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久的珍藏
张立娟
奶奶今年90岁了,她有一个白色的软布小钱包,我小时候就发现她时常摆弄着看。奶奶舍得把家里的任何东西拿给我玩耍,唯独那个小钱包不行,至今我也没能细看过。多年来不管是她居住乡下老宅,还是随着我父母迁居县城楼房,总要随身携带着它。我曾多次试图索取这个小钱包,奶奶总会说:“给不得啊,这是我二哥留给我的念想。”奶奶的念想,也就是我的二舅爷爷——抗日烈士付朝俊的遗物。
我听奶奶说,二舅爷爷儿时念过私塾,从小就被大人称作“机灵鬼儿”,胆子很大。奶奶比二哥付朝俊小4岁,兄妹5人里奶奶与她二哥的感情最深。二舅爷爷付朝俊17岁时就是八路军的地方办事员,并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他常常一个人在三河、蓟县、兴隆、密云和滦平一带执行任务,甚至还要在山海关和热河之间活动。最危险的是,他隔三差五就要到平谷县城的九道弯胡同北口城墙根下一户人家和三河堰口的一户人家送“条子”,现在猜想那里肯定是八路军的秘密联络点。据奶奶回忆,她18岁那年,即1943年春天的一个上午,二舅爷爷付朝俊来到夏各庄我奶奶家,一进家门就扔给奶奶一个小钱包,说道:“大妹,里边有些钱留给你过日子用,我明天就和队伍走了,这回要向西北张家口那边去,也可能先到热河那边去,很远很远呢,啥时候回来也不一定。我这次已经正式成为队伍上的人了,当兵了。”说完后没等奶奶细问什么就急匆匆地走了。奶奶手里托着小钱包,望着二哥高大挺拔的背影,久久地站立在门口目送他远去。然而,奶奶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见面竟然是他们兄妹的永别,小钱包也就成了二哥留给奶奶的念想了。
同年冬天腊月的一天,奶奶被自己的大哥接回娘家住,一同伺候哮喘的老父亲。当天夜里约10点钟,寒风骤起,茅屋檐下一米多长的冰挂被齐刷刷地拦腰折断,嘎嘎作响,灶台旁的水缸结冰爆裂,令人胆战心惊,仿佛是一种不祥的预兆。次日凌晨4点多钟,村里的一个八路军办事员潜入家中,悄悄地唤醒了我的太姥爷和大舅爷,告诉他们说:“接到组织通知,你家付朝俊已于十几天前在古北口战斗中牺牲了,遗体被当地秘密党支部给埋了,并立了牌子,你们方便时可以去找。”来人还特意补充一句说:“朝俊牺牲时已经是八路军的排长。”哮喘病缠身的太姥爷听此噩耗后,起身下炕蹲在地上,默默地抽起旱烟袋,整整三天水米未进,咳喘不止。在噩耗传来几天后的一个早上,太姥爷对我的大舅爷爷说:“过完年正月十五以后你就去把你兄弟找回来吧。”1944年正月十六,大舅爷背个上马子就启程了,一去就是半个多月。直到农历二月初三,在沿途党组织和好心群众的帮助下,才用毛驴车把我的二舅爷付朝俊烈士的遺体运回家。据奶奶讲,遗体装在了由当地抗日政府购买的一个大红墙柜里。由于那年天寒地冻,虽已接近春天,但遗体还是冰冻状态。二舅爷爷全身穿着八路军军装,左前胸有子弹孔,双目紧闭、嘴唇紧咬、面色黑紫、双手握拳。遗体运回后被家人埋在了祖坟。新中国成立后,人民政府给我太姥爷发了1000斤的小米作为抚恤金,以示慰问。
时光荏苒,转眼70多年过去了,如今已经90岁高龄的奶奶每年正月都要回一次贤王庄的娘家,每次回去总要站在村北高台上寻望娘家祖坟的方向,并特意叮嘱她娘家三个70多岁的侄子及其孙子、曾孙们:“你们的二叔、二爷爷、二太爷爷付朝俊,是当八路军打鬼子死的,没有留下后人,但你们清明上坟时可不能忘记给他上香啊……”奶奶没有文化,她只能以这种方式加之以小钱包的珍藏,悼念自己的亲人、缅怀自己的兄长——一位参军只有半年多、十分普通、几乎无人知晓的抗日英烈。是的,二舅爷爷付朝俊,没有狼牙山五壮士那样壮烈,也没有包森、田野那样有名,但他同样是我们新中国的基石,人民心中的丰碑,同样,是我们家族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