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句词语释疑辨义两解
陈永敬
【摘 要】《离骚》诗云:“薋菉葹以盈室兮,判独离而不服。”对其中的“薋、箓、箷”东汉注家王逸认为均为名词,分别注为“蒺藜”“王”“枱耳”三种植物。但笔者用训诂法证明王说不确当,其间的资应为使动词“使……聚积”。又庾信《奉梨》诗云:“接枝秋转脆,含香落更香”,对其中“转”的语义笔者用考对文法求得应训为程度副词“越”、“愈加”。
【关键词】古诗句;词语;辨义;训诂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6)04-0239-02
在我国古代经典诗词文学作品中,有不少语句和词语的理解存在疑解,各注家众说纷纭,辞书释义不一,令人读后颇为费解。究竟如何裁定取舍,训诂解义和借诗情意蕴推析可为其做出科学求证。笔者借助这两种方法,释疑了两义。
一、屈原《离骚》诗句“薋菉箷以盈室兮”中的“薋”,应为词类活用,当训释为使动用法“使……积聚”
《楚辞·离骚》有句云:“薋菉箷以盈室兮,判独离而不服”。其“薋”究为何意,历代注家纷说不一。或释为名词,一种草名;或释为形容词,草多的样子;或释为动词,聚积、积累之义。究其三说,笔者认为都有误,应释为使动词,“使……积聚”。
东汉王逸注云:“薋,蒺藜也。箓,王刍也。箷,炱耳也。……三者皆恶草,以喻谗佞盈满与侧者也。”显然,王逸即把“薋、箓、箷”都看作名词,认为是三种恶草。王逸之后的后世注家多以此说为信。但是清代学者段玉裁、胡文英、姜皋、胡绍英及当代学者姜亮夫、高亨等认为王注并不精当,尤其是对“薋”字的训释是错误的,转而训“薋”为积,是动词“积累”的意思。当代研究者姜玄玄也认为应训为动词,解为“聚积”之义。不难发现,反对王逸的注家们是把该句中“薋菉箷”看作是动宾结构,解为“积聚菉箷来盈室”。笔者基本同意这样的理解,但认为“薋”应为使动用法,理由如下:
首先,通过求证许多辞书旧注后,确定“薋”并不是名词草名。
许慎在《说文解字》中是将“薋”注为“草多貌”,当作形容词。另据许君说“薋菉箷”正谓“多积菉箷盈室”,“薋非草名”。禾部曰“薋,积禾也,音义同”。由此可佐见,“薋”的本义不是植物“草”的意思。
其次,可按照《离骚》的语法通例,借助其中的比证同类文句法进行考证。
通过搜集发现《离骚》中有许多和“薋菉箷以盈室兮”句法结构近相同,意思相类的同类文句。如:“揽茹蕙以掩涕兮”、“覧木根以结茝兮”、“贯薜荔之落蕊”、“矫菌桂以纫蕙兮”、“折若木以拂日”、“集芙蓉以为裳”、“苏粪坏以充帷”、“解佩囊以结言”等。这些句子都是一种“动名+以+动名/动形”式的结构,可见,处在句中首字位置上的都只能是动词,不能是名词,因此,和它们属同类文句的“薋菉箷以盈室兮”中的首字“薋”只能是动词。此外,《离骚》中的句式与求证句相似的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动名+以+动”式的句子,诸如“乘骐骥以驰骋兮”、“保厥美以骄傲兮”等;另还有一种“动名+以+状动”式的句子,如:“济沅湘以南征兮”,但却始终找不到“名+以+动名”式的句子。可见,这两种句式中的首字也应是动词。由此,可以断定王逸所训的“薋菉箷以盈室兮”中的“薋”为名词“蒺藜”是不符合《离骚》的语法通例的,是不正确的,应训为动词“积聚”之类语义。
再则,根据古代汉语词类活用规律,可求得“薋”应活用为使动用法。即便“薋”真如王逸所注是一种草名不虚,可能他曾证实过,只是相关证言未能有文传于后世,但按照古汉语名词活用的语法规律,当句子中出现名词和名词相连时,即古汉语“名+名”格式,前面的名词应活用为动词。而又假若如许慎所注,“薋”为形容词,形容“草多、草繁盛的样子”,不是虚言,但按照古汉语形容词活用的语法规律,形容词后不能带宾语,当形容词后有名词时,即形成古汉语“形+名”格式,该形容词就活用为动词,且当解为使动用法。
综合考量上述三个方面,“薋”应释活用为使动词,“使聚积”之义才妥当。
另外,就“薋”后续“菉”和“箷”两词之义,古今学者颇有争议,有恶草和凡草两解。探究相关文献不难得知,这二词的本义古注较一致,即“菉”叫菉竹、荩草;“箷”称苍耳、地葵。查阅植物学相关解释可知,这两种草并没什么毒性,都是较为常见的凡草,并不是恶草。此外,众所周知,香草美人比兴法是屈原诗文的典型表现手段。屈原惯用香花香草象征高洁品质,已成学术界定论。且古诗文多用普通草比常人。在该诗句中,女媭只是希望屈原要像一般人那样随流安然,不要过于优秀卓绝,并非要他以恶草为饰,同流合污。就屈原高洁超拔的人品气质来说,要他似恶草般丑陋肮脏,绝不可能,女媭应懂得去避讳。
综上所述,王逸对“薋菉箷以盈室兮”的“薋菉箷”均有误,应把“薋”训为使动用法,解为“使……积聚”,把“菉”、“箷”释为普通的草,喻指常人,该句可译为:“使菉箷聚积起来,用它们来摆满居室”,可理解为统治者以女媭自比,希望屈原像一般人那样随俗安常,不要独绝不凡,为世不容。
二、庾信《奉梨》诗句“接枝秋转脆,含情落更香”中的“转”应释为程度副词“越”、“愈加”之类
庾信咏物诗《奉梨》有句云:“接枝秋转脆,含消落更香”。该诗句中其它词都无甚疑义,惟独“转”字的含义自来各注家各执一说,未有定论。有两说似乎较通,一解是“变”;另一解当代肖术全等训释的“更加”,是否妥当,值得探究。
如果从整个诗句“接枝秋转脆”的句义来看,“转”解为动词“变”亦通。如是,那么诗句“接枝转秋脆”则可解释为:“接在枝头上的梨儿到秋天就变脆了”。如此理解似乎完全能体现出梨子生长到秋天,由生而熟后表现在果实口感上的生物性特征,比较符合果实生长的自然逻辑,而且诗句也能够说得通。但是笔者经过查证后发现,这样理解是错误的,不能把此处的“转”训释为动词“变”,而应释为程度副词,但也不应为“更加”。而应视为文言副词“逾”、“益”,训释为现代汉语的程度副词“越”、“愈加”。下面,将陈述其理由。
首先,古代辞书旧注中不乏有将“转”训释作“愈”、“更”解的词义。
先看辞书的相关注解,如,《汉语大词典》对“转”作注的第23项便注“转”为副词“渐渐,更加”,且举例《百喻经就楼磨刀喻》“如是数数往来磨刀,后转劳苦。”唐韩愈《贺雨表》“青天湛然,旱气转甚”。又,王瑛《诗词曲语辞例释》有解:“‘转,表示程度加深的副词,相当于文言的‘愈、‘益,即白文的‘更、‘越”,同时他还列举了大量相关诗词句作佐证。此外,还有众多辞书有相关解释。如刘淇《助字辨略》:“转,犹浸也”;徐仁甫《广释词》:“转犹‘更,表态副词”。这些辞书均指出了“转”有做副词,表程度加深“愈”“越”类的意思。再看相关的旧注,如,《诗经·小雅·谷风》:“女转弃予。”孔颖达疏:“汝何更弃我乎?”这便是把“转”释为“更”。这表明考证《奉梨》句中的“转”有释为程度副词“愈”、“越”、“更”的可能。
其次,通过查证发现在古诗文中将“转”对文训为“愈”、“更”较常见。如:
“路迥光逾逼,山深与转幽”。(陈子昂《感遇诗三十八首》)
“峻节搞转露,贞筠寒更佳”。(元稹《和东川李相公慈竹十二韵》)
“御梨寒更紫,仙桃秋转红”。(庾肩吾《九日侍宴乐游苑应令》)
“转添愁伴客,更觉老随人”。(杜甫《奉酬李都督早春作》)
“怀风枝转弱,防露影逾浓”。(萧放《咏竹》)
“西北云逾滞,东南气转微”。(骆宾王《兮次旧吴》)
以上诗句中“转”与“更”,“转”与“逾”皆成对文,都可译为“更,更加”。如是,庾信诗中“接枝秋转脆”的“转”应作“愈”解的可能性极大。
再则,可用考对文的方法来确求其义。对文在古诗文中较常见的属词之例,是指在相同或相近的句法结构中处于相应地位的词语,在语义上相同、相近或相反、相对,主要有对句对文、隔句对文、本句对文。“接枝秋转脆,含情落更香”,属对句对文,诗句中“转脆”与“更香”语法结构相同,“转”与“更”后均接形容词,形成同义对文关系,相对为文,故“转”的意思应与“更”相当,其常用在形容词前作副词,表程度加深,可释为“愈加”、“更加”。据此并便可推导知庾信《奉梨》诗:“接枝秋转脆,含情落更香。”中的“转”的意思是表程度加深的程度副词,可释为现代汉语的“愈发”、“更加”。
进一步地从诗歌意蕴上看,将“转”释为“愈”、“越”而非“更”较能扣合该诗句的意蕴。虽“更”、“愈”、“越”都有程度更深的意思,但实则在情态上却有细微差别。“更”着重指现在和以前比程度深,而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更深之意,而“愈”、“越”则两层意思都有,并侧重后义。就该诗表达的主要意境和情感寄蕴来看,应该是梨子会随着秋天的到来及推移越来越香脆,正如梨子所象征的离别一样,离别愁情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浓,这样理解既符合梨子生长的自然规律,即深秋的梨更香脆,也符合咏物诗借物寓情且喜言深情的抒情特征。梨花诗常借含香的梨花象征动人的纯情,梨花凝脂欲滴,象征柔情,而梨花抖落寒峭,于绿叶繁盛前争先开放,又象征刚健。越是内柔外刚的梨花其飘落后香气越醇厚,正如纯情之人越用心,其纯情越厚重。根据诗人庾信创作该诗的背景和缘由,诗人应借梨象征出征离情,也象征自己对国家和人民真诚的奉献和爱,将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厚重。
另外,就诗歌音韵美的需要而言,也不宜将“转”释为“更”。若将该诗句的“转”译为“更”,则将与下句中的“更”叠合,使其诗句译后上句与下句用语有重复之嫌,且会减淡诗句参差跌宕的音韵美。如此,加之“转”不仅可以释为“更”,也可释为“愈”、“越”等,故选择译为后者更妥当。综上,这两句诗句可理解为:接在枝头上的梨子到了秋天会越发香脆,对梨树和所扎根的土壤饱含着深情厚爱的梨花和梨子飘落下来后会更加芳香。
参考文献:
[1]黄灵庚.楚辞集校[M].上海古籍,20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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