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西兰纳皮尔震后重生的艺术圣地
江惠
自救的民众将水管接到沙滩用马达汲水灭火,但余震震落的瓦砾又打坏了水管,人们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幸存的家园被大火吞噬。
当越来越多的工人敲打铆钉、拼接建筑构件时,巨大的声响就在纳皮尔上空徘徊,仿佛在高喊,“都醒来吧!”
在地震发生两年后,一幢幢统一的装饰主义风格建筑拔地而起,纳皮尔成为当时世界上最新、最漂亮的城市,一座全新的纳皮尔诞生了。
远在地球另一边的新西兰小城纳皮尔,在1931年2月遭遇了7.9级大地震,据当时的报纸报道:“纳皮尔城在地图上被永久地抹去了”——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从一片废墟到完全重建,纳皮尔只用了两年时间。70多年后的今天,这座位于新西兰北岛霍克湾(Hawke's Bay)内的小城依然屹立,风光优美,已成为新西兰最著名的景点。
重生的纳皮尔,被人们誉为“建筑艺术博物馆”、“世界最好的装饰艺术城”,但它的独特魅力,不光是城里那些极富装饰艺术风格、色彩斑斓的建筑,更来自于那段令人振奋的历史。
那一刻,纳皮尔人看到了“世界末日”
1931 年2 月3 日,是纳皮尔历史上的一道伤口。当日上午10点47分,原本平静的城市突如狂吼般激烈摇晃,房屋倒塌发出声声巨响—— 一场7.9级的大地震发生了。这次地震被称为是“新西兰历史上遭受过最惨重的一次自然灾害破坏”。整整一分半钟的时间里,霍克湾连续发生了两次地震,震中纳皮尔的所有建筑几乎全部倒塌,到处是断垣残壁与受伤的居民。让人始料不及的是,震后仅几分钟,火灾又接踵而至。
据今天“纳皮尔装饰艺术基金会”的工作人员凯西·希尔介绍,火势首先源于一家放置易燃液体的药剂店,在地震后的一小时里,火势迅速蔓延到全市——由于地震震毁了城市供水系统,火势又在木质建筑的助燃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自救的民众将水管接到沙滩用马达汲水灭火,但余震震落的瓦砾又打坏了水管,人们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幸存的家园被大火吞噬。当时新西兰的报纸在报道灾情时说,纳皮尔已成为“巨大的废弃物倾倒场”,而且让人觉得“看到了世界末日”。
震前的纳皮尔是新西兰北岛最著名的港口小城,也是重要的货物进出口和管理服务基地,纳皮尔还以拥有最完整的毛利人历史遗迹著称,可这一切在震后都变得面目全非:不仅建筑几乎全部倒塌,整个纳皮尔地势上升2米,原有的内陆湖消失,近50平方公里土地沉入大海。灾难对纳皮尔造成的破坏,当时估值就达1亿新西兰元(约合今天5亿人民币)……
在通讯不甚发达的年代,对外交通和通信的摧毁,意味着纳皮尔民众要独力面对这场浩劫。不过幸运的是就在地震前不久,英国军舰维罗尼卡号(Veronica)进驻港口,地震发生后它马上向外发出了一连串求援电报。2月3日下午,驻新西兰的英国海军派遣两艘军舰加入救援,它们满载医护人员、药品、帐篷于次日清晨抵达。
纳皮尔的居民也开始行动起来。2月4日,纳皮尔地方警察局局长宣布组成“纳皮尔市民控制委员会”,下辖“卫生与水”、“废墟与安全”、“食物分发”、“道路交通”、“庇护与收养”、“医药救助”等6个部门,处理相关的灾难抢救的问题。在灾难发生后24小时内,一个分工清晰、专职专责的危机处理团队已然形成。
但是由于余震不断,城市功能瓦解,日常生活几乎无法维持,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了离去。地震后不到半月,纳皮尔已出走了超过一半的人口,原本数万人的城市一下变得死寂——喧嚣、忙碌没有了,连婴儿的啼哭声也听不到了,面对着残垣断壁、满目疮痍,留下来的人不禁陷入迷茫,绝望无助的情绪也在人群中蔓延——未来的路究竟在何方?
城市重建与“敲铆钉的故事”
半年过去了,纳皮尔人依然没有从地震阴影中走出来,城市显得格外寂寥。1931 年夏季的一天,年轻建筑师雷尼·纳楚其来到纳皮尔,他站在一片空地前沉默不语,在心中构画着他的蓝图——再过几个月,这里就将有一座新的公共建筑“市场筹备大楼”拔地而起。作为总设计师,雷尼对这个项目早已烂熟于心,图纸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准備好了。可那场大地震把纳皮尔夷为平地,也把雷尼的建筑计划完全打乱。
据今天雷尼·纳楚其的儿子盖伊·纳楚其回忆,他的父亲是当时纳皮尔建筑师联合会的主席,重建开始时,雷尼觉得这个地市太安静了,死气沉沉的,嗅不到任何一点重建的希望,他想城市有一点声音,有一点希望——于是,雷尼大胆更改了市场筹备大楼的施工设计,以旧式铆钉代替新的焊接技术施工。
果然,当越来越多的工人敲打铆钉、拼接建筑构件时,巨大的声响就在纳皮尔上空徘徊,仿佛在高喊,“都醒来吧!”此后,漂泊在外的纳皮尔人开始回到故里、重建家园。市场筹备大楼很快便拔地而起,成为纳皮尔新的标志性建筑,它漂亮、辉煌,鼓舞着人们的信心。纳皮尔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繁忙,“在一片废墟之中,嘈杂的建筑声像是在对纳皮尔作人工呼吸,它慢慢复苏了……”,这就是纳皮尔最著名的“敲铆钉的故事”。
在随后的日子里,人们克服了太多的困难:由于余震不断,许多人宁可无家可归也不愿意住进临时居所,他们“对所有有天花板的房子都感到恐惧”,海滩上常常聚集着一群群人,燃着篝火,相互依偎取暖;“纳皮尔完了”的谣言也一直挥之不去,特别是很多外地建筑师,在看过废墟般的纳皮尔后也纷纷表示:“即使只是思考一下重建前景,要想恢复到地震以前的城市规模,都一定需要很大的勇气……”
然而,纳皮尔重建委员会却并不悲观,一些具有远见卓识的人,如雷尼·纳楚其、路易斯·海、什拉·威廉姆斯等,他们将重建看做是振兴的机会。一系列吸引人才和外地工人的政策被制定,许多来自新西兰奥克兰、惠灵顿等地的大学毕业生、执业不久的建筑师以及全国各地的建筑工人成为斗志昂扬的“生力军”,加入到纳皮尔的重建中来。
几乎就在纳皮尔全面重建的同时,一次严重的经济危机席卷全球,著名的“1930年代大萧条”到来了。世界上许多城市在这次危机中破产,但纳皮尔却“因祸得福”—— 重建需要大量的资金与劳力,这使得就业率大增,市场繁荣,银行不再倒闭;重建所需的各种建筑材料也以较平时低得多的价格采办齐全;许多迁入的外地人不仅在纳皮尔洒下汗水,也成了这里的永久居民,在1934年重建结束进行人口统计时,纳皮尔竟多出了近6000永久居民。
世界装饰主义圣地的诞生
随着纳皮尔重建的展开,选择什么样的风格重建城市,就成了当时人们面临的重要问题。地震前,纳皮尔的建筑大多是维多利亚式或爱德华式的,它们讲究繁复华丽的细节——建筑物表面通常被层层叠叠的装饰物、阳台覆盖。当地震发生时,人们慌张地冲出屋外逃到街上,不料却被掉落的装饰物、阳台击中遇难。
在新的城市建设中,一切规划设计首先吸取了地震教训——原本狭窄的道路被拓宽;移去街角处的建筑以开阔行人视线;为避免火灾,所有的电线、煤气管路都埋入地下;建筑表面的装饰物、阳台、广告招牌都被剔除……而这样的设计,竟与当时欧洲流行的“装饰主义(Art Deco)”城市风格不谋而合。
“装饰主义风格”起源于19世纪20、30年代,它讲究简洁、摩登的外观和简约对称的几何造型,并用鲜艳明快的外部色彩美化建筑外部,使整个城市看上去更富有现代气息。同时,装饰主义风格又汲取了远东、中东和南美的文化特征,这也符合纳皮尔重建委员会 “广采世界不同建筑模式,将纳皮尔建成‘建筑艺术博物馆”的设想。于是,“装饰主义”很快成为城市重建的指导理念。
纳皮尔“震后建筑师联盟”主席——路易斯·海主持设计了当时的大部分建筑。他融会贯通、博采众长,将本土的毛利文化主题融入装饰主义中,从而赋予了纳皮尔与众不同的特征。在地震发生两年后,1933年,一幢幢统一的装饰主义风格建筑拔地而起,纳皮尔成为当时世界上最新、最漂亮的城市,一座全新的纳皮尔诞生了:这些建筑普遍只有两层楼高,全部由轻质材料建造,看起来都非常精致可爱。最开始装饰主义的房子多是民居住宅,后来许多外地商家搬到纳皮尔,发觉此地的房屋非常有特色,便紛纷仿效又建造了一批新房子,其中就包括全球仅有的两家装饰主义风格的麦当劳快餐店。
直到现在,纳皮尔仍是与美国迈阿密南海滩齐名的“世界最好的装饰艺术城”。世界装饰艺术爱好者视这里为艺术圣地,因为只有在这里,才能看到如此众多的上世纪30年代装饰主义风格建筑。而去过纳皮尔的人都有这样的感觉——纳皮尔市中心让人感觉就像一个时光宝盒,徜徉其间,各种搭配协调的建筑格外迷人,仿佛让人刹那间穿越时空,一下子回到从前。
从上世纪70年代起,每年二月纳皮尔都会举行世界装饰艺术节,四方游客、艺术家在此时云集于此。许多当地居民会特地穿上30年代的夸张服饰,开着老爷车来到市中心商业街,随着音乐跳起舞蹈,庆祝城市震后重生,他们将灾难的黑色记忆,融入耀眼的艺术光彩中。不能不承认,正是纳皮尔人的乐观顽强,才将城市从毁灭的边缘拯救,同时也让地震成为一笔宝贵的精神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