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动画色彩场景的传统内涵与审美向度

    崔可

    1928年，美国影业首先开始使用“动画背景”一词，当时叫衬底。“动画场景”指的是动画剧单元场次中的空间环境设计，是主体角色思想感情的陪衬物，也是剧情的时代背景、自然环境、风土人文的具体呈现。动画场景承载着空间和时间元素，成为动画片中可以随时间改变而发生变化的艺术化的自然景物。但是，动画片中的空间场景又区别于生活中的自然景物和绘画中的自然景色，因为它是动画片总体构思的组成部分，渗透着主观人文精神和个性化色彩，也就具有了独特的审美意涵。

    色彩本身就是一种含义丰富的语言，呈现出差异性的心理与生理感受。在动画的色彩场景里，色彩赋予一种视觉感应力，产生出不需要解释的视觉语汇与视觉力量。动画电影作为色彩形态艺术，对色彩本性的发掘会更加充分。在动画场景的艺术设计中，设计者常用寓意化的色彩表现冥想、幻觉、追忆的场景；用自由流动的色彩表现颇具新奇与冲击的视觉场景；用硬朗的色光表现冲突的视觉效果。这些带着强烈主观意识的色彩成了动画场景的艺术词语，创建了动画场景设计的艺术维度。中国动画以美术本质来彰显民族情怀，用中国元素的造型模式及富有民族特征的人物形貌来叙述故事，用带着强烈民族审美情调的色彩塑造艺术气质和文化情怀，于是就有了属于中国动画色彩场景的艺术内涵和审美向度 。

    一、 中国动画色彩场景的传统内涵

    自1926年万氏兄弟摄制第一部中国动画片《大闹天宫》（1961）起，中国动画史迈出了富有创意的第一步。《大闹天宫》综合了花脸脸谱的俏皮传神，戏剧表演的闪转腾挪，年画艺术的色彩纷呈，还有古代庙堂的造型样式，创造出了民族感极强的手绘二维动画，使《大闹天宫》贴上了鲜明的中国标签。这部50年前的中国早期动画，设计者万籁鸣不光将人物设计成年画般的鲜艳，还在孙悟空活动的场景（花果山、龙宫、天宫、御花园）等处用浓郁的色彩，烘托着美妙、辽阔、奇幻的天界。如在孙悟空与脚踩风火轮的哪咤大战时，他们的背景空间忽而是火焰腾腾的天空，忽而又是五色纷呈的云团，忽而又是湛蓝的天宫。天空色彩的变幻就是人物心理的直接体现，也表现着不停延伸着的空间。在《大闹天空》情节发展时，也往往会以一段色彩缤纷的场景转化为前奏，如用祥云飞渡来表现天宫的安宁与壮丽，用云雾缭绕、巍峨叠嶂的峰峦表现王母娘娘桃园的神仙气度，用飞瀑流水和花草茂盛来表现花果山的欢乐。可以看出，中国动画在发展早期就已关注到色彩场景对推动情节的作用，并采用与传统艺术手法相融合的艺术风格，使其很快成为承载中国传统年画、剪纸、木偶戏、脸谱、水墨画、皮影等诸多传统艺术样式的生动载体，成了承载中华民族审美情怀的全新样式。

    在遥远的新石器时代，华夏先民已掌握了颜色搭配的奥秘。在距今5000多年前的仰韶彩陶上，至今还留着先民用红黑两色颜料画出的美妙图案。先民们对色彩的应用，呈现出人从本能出发选择色彩的心理特征。正如至今仍在流传的年画口诀“画画无正经，新鲜就中”所言，说明质朴的先民在长期的绘画实践中，已懂得仅用一种色相进行视觉传达，会留下单纯与呆板的感觉，而要获得视觉上的舒适、协调、明快感，就得将颜料的明亮度、纯净度加以提高或者是降低，才可以获得和谐明朗的色彩效果。因此，分析民间年画的色彩构成时发现，红色最为普遍，是人类视觉最易感受的色彩，也是最纯粹的色彩。因此，艳红翠绿、明黄暗紫的色彩搭配，直抒先民的心灵感受，“粉青绿，人品细”“红配黄，喜煞娘”等配色口诀，凝结着民众的视觉习惯和审美趣味，也形成了色彩在明度上的对比有序的关系。

    中国动画的色彩场景设计也采取了传统的色彩相互交错的风格，使得动画片中的花花绿绿，斑驳错落，简洁光鲜。如动画片《三只小猪》，从主题到动画人物及场景设计完全走传统之路，动画片中的猪娃娃本身就是模仿年画上的胖娃娃形象，其场景设计采用了艳红翠绿、明黄暗紫的年画色彩风格，金黄色的月亮、蓝色的天空、碧绿的树木、雪白的云团、五彩的小路上、行走着的紫衣的小猪，这些班驳多彩的色彩场景，呈现出小猪在与恶狼斗智时的乐观机智，是以弱胜强、以善惩恶的主题话语的最佳表达。

    在中国传统戏剧中，往往会用冷暖色调对比来区别正反角色，色彩成了凝练的戏剧图谱，变幻无穷的彩色改变演员的本来面目，也形成个性化与美术化的语汇。戏剧中人物的服饰、面容以及建筑、场景的布置都渗透着中华民族对色彩审美观，彩色的脸谱与斑斓的戏剧服装构成了舞台人物的生动外观，形成了舞台上光彩照人的艺术形象，直观地唤起了观众的情感共鸣。如戏剧中常用红色代表着真诚、正义，热情的正面人物、也常用红色来表达胜利、欢乐、吉祥的氛围。而黑白灰等冷色调代表着邪恶、丑陋、奸佞，所以黑白灰等色彩常用代表反派人物或低沉压抑的心境。中国动画片色彩场景设计也沿袭了这一冷暖相伴的审美传统，在诸多的动画色彩场景设计中，正面人物的色彩场景多使用暖色调，反面人物则主要使用黑色、灰色、暗褐色等冷色彩。如在动画片《四渡赤水》（2012）中，其故事情节大多放置于自然环境之中，属于完全开放的场景。在这个辽阔的大背景中，为了表现政治形势的严峻和战局的紧张，导演将天空设计成了阴雨连綿的浅黑色，树木是肃杀的铁灰色，云团是沉重的铅色，江水是缓缓流动的黑色。这种灰暗的色彩场景有效地烘托国共两党激烈的政治战争，显示出中央红军所面临的艰难绝境。而当战争形势逆转，毛泽东重新占据了战争的主动权时，出现在这一片灰黑色中的红星，如闪闪的指路灯，照亮了中国革命的前程。明亮的太阳照亮了山峦，山峦成了金黄色，乌云变成了彩霞，几位伟人骑马挺立在山顶上，如同金色的塑像般伟岸高大，也直观地呈现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战争必然取得最后胜利的光辉前景。

    二、 中国动画色彩场景的审美向度

    文化飞速发展、传媒无处不在正是当下时代的重要标志，在这个五颜六色的年代里，色彩图案已经成为一种除文字之外最重要的语言符号，并广泛地运用于各种艺术样式，其效果甚至会比文字更加冲击视觉，震撼心灵，也正在改善公众的审美心理与价值向度。蓬勃发展的动画产业从色彩艺术中汲取营养，并在传承色彩艺术的审美价值的同时，还要推陈出新，令其美学意趣不断升华，呈现出越来越丰富的审美向度。

    （一）丰富的色彩带来了视觉冲击和色彩享受

    毫无疑问，动画片的主要观众是低龄儿童，有专家做过调查，儿童之所以喜欢看动画片，主要是由于动物人物夸张活泼的造型和明艳的色彩对儿童视觉产生了感染力，还有明艳的色彩对儿童所起到的情绪暗示。通常，儿童都喜欢鲜艳的颜色，他们喜欢用彩色画笔涂鸦，喜欢做五颜六色的拼图游戏，喜欢采集花朵，喜欢一切与颜色相关的活动。动画片恰恰迎合了他们的喜好，给儿童带来欢乐的色彩享受。

    研究表明，儿童喜欢鲜亮的颜色，如红色、橙色、蓝色、金色等，低龄儿童更容易通过色彩去认识事物，体验情感，所以儿童对于冷暖色调的情绪影响比成年人更为敏感。暖色调容易令他们兴奋，动画色彩场景中出现的红色、绿色、黄色、紫色、蓝色、桃红色、金色、银色等，就像一道道彩虹，吸引着儿童的注意力。如果把动画片中的色彩元素去掉，换成单调的黑白两色，整部影片的色彩对比强度大大降低，儿童对此类的无色相动画片的注意力也会大大降低。所以自从动画片在中国诞生之日起，伴随着动画片中富有民族个性的人物造型的，还有五色缤纷的色彩场景。如室内轻喜剧《大头儿子小头爸爸》，动画片中的大多故事都发生在父子俩的房间里，导演有意把父子俩的家描绘成鲜艳的充满红绿黄色块的空间，房中的家具、室外的活动空间、就连天上的飞鸟和云团都是糖果般的亮色。在儿童动画色彩场景中，考虑到儿童对色彩的生理和心理需求，在闪银色、淡黄色、豆芽绿、军绿、粉紫色、淡绿色、粉蓝色、灰橙色、深灰色、海波蓝、白色、青玻色、桃红色、淡蓝色、紫丁香色等色彩设计中，这些鲜艳的色彩有力地渲染了故事的喜剧氛围，使儿童产生欢快的心情，也使动画片的喜剧气氛更加鲜明。

    （二）色彩场景呈现出动画的悬念感

    在动画色彩场景设计中，色彩与光影往往具有神奇的穿透力。许多描绘自然风光的场景，受光的一面总是以鲜艳而又温暖的黄绿色笼罩，背光面却是充满暗灰色调，使画面层次分明。一束垂直的光彩，穿过云层与树枝，自然景色的悬念感立刻凸显；一盏黑夜里桔红色的灯光，有说不出的召唤力。如《神笔马良》（2014）里炼丹炉里投射出的一道金色的光焰，让人对炼丹炉的神奇产生期待；当马良出现在夜市上时，那飞来飞去的焰火在辽阔的夜幕衬托下更增加了故事的神奇；还有马良的神笔第一次落在纸上，笔下立刻投射出道道金光，神笔笔下飞出的各种动物也华彩熠熠，夺目的光彩让神笔的神奇感清晰凸显。在这里，色差与光影是少不了的制造悬念的添加剂，在深深浅浅的光影之下，动画片里的色彩场景更有立体效果。

    （三）缤纷的动画色彩场景烘托出诗歌般的意境

    正如日本艺术家淹本孝雄所言：“随着色彩联想的社会化，色彩日益成为具有某种含义的象征，人们联想的内容也随之变具体事物为抽象、情绪等意境。色彩成为具有普遍意义的某种象征后，便会给人相同的心像。”[1]动画中的色彩场景是最吸引观众眼球的视觉元素之一，也能有效激发观众特定的情感记忆。当某一种色彩与需要指代的感性联系被触动，就形成了牢固的色彩记忆与意象的视觉表达。利用色彩的符号性进行的视觉隐喻是利用色彩的情感性与符号性所进行的视觉传递，深化着动画片的内涵。牢牢根植于中国传统色彩审美心理之中的中国动画，色彩的隐喻特质与象征性的艺术表达等方面，更表现出了无限魅力。传统色彩搭配在动画色彩场景中，不仅增添了动画片的民族化元素，恰到好处的色彩巧妙地把需要表达的情感意境传递给观众，同时，利用色彩场景表现出的典雅与柔和、温馨与恬静、冥想与幻觉，营造出千姿百态的动画景致，使动画片的艺术特质得到延展和扩容。如《渔童》《人参娃娃》《猪八戒吃西瓜》《除夕的故事》等颇具传统风格的动画片的色彩場景，不仅对故事有着很强的装饰性，而那种单纯简洁、装饰意味浓厚的用色风范，凝练着鲜明的 “中国学派”个性和中华人文意识，突出了中国绘画的意境之美。

    总之，色彩场景是动画电影中一个非常重要的艺术性元素，成功的动画场景设计往往能恰好营造出动画的剧情氛围和角色心理，增强动画作品的整体视觉效果，也在提高动画的欣赏质量方面起到了关键的作用。所以将中国传统民族艺术中的寓意性设计元素融入具有当代艺术美感的动画场景设计中，无疑为实现传统民族文化的传承与再生具有重要的影响。

    参考文献：

    [1]（日）淹本孝雄，藤沢英昭.色彩心理学[M].成同社，译.北京：科学献出版社，1989：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