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之“鱼”探趣

    王建东 胡建华

    【摘 要】本文对《庄子》中的“鱼”进行了探究,分为四个方面:生命中无可奈何的依附关系:鱼和水;忧生之叹:鱼与钩饵网罟;对肉体的试图超越:鱼化而为鹏;心灵真正彻悟解脱后的祥和宁静:倏鱼从容出游。四组关系中,透露出了庄子从对个体生命的审视到心灵彻悟的心路历程。“鱼”这个小小的角度,成为探索庄子内心世界的一个窗口。

    【关键词】《庄子》 鱼 内心世界 生命

    《庄子》一书,“寓言十九”,思之所至,汪洋恣肆,纵横捭阖,山水鸟虫,皆为我用,尽可代言,而“鱼”之意象在其间尤为彰显。其一,出现频率高。《庄子》全书三十三篇,“鱼”在其中共出现了四十一处。其二,意蕴呈现多层性和繁复性。《庄子》中出现的“鱼”大致可分为四种类型:鱼与水、鱼与钩饵罔罟、鱼与大鹏、倏鱼从容出游。鱼水代表了生命中不可摆脱的依附关系,钩饵罔罟是对环境险恶所发忧生之叹,鱼化而为鹏表现出对肉体的试图超越,从容出游则是心灵彻悟解脱后的祥和宁静。如果说前二者是对生存状态的自我审视,那么后二者则是对个体生命的试图超越,这其间似也隐含了庄子对人生不断求索的一条心路历程。

    一、生命中无可奈何的依附关系:鱼和水

    庄子对鱼和水关系的阐释分为三个层次:

    (一)鱼从何而来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逍遥游》)

    汤之问棘也是已:“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逍遥游》)。

    “冥,犹海也,取其溟漠无涯,故为之溟。”庄子在描鱼之前先描述其居住的水域,这既是一种定位,也突出了鱼水之间的密切关系,一种天然的不可挣脱的依附关系。

    (二)正面论述鱼与水的不可分割性

    鱼相造乎水。(《大宗师》)

    鱼处水而生。(《至乐》)

    鱼不可脱于渊。(《胠箧》)

    梦为鱼而没于渊。(《大宗师》)

    “造,诣也。”《疏》曰:“鱼之所诣也,适性莫过深水。”此鱼水之相得也。至“鱼处水而生”、“鱼不可脱于渊”,更进一步阐述了鱼水不可分割的密切关系,甚至“梦为鱼”也必将“没于渊”。

    (三)从反面论述鱼水的不可分割性

    泉涸,鱼相与处与陆,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与江湖。(《天运》)

    周昨来,有中道而呼者。周顾视车辙中,有鲋鱼焉。周问之曰:“鲋鱼来!子何为者邪?”对曰:“我,东海之波臣也。君岂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周曰,“诺。我且南游吴越之王,激西江之水而迎子,可乎?”鲋鱼忿然作色曰:“吾失我常与,我无所处。吾得斗升之水然活耳,君乃言此,曾不如早索我于枯鱼之肆!(《外物》)

    这里从反面论述了鱼一旦脱离了水,陡然失其常与,如上文涸辙之鲋,奄奄一息,有性命之虞。

    如果我们将鱼水关系视为生命中不可摆脱的依附关系,那么这三者阐述就层层深入地揭示了生命的负重与不自由,这样一种沉重的生命状态,正是庄子审视与思索的起点。

    二、忧生之叹:鱼与钩饵网罟

    钩饵、罔罟、罾笱之知多,则鱼乱于水矣。(《胠箧》)

    钩饵、罔罟、罾笱都是捕鱼工具。鱼在承受生命赋予的沉重的同时,又要遭受后天的种种磨难。“罟、罾,皆网也;笱,曲梁也,削格为之,以绳木罗落而取鱼也。”简直是天罗地网,无处逃遁。我们知道,这其间包含了庄子的感叹。庄子生于动荡的春秋时代,战争频仍,纷乱迭起,死者相藉。《庄子》中骷髅白骨的频频出现,正是对这种现实的反映。生命的缺乏保障和未来的不可知性,使人们常常处在一种高度警觉的惶恐心理状态之中,试看《山木》篇所记:

    庄周游于雕陵之樊,睹一异鹊自南方来者,翼广七尺,目大运寸,感周之颡而集于栗林。庄周曰:“此何鸟哉,翼殷不逝,目大不睹?”蹇裳跛步,执弹而留之。睹一蝉,方得美荫而忘其身;螳螂执翳而搏之,见得而忘其形;异鹊从而利之,见利而忘其真。庄周怵然曰:“噫!物固相累,二类相召也!”捐弹而反走,虞人逐而议谇之。

    本是漫步游玩,映入眼中的却是如此一幅一触即发的厮杀场面,人人怀着血腥的企图,到处充满了阴谋与陷阱,气氛是如此阴沉、压抑。这何尝不是庄子心中的外部世界图景?

    鱼在罔罟罾笱的威胁中挣扎,庄子在外部世界的艰难险恶中思考。他意识到物利相逐是生命受损的一大原因。

    任公子为大钩巨缁,五十砍以为饵,蹲乎会稽,投竿东海,旦旦而钓,期年而不得鱼。已而大鱼食之……惮赫千里。(《外物》)

    只要下巨饵,就能钓上巨鱼。钩对鱼的伤害,实出于鱼对饵的贪求。外部世界对人的伤害,往往也是人们内心的欲念造成。庄子对生命的审视得出了初步结论,这在《秋水》篇中做出了更明确的表达。

    庄子钓于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愿以境内累矣!”

    庄子持竿不顾,曰:“吾闻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王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于途中乎?”

    二大夫曰:“宁生而曳尾途中。”

    庄子曰:“往矣!吾将曳尾途中”。

    这里很艺术地将场景安排为庄子持饵钓鱼,别人亦持饵来钓庄子。这与栗林中的场面何其相似!栗林中的庄子“捐弹而反走”,濮水边的庄子亦拒绝了高官厚禄的巨饵诱惑,因为生命的本真与自由比任何事物更加可贵。

    从鱼与钩饵罔罟的关系中,庄子得出两点认识:即生世的多艰和外部的伤害往往源于内心的贪欲。

    三、对肉体的试图超越:鱼化而为鹏

    在对生命充分审视的基础上,庄子进入更高层次的思考,即对生命的超越。如何才能摆脱生命中的痛苦和束缚,让自己自由地飞翔?他最初产生的一种朦胧的想法即对肉体的试图超越。

    北溟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逍遥游》)

    不自由的鱼生出了自由的双翅,脱离了水的束缚,搏击长空,翱翔万里。这使我们不禁与“庄生化蝶”一段联系起来: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在朦胧的状态下,庄生化为了蝴蝶。与鱼化而为鹏相似的是,他们都化出了翅膀,摆脱了曩昔的羁縻,表现出了一种强烈的自由飞翔的渴望。

    蝴蝶梦醒,庄生沮丧的发现,原来生出翅膀也不自由。翅膀需要风力的依托,它也有自己不可挣脱的束缚。肉体的幻化不过从一种不自由状态转换为另一种不自由状态罢了。

    肉体的超越不能根本解决庄生的疑问,但他从鱼、大鹏、庄生、蝴蝶等等中悟出了另一个道理,即万物其一。在千变万化的形态下,有着许多内在的、本质的相同,一即万,万即一。悟出了这个道理,庄子对人生的思索推进了一大步。

    四、心灵真正彻悟解脱后的祥和宁静:倏鱼从容出游

    庄子对生命超越的思索由外部形态进入了内心世界。当外部侵害袭来时,放弃自己内心物利相逐的贪欲,就能轻易避开无数伪装精巧的陷阱;当面对生命中种种不可挣脱的束缚时,也可以从内心入手,由内而外地获得解脱。“万物曾经纷扰我心,我以一观之,则万物其一;万物曾经纷扰我心,我以自由之念观之,则心锁顿开,光明骤至”。

    鱼相望乎江湖,人相望乎道术。

    如鱼在江湖,人沉浸在道术之中,达到一种忘情、乐至的境界。如何“忘”?《大宗师》中有一段颜回修心坐忘的描述:

    颜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谓也?”曰:“回忘仁义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忘礼乐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曰:“何谓坐忘?”颜回曰:“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智,同于大通,此谓坐忘。”

    真正达到一种忘情的境界,而此时万物观我,我观万物,皆宁静祥和,舒心爽目。庄子与惠子曾经有一段著名的论辩:

    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倏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

    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惠子知庄子与鱼之异,即“子非鱼”,却不知庄子与鱼之同。庄子以我观鱼,我之乐即鱼之乐。心灵关照,心意相通,濠上之乐正是心灵彻底解脱后的至乐。

    综上所述,鱼与水、鱼与钩饵罔罟、鱼与大鹏、倏鱼出游从容四组关系中,透露出了庄子从对个体生命的审视到心灵彻悟的心路历程。鱼和水这个小小的角度,也能成为探索庄子内心世界的一个窗口,管中窥豹,亦可略见一斑。

    ★作者简介:王建东,江苏省新沂市第三中学教师;胡建华,江苏省新沂市教育局教研室教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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