟的失足妇女形象,而上海男人的心思缜密,又给人一种很怂且娘娘腔的印象。但事实上,自从小鱼港变身上海滩以来,流氓阿飞从来都和腔调不搭界,吴侬细语温文尔雅是一种派头,侬晓得伐?
我父母祖上均为地道的上海人,上世纪50年代双双来到贫苦的大西北。父亲留给我最深刻的印象就是讲腔调,一头卷发终日梳得一丝不苟;一条周而复始穿着的哔叽裤子,每周都要亲手洗涤熨烫一次;一件洗得发白的劳动布工作服即便有多处补丁,却总是干净得不容一点污渍;一双大褶皱的猪皮皮鞋(当时称经济皮鞋)离开脚鞋头就能撅上天,但出门前必须擦得漆黑。
讲腔调的上海人在困难时期依然讲究做人的体面,为此他们发明了迄今50岁以上人们共有的记忆——假领子、假围脖……上海人之所以到死都要讲腔调,那是因为他们实在太需要满足自尊了。因为一个不懂得自尊的人,除了破衣烂衫邋遢污秽之外,还能拥有什么做人的尊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