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溜索》中的风流

    内容摘要:阿城的《溜索》作为新笔记小说《遍地风流》中极具代表性的一篇文章,以客观、平静、原生状态的叙述口吻,以简洁直白不事雕琢的文字,以一种潜隐了第一人称的叙述者视角,描摹了相较我们遥远的偏远土地上所发生的世俗中的人和事,于其中蕴藉着极具阳刚和野性之美的民族民俗之美。

    关键词:阿城 《溜索》 风流

    阿城在七十年代流浪于中国广袤的土地上时,随手写下了一些文字,有关一些情绪、场景、和对一些人物和事物的印象,正是这些简短的文字,汇聚在一起向我们展示了各个土地上不同的风俗、风貌与风度,尽显中国大地之别样风流。部编版九年级下册中的《溜索》一文便是选自阿城的《遍地风流》,因此,文本将从其中的三重“风流”来详细分析《溜索》一文中的丰富内蕴。

    一.物之风流

    《溜索》中写了很多物象,有人物,一是位于显处的刚强精悍的马帮汉子们,一是位于隐处的叙述者;有动物,有勃发矫健凌厉的雄鹰,有静如伟人傲然的马,也有抖抖索索的牛;有景物,奔腾呼啸森气凛然的怒江,万丈陡峭的崖壁和峡谷,邈远的天;有风物,一直隐隐闷闷的雷声,慌慌后复郎朗的牛铃,还有坚若磐石的索……

    闷雷声和牛铃声贯穿全文始终,从溜索前初听雷声的不在意,到疑惑,到明了原来这闷雷声并非天公作响,而实则是自己万丈壁顶下那滚滚怒江敲击崖壁所喧腾上来的声音,方觉惊颤和抖索,再到战战兢兢的过溜索期间,由于过分的惊遽和身临其中,不复觉察到雷声,直到终于过了溜索,吊着的心松了下来,方又觉出闷雷一直响着,这一隐隐闷闷的雷声,将整个事件的过程、所有的人物与动物的行动与表现,都笼罩在一个及其险峻的环境中,一个极其紧张战栗的氛围与基调中。而三次牛铃,则分别对应着不同的发展过程和人物心理情状。第一次写牛铃是马帮们快到怒江山口时,铃铛们慌慌响起,作者用笔及其简省,一个“慌慌”使我们仿佛能透过这个杂乱的声音,看见牛队因遭遇了汉子们“连珠脆骂、拳打脚踢”而慌乱躁动起来的情貌,又似乎隐喻着一丝不同寻常的使人心中不由惶惶的氛围,为接下来的情形作了一个小小的铺垫。第二次写牛铃,是在即将过溜索前,汉子们对着绝壁吼叫着,回声撞击着,在高耸万丈的崖壁、滚滚喧腾的怒江构成的邈远宏阔的自然之前,颤颤地、向扯在两岸石壁间细细的索移去的马帮,是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微弱,牛铃随着步伐的移动,一步一响,如击在心上,之前慌乱嘈杂的铃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步一响如此清晰而缓慢的牛铃,恰恰衬托出这一步一步踏的多么的颤巍巍,多么的令人心生惧怕。第三次写牛铃,是马帮们全体过了溜索,因溜索而皮肉乱抖惊惶不已的牛们终于歇整好,重又上了驮,这时的牛铃是“郎朗”的响着,从这郎朗的响声中,现出牛们离开这惊险之地的急切心情,而这也正是潜隐着的叙述者内心想迫切离去的心理的映射,除外,这“郎朗”还有丝清脆悦耳的意味在其中,使得这整个氛围和基调从之前的紧张惊险稍稍变得轻松下来。

    作者在描写人物和动物时,可以发现作者所用笔墨繁省的不同,写鹰,仅用了三句话,仅用了数个动词“旋”“歪”“扎”等以及将鹰与瘦小的汉子构成互衬,显出了鹰和人面对这一波澜壮阔却又奇险诡谲的大自然,同为无所畏惧的翱翔冲击之态。既是对大自然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食物链的彰示,也是对于对此情状波澜不惊淡然自若的汉子们的赞意。而写牛们过溜索,作者则相对花了较多的笔墨,既有对牛的形态举动的正面描写,如“两眼哀哀地慢慢眨”“软了下去”“失了神”“皮肉疯了一般抖”“嘴咧开”“叫不出声”“屎尿尽撒”等,细致而具体,极其触动人心。

    写人也是如此,写首领和汉子过溜索,只用寥寥数笔,便将他们的那种勇猛矫健、无所畏惧、硬朗刚健的情态勾勒至尽,他们没有过多繁冗的语言与对话,没有过多的心理情感的流露,只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声笑,一只烟便可见他们之间的默契与和谐,他们对于险峻而危及四伏的自然的适应与熟悉,这种淡然和镇定,这种熟稔和从容,不由得让我们想象是怎样一种生活方能磨砺至此?而对于潜隐着的叙述者的描写,也是花了较多笔墨的,甚至会觉得叙述者过溜索的情态和牛几乎有异曲同工之处,“战战兢兢的”“僵着脖颈”“欲呕”“慎慎的”“腿子抖得站不住”“肚子胀”“眼睛涩”这一连串的身体的自然反应与心理极度惊惧的渲染,

    因此,在这组人物和动物的描绘中,马帮汉子们和叙述者形成对比,鹰马和牛队形成对比,而鹰马又和汉子们形成对照互衬,叙述者和牛形成对照类比,这样的对举不禁让我联想到,在我们传统的文化语境中,鹰始终被视为是不受拘束搏击长空的猛禽,而老牛则是一辈子赖以土地为生,体型敦实,行动迟缓,却勤勉憨厚老实的劳动者形象,可过溜索,却意味着它们被迫与四只脚一辈子踩着的坚实的土地分离,正如惯于踩在厚实土地上而从未腾跃于滚滚江水之上的叙述者一样,两者的惊惶可想而知。

    二.事之风流

    阿城的《溜索》属于典型的新笔记小说,笔记小说往往多写饮食起居,日常交往等一些不被所谓的“正规”小说所正视和纳入的内容范畴,延续于笔记小说的新时期新笔记小说同样取材“琐”“小”“杂”,多记录一些世俗琐碎之事,而正是这些看似不入流的世俗琐事,才是在民族生活和精神里亘古存在着,蕴藏着民族常存的长存的既普遍又恒久的心态世相,而这些民族文化素质与中国民族美学精神有时恰好构成一些内在的沟通和契合。

    《溜索》一文记录的便是不为我们普通人日常中所熟悉的风貌人情,虽然文章中并没有写明事件发生的地点与人物的具体身份,但是通过考证相关的资料,可以发现溜索多为过去生活在金沙江、怒江、澜沧江一带的少数民族所日常使用的过渡工具,这样一群人这样艰险的生活方式以及这样的极具异域风貌的事件,是很难以在大众化的文本中看到的,阿城则為我们展示了那不为我们所熟知的相较我们遥远的另一些民族的生活与精神风貌,他们虽然生活的微渺,但却以一种极具原始野性阳刚的气魄存在着,虽然随着时代的发展,溜索已逐渐被现代化的桥梁所取代,但是溜索作为少数民族由来已久的交通工具,仍然是他们改造自然和战胜自然的象征,他们不畏艰险、勇往直前的精神气质值得世代传颂。这样一种野性阳刚之美恰恰是我们这个时代青年们所缺失的。

    三.言之风流

    作为新笔记体小说,《溜索》一文的语言极具特色,首先是大量叠词的使用,例如写雷声,多次出现“闷闷”,凸显出声音的沉闷,侧面烘托出峡谷崖壁的高,和怒江水流的洪大。写首领,“懒懒说是怒江”、“稳穩坐在马上”、“缓缓移下马”,一系列形容动作的叠词与叙述者的“战战兢兢跨上角框”“慎慎地下来”“眼珠涩涩的”形成鲜明的对比,寥寥数语便勾勒出刚毅冷峻的首领和惶恐无措的叙述者的具体可感的形象特征。其次是短句的运用,使文章读来急促,有节奏感,极具张力,非常巧妙地与整个文本惊险紧张的氛围融为一体,短促的语言作为文学的一种形式,与其所叙述的充满硬朗刚强气魄的风物内容,相得益彰,熠熠生辉。

    再次是文言句法的使用,这也是新笔记小说语言最突出的特征之一,诺埃尔·迪特莱在《冷静客观的小说》中评价阿城小说的语言是“非常精炼的语言本身接近非常文学性的古汉语”。

    王蒙也评价阿城的语言是“美不胜收——口语化而不流俗,古典美而不迂腐,民族化而不过‘土”,从《溜索》一文的语言来看,阿城的语言可以说的确是将多种不同风格的语言形式杂糅在一起而又显得十分的统一和谐。形成这一特征的原因之一,我认为便是作者用一种近乎古汉语但又并非古汉语的语言形式,以致形成一种文白间杂的风格,使得即便是口语的语言也读来具有一种简约蕴藉的古典美。例如叙述者在初见峡谷峭壁时的描绘“山不高,口极狭,仅容得一个半牛过去”,便极易让人联想到《桃花源记》中的“山有小口,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虽然语言形式几乎一致,但所描绘的风物和氛围却截然不同,使得语言在与传统文言的悖反中更具张力。再如写怒江的水流喧腾之貌,“隐隐喧声腾上来,着一派森气”,一个“着”字,极其俭省但又尽得风流。就如同泼墨画一般,随意的一个点染,便能感受到其中无比丰富的意蕴。

    最后,总而言之,阿城的《溜索》犹如一幅写意画,寥寥数笔便传尽了对象的神韵,他语言的精炼简介恰恰是不事人为雕琢加工的痕迹,正是这样写意、留白、古典化的语言读来耐人寻味,呈现出一种“言有尽而意无穷”的中国传统美学风貌。

    四.结语

    阿城在写给诺埃尔·迪特莱的信中谈到笔记小说可以具有诗、散文、笔记和小说的特点,有大量的遗产可以继承,同时又可以进行各种叙事实验,例如节奏、语音、句法、视角等等,于是开始一段一段的写《遍地风流》,作为新时期笔记小说的代表作品之一,《溜索》中的物象风貌、叙事风度与语言风格,仍有着无尽的待挖掘的别样“风流”。

    参考文献

    [1]阿城.阿城选集[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6.

    [2]钟本康.关于新笔记小说[J].小说评论,1992(06):14-19.

    (作者介绍:潘雨菲,南京师范大学教师教育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学科教学(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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