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直极限》:“尊重生命”与“放弃生命”的交集点
都艳飞
后现代主义认为,人类最推崇的活动就是创造性的活动,最推崇的人生是创造性的人生,最欣赏的人是从事创造的人。因此,美国后现代世界中心主任大卫·格里芬认为:创造性是人性的一个基本方面,每个人都体现了创造性的能量,“人类作为整体显然最大限度地体现了这种创造性的能量(至少在这个星球上如此)……我们需要实现我们的潜能,依靠我们自己去获得某些东西。更进一步说,我们需要对他人做出贡献”。[1]这里所说的“创造”与“贡献”,既有物质方面的成果,也包括精神层面上的意义。而人类能够更好地认识自身,认识生命的意义、认识到自然环境在给予人类便利的同时,也强烈地干涉着人类的灵魂走向,这就是创造性地认识自身,这也是美国影片《垂直极限》的主题深度。
美国影片《垂直极限》(2000)是由马丁·坎贝尔执导的灾难惊险片,影片在赞颂人类以意志与勇气挑战自然极限的精神之中,融入了对人性的多重思考,遂使该片跳出了一般的登山片的单纯的技术上的惊险,进入了对环境与人性的相互作用的理性境界。《垂直极限》按照哲学的意义安排了四位主要人物:登山爱好者安妮与彼得兄妹、登山家蒙哥马利与商人范艾略,这四位主要人物组成了血缘、情仇、恩怨的网络,人性的维度与向度恰可以在这个网络上充分展现。
一、 对生命认知的多元化
启蒙时期的哲学家霍布斯曾将“自我保存”作为人类的根本心理,认为“自我保存”是人类“道德”建立的基础。霍布斯对人性自私自利的描述,曾获得很多人的赞同。霍布斯认为一切看似利他的行为最终不过是源于利己的动机,只是加入了算计的成分,不少人愿意承认它尽管无情但却正确地描述了人性的事实。[2]霍布斯的这一观点曾影响了许多人,并长时期地占据着哲学上的优势。
因为“自我保存”的道德合法性,人类会将生命高置于一切之上,在保存生命本身的话语下,生命以宝贵的个体形式,既应当得到无条件的保护,也应当无限的扩张。登山是一种充满冒险的活动,但冒险并不等于寻死,这种极限运动里包容的是对生命高度的敬意与挑战,也是对生命力度的进一步扩张。在海拔8000多米的地带,在一向被认为无生命迹像、完全不适合于生命存在的环境里,在充满风暴、雪崩、强光与万丈断崖的苦寒地带,勇敢的登山者踩踏着万丈积雪,将生命悬挂于高空,树立起的就是人类永不言败、不屈不挠的信念。因此,影片中的彼得与安妮和父亲一起悬挂在岩壁上,哼唱着歌曲,俯看着蓝天白云下空旷的原野,享受着和山鹰一样的飞翔,那情景无疑是美好的;杰出的登山家蒙哥马利也曾多次带着妻子一起登上珠峰,在万年雪峰上展现他们的爱情,那情景也是令人羡慕的。所以,正是在这种看似危及生命的活动中,登山者更加体会到生命的神奇与宝贵,人类的“自我保存”价值观在到达并探求生命边际的时刻,显出更加多元的意义。
以“自我保存”为基础所建立的人类的道德法则,也成了人类对生命进行取舍时的标准。生命既然珍贵,就应当不惜一切代价使人类的整个群体得到延续,这就是取舍的基本前提。在《垂直极限》中,这种严峻的取舍曾两次出现:一次是彼得与安妮和父亲悬挂于随时都可以断裂的一条绳索上时,父亲提出要彼得割断绳子,以保存兄妹二人的生命;另一次是汤米安妮与商人范艾略同时被困于一个雪洞中,富商范艾略提出让重伤的汤米自动放弃自己的生命,以保存其他更有价值的生命时,影片里出现了一段精彩的话:“我没有什么意思,我是要你尊重生命,不要浪费他。”当生命的空间突然变得仄逼时,“尊重生命”与“放弃生命个体”同时地存在于一个时间段中,任何公式都无法精确的量化生命的价值,于是,“自我保存”法则执行的是放弃个体保存群体、放弃少数保存多数。在父亲坠崖而亡、在重伤者死去的同时,年青的生命得到重生的机会,这种向死而生的态度,同样是对“生存”的可贵的弘扬。
二、 生与死的交织与烘托
正因为生命的珍贵,死亡就成了威胁人类的最大灾难,也成了人类最大的恐惧。“死”永远站在“生”的另一端,与“生”冷眼相对却又寸步不离。求生意志是人类的全部本质,不管生命如何痛苦、如何短暂、如何不确实,如何困厄,人类还是将之看成是至高无上的瑰宝而不肯轻易松开。但令人感到遗憾与不公平的是,人类对于生命的强烈执着却又抵抗不了死亡的诡诈,甚至人类无法预知“死”什么时候到来,所以也没有还手之力。在《垂直极限》里一共出现了十几个人的死亡:安妮父亲突然坠崖,蒙哥马利的妻子被雪崩埋入地洞,救援人员在完全不设防的情况下被炸死,刚刚登上山崖的人又倾间被雪崩推入万丈深渊。死亡似乎一直在用偷袭的方式突然将人生的大幕合拢,因为无法知道生与死的拐点在哪里,在强大的死亡面前,人类显得茫然又无助。
《垂直极限》里有这样一句话:“真主说:人总是要死,会不会进地狱,关键是看死之前他做过什么。”这就是说,虽然死亡不可避免,但死亡的方式与价值却可以由个人来掌握。父亲在最危急的时刻,高喊着“割断绳索,没有人会埋怨你的”,自已毫不犹豫地坠落谷底;哥哥彼得为了妹妹安妮,飞跃绝壁冒死相救;丈夫蒙哥马利为了寻找遇难的妻子,竟然在冰山上攀登了四年,但在最后的关键时刻,他又选择了割断绳索,自己坠入深渊。盛满汤姆血浆的塑料袋在空中爆炸,雪地上那片红色就是一朵生命之花,指引着救援者的方向,使雪堆下的困厄者得以生还。影片中的两个不同家庭,却在死亡的关头交织为一体,在死亡到来时,他们面对死亡的高尚与坦然,让死亡成了“生”的最绚丽的烘托,也将死亡推送至充满崇高意境。
而对于影片中的两个两次被他人用生命救起的人——安妮与范艾略来说,生与死的纠缠就更加紧密。在困境之中,安妮必须作出亲情与友情的取舍;在范艾略这里,也是两次以占用“救命针”的方式取得了生还的机会。应当说,安妮眼见父亲坠崖,内心是痛不欲生的,所以她才在生还之后,三年不和哥哥谈起这事,三年不肯原谅割断绳索的哥哥。而在彼得亲手割断绳子,父亲在万有引力的作用下坠入谷底的那一刻,可以肯定父亲的内心是平静的,因为他保全了儿女,亲手将生的权利交给了儿女。可是,父亲灵魂升华的那个瞬间,彼得的灵魂从此落入深渊,无论多少人站在道德层面上力证彼得的选择的正确性,可是道德并不能说服情感,彼得从此无法摆脱自己亲手杀死父亲的罪恶感。所以在妹妹再次困于雪峰时,彼得也像父亲那样舍命相救,就是要救赎自己对父亲的负罪,在彼得的牺牲精神引领下,妹妹安妮才能再次生还。
同时,我 们也没有权利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批判范艾略的自私与恶毒,毕竟保存生命是人类的本能,选择干净的灵魂还是珍贵的生存,那是个人的权利;毕竟,这是一场人类与死神的赌博,在就连最基本的食物分配都会成为对人类灵魂的拷问的极端环境里,让三个人都死还是牺牲一个人从而增加两个人存活的可能性,这也许就成了一种生存技巧与智慧。于是,当范艾略在上一次的雪崩里生还之后,仍然再组40多人的队伍去登山,说明他心底毫无对任何人的歉意与阴影。而且在他又一次困于雪洞之中时,范艾略再次提出了让伤者放弃生存资源,以最大限度地保存生者的生还机会的建议。这就是影片要表现的两种截然不同的对待生死的态度,应当说,《垂直极限》里面没有鞭挞与对比,没有金钱与物质的较量,有的就是生与死的交集,生与死的严峻。而出现在影片结尾的那个镶嵌了很多登山遇难者照片的玛尼堆,象征着珠峰就像一面镜子,映出登山者的灵魂,也发出了深刻的诘问:你是否已经参悟了生死的秘诀,是否已获得了内心的平静?你的生命价值实现了吗?
三、 极限环境对人性的挤压
极限区域是指不适宜人类生存的自然环境,也是大多数人一生都不会涉足的地区。在珠峰这种海拔高度上,平均气温只有零下29度,再加上空气稀薄、气候瞬息万变,强烈的东南季风造成暴雨频繁、云雾弥漫、冰雪肆虐的气候,对人类形成了生理上的巨大摧残。这些生理上的严重不适一定会引起心理上的强烈反应,所以极端的环境挑战不仅仅是人的体力和忍耐力,也是人类的心理极限。因此,当你走在盛夏的马路上,你会随手把一瓶水递给路边的乞丐,让他不至于中署,可是当你迷失在50度高温的沙漠里,一滴水就可以决定生死时,你还会把最后一滴救命水留给别人吗?当你坐在整洁的办公室里,通过网上汇款的方式捐赠1000块钱给贫困山区的失学儿童,并由此获得“我真善良”的愉悦;但是当你被困在海拔8000多米的雪山上,不知道救援队何时能够找到你的时候,你还愿意充当人梯,来托起别人的生命吗?
这就是人性与环境的对立关系,在环境适宜、人生平顺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可以保证自己会做一个善良正直的人,会发善心,行善事,向往美好,愿意做一个受人尊重的慈善人士。但是在极端环境下,在生命遭遇窘困时面对的是严峻的生与死的抉择,于是,发自灵魂深处的对生的留恋就会自动地占据上风,人一贯信仰的价值观也许就此崩塌,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跟别的运动不同,攀岩是一项不断累积失败的运动,每次挑战新的难度,都需要经历很多次失败,很多人的坠落与死亡之后,然后才能实现一个新高度。所以,在这种前提下,人性中的每一面都会被放大到极致。商人出生的范艾略残忍地告诉肋骨受伤的向导汤米,“就算有救援队来,他也撑不到下山”,“死亡是你不可回避的事实”,与其浪费资源在生命无望的他身上,不如将更多的希望留给可能存活的人。而从数学角度来看,范艾略的说法似乎是合理的,如果把范艾略的生死观放置于珠峰这个绝境上,似乎更增加了他的合理性。总之,在生命处于极端困窘的状态之下,人性中善的、美的、恶的、丑的都被放大了。平日里冠冕堂皇、道貌岸然的人,关键时刻却为了自己生命的延续而不惜剥夺他人的生命权,平时斯文儒雅的人,此时也许会为争一口水而杀人。
极端的环境不仅考验人类的生存能力,也考验着人类的智商。当雪崩可能会到来时,放弃即将完成的登顶而迅速撤离,显然是最科学的判断。但出于对成功的渴望,领队范艾略放弃了下山的机会,坚持要向主峰进发,最终把自己和整个团队置于危险之中。这说明在极限地带,范艾略不仅丧失了准确的判断力,也没有了承受失败的勇气,导致无畏和坚强的登山者,在一次错误的判断下化为飞烟。
综上所述,《垂直极限》以惊险离奇之中又包含着温情细腻的视角,生动地展示了人性的复杂、伟大与勇毅。当走过生命的边沿地带,与死亡一次次交锋之后,人类才会发现,活着,就很好。如果能够让更多人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你发现了什么,那就已经达到了生命的完美。生活中的我们不需要爬到8000米那样的高度去和灵魂对话,但理性与感性的选择却时时存在。人类正在用失败去累积新的高度,去发掘生死的多元意义,从而使我们对生命有了更立体的感知,使我们的世界观不再单一。所以,在《垂直极限》的结尾处又遇到了与开头相似的场景,父亲的挚友蒙哥马利在危急的关头,亦选择了与父亲一样的做法:他割下绳索,放弃个人的生命而成全他人。这个情节揭示了影片的主题:热爱生命,尊重生命,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了尊重和热爱自己的生命。
参考文献:
[1](美)大卫·雷·格里芬.后现代精神[M].王成兵,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3.
[2]郑明哲.道德力量的来源 基于生命哲学阐释[M].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广东有限公司,201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