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类创新综艺节目审美特征分析
卞天歌
近年来,以《中国诗词大会》《朗读者》《见字如面》等为代表的文化类综艺节目火热荧屏,在众多明星真人秀、演艺类综艺节目中突围,广受好评。被观众称作是另辟蹊径的“清流之作”。其中,《中国诗词大会》等节目延续了《中国汉字听写大会》《中国成语大会》等“大会”系列节目的竞赛形态,并在节目环节内容、审美风格以及人物设定上进行创新。而《朗读者》《见字如面》等节目则从形式到内容再到审美追求上都有着较强的新意,令人眼前发亮。而观众在获得新颖的节目视听体验的同时,从中感受到厚重的中华传统文化之美与经典文学、音乐艺术之美,是节目成功吸引受众的审美因素所在。
“从本质意义上说,任何艺术都是创造主体按照审美的规律对客观世界予以艺术的把握,都是艺术通过充满动感、充满活力的美学形态,对物质世界和感情世界的审美关照。”[1]因此,尽管各个节目侧重不同,总体来说,文化综艺节目在共同的语境下,面对重合的审美受众,以综艺节目这一共同的表现形态,所呈现出的审美特征是具有共性的。本文将以《中国诗词大会》《朗读者》《见字如面》等一类创新文化节目为例,从审美特征角度进行分析。
一、 电视艺术与传统文化、文学艺术的创新融合,呈现多层次立体美
“综艺节目”顾名思义,是综合了各种艺术形态的节目。与大多数电视节目利用文学艺术的特质作为创作节目的基础及辅助工具不同,《中国诗词大会》《朗读者》《见字如面》等节目将中华传统文化与文学艺术直接作为电视节目的主要内容,由此使节目显现出多层次的立体美。
一方面,从内容及形式上创新融合。各文化类节目曾一度追求将具有中华传统文化鲜明特质的“汉字”“成语”“诗词”等内容作为节目的取材对象。呈现的方式相对单一,即以节目竞赛“大会”为最主要的节目形式,突出选手之间的竞争性,但弱化了对于传统文化内涵的细致解读。而近一两年来,《中国诗词大会(第二季)》《见字如面》等节目从这一环节入手突破。在节目中加强对于古诗词、古文的主旨内涵的烘托。如《见字如面》中,嘉宾所朗读的柳宗元、韩愈、夏完淳等人的书信为白话文译本,易于观众理解。同时,为了引导观众关注于文本本身,节目中避免出现任何对古信内容的背景画面、动画效果解释,仅将聚光灯与镜头始终聚焦于正在朗读嘉宾身上,使观众与嘉宾实现最直接的交流,配以舒缓的配乐与环形舞美效果,观众被给予足够的想象空间,置身于波澜壮阔的历史时空中,细细体悟古诗古文的内涵意蕴。但同时,朗读“白话译本”这一形式也从某种程度上削弱了古文的古韵之美,这仍是电视节目创作者在处理精英文化传播与大众文化受众关系上需进一步解决的问题。
另一方面,从艺术表现力上创新融合。与《见字如面》相似,《朗读者》也采用“嘉宾朗读”作为节目的主要表演形式。“朗读”原本是一种对文学进行出声阅读的形式,运用电视艺术的声画手法对其进行加工表达,从而使文学艺术、画面艺术与声音(音响)艺术不再相互独立,而是成为三个融合的艺术因素,以传递艺术信息,丰富节目整体的艺术表现力。而文学艺术千姿百态,当节目选读《老人与海》《堂吉诃德》《草房子》等小说篇章时,所呈现出的是较强的叙事性;选读老舍、冰心、林清玄等人的散文时,所突出呈现的是形散神聚的随性;而当选读《答案在风中飘扬》《海燕》等诗歌时,则散发较强的抒情性。不同体裁、不同风格的文学篇章交叉串联,彰显了文学艺术多层次的美,同时使节目节奏张弛有度。此外,嘉宾通过表演对于文学母本进行二度创作,融入自己的情感体会,呈现给观众。而这也是表演艺术与文学艺术通过“朗读”这一形式高度融合,再次印证了电视艺术本身兼容性的重要审美特征。
二、 打破独立审美空间,创设开放式、即时性情境
综艺节目情境设置中的事件和人物关系比纯虚构作品的电视剧更复杂也更为多变,因为它具有开放性和现场感。在嘉宾和主持人、主持人和观众、嘉宾和观众及嘉宾与文本之间的几组互动关系的共同营造下,节目创作者将原本文本世界形成的独立审美空间打破,转换为现场开放式、即时性地电视艺术形式。
以《朗读者》为例。该节目情境设置的特色来自于双层叙事文本的内嵌结构。在主持人与嘉宾的访谈环节中,嘉宾通常叙述一段自己的往事或生活感悟,此为访谈文本。而在接下来的朗读环节中,嘉宾所朗读的文学文本事实上则是对访谈文本的再度阐释。访谈文本与文学文本双层叙事文本,相互套叠,双向互动。如世界小姐张梓琳在采访环节中首先讲述自己初为人母的故事,后将作家刘瑜写给女儿的文章《愿你慢慢长大》作为朗读文本。虽然朗读者作为阐释者并非原著创作者,但由于相同的“母亲”身份与相同的初为人母的情感体验,阐释者充分体悟了创作者的创作心境与意图,在文本之上注入自己的一层理解,在演播室的特殊情境下,将朗读文本最终呈现出来。此外,当创作者与阐释者合一时,观众对于文本的把握是更加直接的。如作家曹文轩在访谈中叙述了儿时父亲背着自己四处求医的往事。而他本人所写的儿童文学《草房子》中,恰有一个段落是对于这段亲身经历的描述,于是将这一段直接作为朗读文本。观众已通过访谈了解了朗读文本创作背后的真实故事,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接受同主题的朗读文本,进而加深对整个文本产生的理解。而此时文学文本、电视节目叙事在此刻以创作者(即阐释者)为纽带,连结成为一个有更强扩展力的开发式叙事场域。
另一方面,在情境创设中,综艺节目与电影、电视剧相同,需要叙事引擎作为支撑,以激发戏剧性。《中国诗词大会》等竞赛类节目中每期节目、每环节竞赛中,百余名选手对最终大会“冠军”的角逐是节目的根本叙事引擎,而冠军身份组作为最大悬念贯穿始终,使节目从首期至终期始终保持较强的戏剧张力。而在《朗读者》《见字如面》等节目,每期都分有数位嘉宾进行不同内容的朗读,划主题、分单元地将内容完全不同的叙事内容相互串联。如《见字如面》中第二期串联了“刘慈欣写给女儿的信”“林则徐写给夫人的信”“林徽因写给徐志摩的信”等,使观众在密集时空内体验到因不同历史时空、不同身份人物的各个不同书信故事所交织碰撞出的戏剧性。而《朗读者》则采用另一种呈现形式。每期节目设定一个统一的主题。如“遇见”“告别”“家”等。而节目中所选定的各朗读文本与主题之间的连结关系、切入角度则各有不同,使同一框架内,各个不同叙事体之间因差异形成戏剧性。此外,这两个节目也大多选取了隐含或多或少的戏剧性故事、篇章段落。通过朗读嘉宾的表演加工,在文本的戏剧内容阐发出来。最终,整个节目通过串联的结构实现戏剧性一次次地持续激发。文化综艺节目中的戏剧性激发需遵循张弛有度的原則,如若戏剧性太强,将破坏节目原本散文诗式的、淡淡的美感,反之则易使观众失去兴趣。文化类综艺节目重叙事情境与戏剧性,同时也注重现场气氛的烘托和审美教化的效果。
三、 营造节目意境,与观众情感交融
《见字如面》的导演关正文在接受采访中谈到了“静谧美学”一词,认为节目的魅力是由“静谧美学所产生的互动联想回味的,是喧嚣流行的今天人们所缺少的、又特别需要的一种体验”。[2]而这种“静谧美学”的本质,正是指涉节目“意境”的营造。“意境”一词作为中国古典美学范畴中的核心概念,“是特定的艺术形象和它所表现的艺术情趣、艺术气氛以及它们可能触发的丰富的艺术联想与幻想的总和”。[3]《见字如面》《朗读者》等节目正是通过声画效果、场面调度、舞台表演等创作方式,成功营造了阔大、静谧、优美、沉郁的节目意境,促使观众与节目高度情感交融。
一方面,节目通过声画语言,舞美灯光等方式烘托静谧、优美的段落意境。《朗读者》节目第6期中,表演艺术家斯琴高娃朗读片段的艺术效果达到了该节目及同类节目的同期最高水准,完美地阐释了《朗读者》这一节目表层形式与深层内涵。这与所朗读文本作家贾平凹情真意切的散文《写给母亲的信》、朗讀嘉宾的专业表演水准有关,同时也离不开节目本身的声画语言所设法营造的静谧优美,夹杂几分悲凉的段落意境。在访谈环节,节目大胆使用大特写景别拍摄主持人与嘉宾的对方,有意消除与观众间的间隔感,好似如熟人般亲昵交流。而当进入朗读环节时,节目多采用中近景的景别对嘉宾进行拍摄。如斯琴高娃坐在舞台中央的书桌前,始终以侧身面对观众。景别由大远景缓缓推进,定格于半身的中景。画面构图如一张仅有一本书、一盏灯、一个灯下人的老照片。看似简单的舞台设置与画面构图,却起到了妙用。其一,书桌的设置正是原作者贾平凹在信中所描述的场景的还原。其二,营造了静谧、怀旧的意境,使观众聚焦于朗读者的身上。同时而观众在观看时,既置身场景外不破坏舞台的整体意境效果,同时又通过电视声画效果的感知参与其中。
另一方面,节目通过场面调度,创造庄重仪式感,烘托阔大的意境。突显了文化类节目内容质感。以《朗读者》每段朗读前的开场为例,在主持人开场词结束后,转身向后面的采访区缓缓走去。此时俯视全景镜头向下拉近,悠扬的主题交响乐拉起,节奏缓而有力。之后画面切至到一个水平运动的长镜头,围绕主持人的向后的移动路线进行环绕拍摄,一直跟随主持人与嘉宾汇合,镜头迅速拉近,定格二人全身的握手画面,而当观众刚刚捕捉到嘉宾的侧脸时,舞台上采访区的旋即关闭。整组场面调度仅有短短数秒,但为整个节目的风格与节奏奠定基调,此后朗读环节是同基调上的延续。看似与朗读环节无关的调度设置,事实上通过增强仪式感的形式。嘉宾朗读前,与主持人一同走上台,镜头跟随二人背影推进,再切换成俯视全景,人像逐渐缩小,庄重的仪式感加重至最强,为朗读烘托了阔达开朗的预设意境。
综上,文化类综艺节目以新颖的节目形式、高质量的文化内容吸引观众,引领、塑造观众审美旨趣,传递了人文之美、历史之美。但与此同时,个别节目在形式与内容上也显露出了同质化与模式化的倾向,破坏了同类节目的创新性与审美价值。因而,如何以原创力作为支撑,打造观众喜爱同时具有文化辨识力与文化感召力的艺术作品,仍是当下电视节目创作中无法回避的重要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