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电视：美剧的价值编码及其特征

    姚远

    作为一种文化“舶来品”，美国电视剧（以下简称“美剧”）在中国拥有极为忠实的受众群：多为“70后”“80后”“90后”，学历层次较高，有着固定的收视习惯，接受美剧中的文化理念，认同其中传递的价值，甚至以此重新构建自己的价值观。

    美剧的本质属性是“电视剧”，其价值传播的方式和效果基于“电视”，是通过电视代码构成的话语体系实现的。与其他电视节目形式相比，电视剧既来源于现实，又脱离于现实，它呈现的一切信息都是经过艺术加工和重新演绎的。因此，观众对电视剧没有那么多成见，在解读其中的信息时更容易采取倾向式解读和协商式解读的方式。这就为电视剧的价值传播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但是，电视剧在进行价值编码时，却要比其他电视节目困难得多，尤其是在编入政治价值、宗教价值和文化价值时，必须与电视代码编织在一起，形成一套符合社会基本常识的、上下统一、前后连贯的意义体系。这就取决于编码技巧。尤其是电视剧跨文化输出的过程中，价值编码的技巧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价值传播的效果。

    通过对个案的分析可以发现：无论是什么题材，无论是什么形式，美国电视剧在价值编码上都存在一些共同点。本文选择当下流行美剧进行分析，并总结出美剧在价值编码上的三个特点。

    一、 电视剧话语的现实主义

    电视剧在价值传播方面的优势显而易见：既来源于现实，又脱离于现实，观众对其少有成见。美剧将这一优势充分发挥，无论是什么样的题材，总能使观众自觉联想到现实生活。同时，这些带有“现实感”的情节又不是完全照搬现实的，并不刻意掩饰其中“艺术”的痕迹。例如《生活大爆炸》第四季第八集中的一段情节：

    （四位主角在电影院门口等待了很久，排队买票。曾与他们有矛盾的科幻电影演员威尔，因为检票员是自己的“粉丝”，可以直接进电影院。）

    谢尔顿：“我才不要淡定，我们不能默许这种对公平和规矩公然侮辱的行为。”

    （随后四人从后门溜进电影院，偷偷拿走了电影胶片，使得整个影院的人都在追赶他们。）

    《生活大爆炸》是一部生活情景喜剧，正如大卫·麦克奎恩在《理解电视》一书中所说，“价值观、身份和生活方式的冲突是绝大部分喜剧的核心——这种冲突越被强化，就显得越可笑。”上面列举的这一段剧情，就是利用了谢尔顿和威尔身份地位和价值观之间的冲突。这种现象是生活中常见的，具有现实意义。但是，电视剧却使用了艺术化的手法：滑稽口音、夸张的表情、引用科幻电影台词，还安排了一个不切实际的结尾，时时提醒观众：这只是电视剧。

    这里似乎出现了矛盾：美剧究竟是现实的，还是虚幻的？实际上，美国电视剧本质上是现实的，这并不是因为它真实地再现了客观现实，而是因为它反映的是主观现实，再现了现实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因此，美剧是现实主义的媒介，它的话语体系具有现实主义的特点。

    例如眼下关注度最高的HBO新剧《西部世界》，构建了一个高科技的成人乐园，提供以假乱真的机器人物和故事剧情，给参与其中的游客杀戮与性欲的满足——从表面上来看，这是一部科幻剧作，发生在遥远的未来，与现实毫无联系，但是它仍然是现实主义的。其中的人工智能机器人虽然是虚构的元素，但他们的外貌、行为、甚至身体构造都与“人”相差无几。更值得关注的是，这些机器人遵循着人类社会的规律和价值观，甚至比人类更重视爱与善，反而是人类在其中摧毁了社会的道德准则。

    例如，第一季第七集中，乐园里负责机器人编码的专家伯纳特，无意中发现自己也是机器人。极度震惊之后，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在这里工作得越久，越能理解我们的机器人。琢磨不透的是人类才对。”

    对现实中人性的探讨，建立在对科幻世界的描述之上，其中呈现出的场景超乎想象，却仍然与现实紧密结合。这就是现实主义的体现：它让电视剧的价值传播看起来更加自然可信，其中传递的价值信息让人感觉是来自于客观现实的，而不是某种社会文化或者政治体制的产物，这就为价值传播建立了信任基础。

    二、 主流价值观的“免名”与强调

    美国电视剧是现实主义的，因此它与传播者和传播环境一样，带有资本主义特征，反映的资产阶级的主流价值观。来自于资产阶级的传播者，在处理激进和反对的话语时，并没有将它们排斥在编码规则之外，而是将它们放在话语等级的较低档次上，从而实现主流价值观的移植，“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用被主流价值观同化后的“激进话语”来反对激进和反对的观点。例如《生活大爆炸》第一季第七集的一个场景：

    中餐馆老板（华裔）：“你们那位自以为会说中文的讨厌鬼哪去了？”

    谢尔顿：“他把个人需要置于集体利益之上了。（指着老板）在他的老家，这该当死罪。”

    中餐馆老板：“我的老家是萨克拉门托。”

    在这段场景中，传播者将“集体主义”放在了具有讽刺意义的对白之中，却没有提到任何与美国主流价值相关的词句。事实上是将美国主流价值放在了话语等级的顶端，成为内涵话语，将“集体主义”的意义完全吞没，使之沦为笑点。这就解释了为什么美国电视剧能够无所顾忌地呈现非主流价值。正是因为美剧中反映的非主流价值观，在编码时就已经被同化在主流价值观中，被剥夺了话语中的激进成分。

    但是，电视剧话语终究不能把它的价值强加于观众。如果美剧的价值传播带有显而易见的资产阶级政治印记，必然会遭到观众抵抗式的解读。因此，美剧的传播者在编码时，对主流价值观进行了“免名”处理。

    法国符号学家罗兰·巴特把资产阶级政权自我伪装的过程称为“免名”。他指出，“作为意识形态方面的现实，资产阶级彻底消失了……它已经删除了自己的名字。它与事实取得了一致，可是在价值观方面并没有让步，它使自身的地位经历了一次真正的‘免名的运作：资产阶级被定义为不希望被命名的社会阶级。”[1]资产阶级通过话语力量把以阶级为基础对现实的认识变为常识，使他们的价值观自然化。“免名”掩盖美国主流价值观的政治印记，甚至掩盖了阶级、性别、种族等差异性，使之成为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并要求其他处于支配地位的群体通过“免名”的价值观来解读社会，造成社会各阶级之间没有差别的错觉。

    因此，美剧中呈现的价值观，基本上是以“普世价值”名义出现的，包括人权、自由、民主、平等、博爱等。例如《权利的游戏》中最为关键的“honor”（荣誉），《吸血鬼日记》中一再提及的“promise”（承诺），《无耻之徒》中暗藏的“strong”（坚强），《天蝎》中突出的“peace”（和平）等等。经过免名处理，这些价值观显得自然而真实，丝毫没有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印记，仿佛就是适用于全人类的价值观。事实上，这既是美剧价值传播的特点，也是传播效果之一。美剧中的现实主义清楚地表明剧中的价值观念都是真实的，是自然和客观现实的产物，是普世的价值。于是，观众轻易认可了主流价值观，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处于“被支配”的地位。

    三、“优势观看地位”的设定

    传播者在编码过程中事先设定了一个“优势观看地位”。所谓“优势观看地位”，是指可以完全掌握剧集中所有信息、拥有全景视角的观看角度。处于这个地位的人无所不知，能够充分地理解剧情片段里的现实主义的意义。这个优越的地位很有吸引力：每个角色都有自己的话语，却不能够理解彼此之间的意义，而处于优势观看地位的人，如同神一般，看着所有角色的活动，倾听所有场景的对白，了解所有话语背后的意义，以全景视角来观看剧情。

    传播者通过多种手段来突出“优势观看地位”的优越性，其中最主要的方法就是有目的的剪辑。这种剪辑手法一边把所有的信息呈给观众，一边抹去导演和剪辑的动手痕迹，让观众感觉电视剧镜头是在自然地记录一切，且自己无所不知。例如《犯罪心理》采用的剪辑手法：在片头将犯罪场景展示出来，凶手的形象、手法，凶案现场的环境、受害人的身份等提前告知观众，而剧中的FBI探员们却一无所知，观众们由此产生了优越感。在《权利的游戏》中，任何角色都可能会死去，唯有观看者处于“永恒”，不仅能够跨越“七大王国”，看到各地的剧情，还能跨越时空，看到过去和未来。

    除了有目的的剪辑，开放性的叙事结构也加强了观看者的优势地位。悬而未决的剧情，向观众提供了更为广泛的想象空间。剧中的矛盾留待观众去解决、去实践，结局和价值判断也交由观众来完成。例如《春心荡漾》已经完结，但直至最后，结局仍然留下多种可能，没有安排大团圆，也没有划定悲剧收场——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请观众自己决定。

    虽然观众拥有自己独特的解码方式，就像在体育场的观看席上，能够随意地选择位置，但却要付出更多的代价。在电视剧编码时，传播者设计这样一个优势地位，目的就是要求观众必须采取传播者为他准备好的社会立场和社会身份——在大多数美国电视剧中，就是资产阶级白人男性的社会立场与身份。观众想要最大程度地理解并融入剧情，就得自觉进入传播者设定好的定位，对他们原有的身份和观点作出特殊处理，主动参与到维护资产阶级主流价值观的实践中。

    例如《生活大爆炸》中设定的“全知观看者”就是一个资产阶级白人男性的定位。剧中四位主角都是“书呆子”，与“正常人”比起来，他们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是怪异的；美女邻居的形象是金发、丰满、热情，符合男性的喜好；印度科学家拉杰经常被朋友们嘲笑穿着、口音和语法，包括他自己对印度的描绘都是带有反讽意味的，体现了白色人种的优越感；还有对于亚洲国家的描绘和讨论，尤其是对中国和朝鲜的描述，都反映的是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

    美剧设定“全知观看者”的地位优势，掩盖了收受者在现实中的被支配地位。一旦观众接受“优势观看地位”，就能够从美剧设定的优势观看地位中获得满足感，因此忽略了自我价值与主流价值之间的差异性，轻而易举地接受了美剧的价值传播。

    结语

    综上所述，美剧的价值编码采用了相当明智的编码技巧。话语的现实主义赢得了观众的信任，主流意识形态的“免名”消除了观众对于政治和统治阶级的戒备心理，“优势观看地位”的设定更是使美剧的价值传播得以顺利进行。总而言之，在电视传播阶段，美剧的价值编码技巧，奠定了价值传播成功的基石。

    参考文献：

    [1]（法）罗兰·巴特.神话：大众文化诠释[M].许蔷蔷，许绮玲，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1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