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像时代的绘画
摘 要:在图像时代的面前,传统主流的绘画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挑战,摄影及影像遮蔽和替代了绘画的拟真表意功能。文章讲述了其演变的过程及原因,并分析了当代绘画在危机面前所进行探索的中外优秀艺术家的范例,以期对这场变革作出理论上的梳理,为绘画的当代转型提供一定的参考价值。
关键词:图像时代;影像;绘画
一、绘画的双重危机
“世界看上去不像一幅画,而一幅画看上去却像一个世界。”贡布里希的这句话提示我们艺术符号系统所整合出来的我们观看世界的方式。从某种意义上说,世界的认知有可能是被遮蔽的,也就是说,对于世界我们可能感知,却可能无法触及本质或者难以表述,通过杰出艺术那种饱满的体验的叙述,我们可以看到世界表象下的真实,或者说是人的内在真实。这种观看方式古今不同、中外不同,但艺术一直在推进我们认知世界的视觉规范和结构。在意识形态相对稳定和单一的历史中,符号系统也会提供一种相对单一的形态,其惯性和惰性有待一个新的时代思想的挑战,提供新的直观体验去构建新的社会文化。在一个多样化的历史中,这种对于认知规范的超越则呈现为多样的形态关系。
按照美国思想家和学者丹尼尔·贝尔的说法,他将人类社会分为前工业社会、工业社会和后工业社会。前工业社会呈现一种较为穩定的社会结构,因此,其艺术形态在艺术史的划分上是容易被归类和总结的;到了工业社会的机器革命之后,艺术的观看和叙述方式发生了深刻的现代本体变革;进入后工业社会之后,其艺术的生产方式超越了工业文化,而呈现出当代复杂的文化形态。那么,绘画,这种最古老的艺术形式,在一个图像如此爆炸的时代,还能唤回那种曾经有的精神力量吗?
19世纪以来,绘画遭遇了两次革命。这两次变革与其说是一种自我推进的变革,不如说是被动转型的结果。第一次是工业革命的影响,它将人从古典、温和、平衡的前工业文明的秩序中拉回到一个快速、理性的机器时代。第二次革命是20世纪的80年代电子技术所引发的后工业文明,进入到一个以数字为媒介的时代。
1839年,当法国物理学家和艺术家达盖尔将他的银版摄影术公示于法国科学院和美术学院的集会上时,法国画家保罗-德拉罗什就惊呼:“从今天起油画死了!”保罗这里所指的“油画”,显然是指以写实、模仿、记录的传统功能和古典美学的油画消逝。因为接下来的印象主义、后印象主义、立体主义、超现实主义诸多现代流派和绘画依然蓬勃发展,但其形态已经是绘画将自身从对自然两千年的模仿中挣脱出来,转向对于本体论的形式探讨。
20世纪30年代,本雅明,这个“欧洲最后一位自由知识分子”,在其颠覆性的作品《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中认为在机械工业文明中,前工业文明艺术生产的独一性和膜拜价值的退变造成了以叙事和手工为主的古典艺术中“灵韵”的消逝。由此,伴随着机器复制的特性,艺术由圣坛的位置开始被拉回到凡间。
显然,西方所恐惧的绘画危机都指向绘画面临的真实世界描述的功能搁置。以摄影为媒介的艺术方式从根本上动摇了西方两千年的绘画传统——对世界真实的镜像表述。进入后工业文明之后,这种图像的真实本身也受到了质疑,图形软件可以在瞬间崩塌掉图像真实的事实。对于以西方绘画体系为特征的绘画而言,这是一个双重的危机,某种意义上,绘画必须重新认识传统的写实表意功能,而必须提交新的模式和视觉感知样式,转向一种有关意象和心理体验的叙述。反观现代艺术对于工业文明所作出的变革,当代艺术或者说后现代艺术也必须对我们的当代文化勾画轮廓、填充内容、提供新的世纪现实和想象,以记录我们当代复杂的现实、心理体验。
二、绘画的维度
如果说以图像被表述为一种具有幻觉三度真实空间的镜像表现的话,那么,图形则可以被理解为一种以二度空间来描述的视觉系统。在追求深度空间的图像遭遇了摄影、影像的挑战之后,这个图像系统的绘画表意已经走向终结。在数码的图像时代,已经部分替代了我们对于真实世界的体验,就真实的记录和力量而言,人们与其去相信一幅绘画,不如相信一幅照片或者影像。纵观古今中外,尽管内容驳杂、形式差异,但好的绘画似乎都在一定程度上提供了某种超现实的力量。在我们对于一幅绘画的凝视中,我们调动起我们的体验,游走在现实与超现实的边界,使我们看到我们的现世,又激发我们的想象。
绘画从现实中抽取了不同的真实,创造出与自然世界不同的价值,以肯定一个人造的精神世界的有效性,把人们带入到了一个以视觉为先导的通感体验中。
三、西方的当代绘画实践
艺术家对真实摄影图像的借用从19世纪延续至今,比如马奈的《草地上的午餐》就参考了一幅照片。此后的例证不胜枚举。当代画家亦是如此,运用摄影照片来创作绘画成为几乎普遍的现象。如德国重量级艺术家里希特,在其过去的40年里不断跳跃着多变的风格,其中既有无主题的抽象艺术,又有其速拍式的具象的模糊家庭照片。他甚至将这两个风格的创作时间上平行创作,在抽象与具象的跨度中反复转换。在其具象照片绘画系列中,他对模糊的“平庸”的快照的兴趣显然要大于“艺术性”的照片——“艺术性”照片内在的修饰感掩盖了“平庸”的照片所隐含的人的真实状态。这些“平庸”的摄影照片被“复制”到了油画之后,那种油画技巧所体现出的质感创造了一种时光流逝的恍惚和疏离感。在这里,摄影照片与绘画并不是一个对立的存在,绘画那种更为敏感的人为化痕迹更为清晰地申述了作者内心的直觉感受。
英国艺术家大卫-霍克尼,这位“最具影响力的英国艺术家”,在“霍克尼式的摄影拼贴”中,表述了他的有关摄影和绘画的经典观点,“摄影从绘画而来,现在又将回归绘画”。作品中运用立体主义的拼贴手法,透视扭转打破单一焦点,将拍摄物体的不同局部拼合为原来的整体。不仅如此,他还用iPhone和iPad作画。他说:“不要忘了,画笔、铅笔也是科技产物。”关于iPad,他说:“机器能让绘画起死回生,而且不用担心颜料不够。”2009年,在他73岁高龄时开始用iPhone描绘其居住的东约克郡的春天,并在2015年北京佩斯画廊举办了“春至”中国个展。
四、东方的当代绘画实践
相比于西方的深度空间,东方的艺术家似乎更愿意回到东方艺术的身份认同和审美特质中,以一种东方的姿态对抗西方传统所特有的图像深度。在当代国际艺术界有着巨大聲誉的日本三位艺术家奈良美智、草间弥生、村上隆,无一例外都展示了不同于西方的东方扁平深度的绘画。
对于曾留学德国的奈良美智来说,其漫画式的线条,平滑的彩色填色则更多具有东方艺术和日本动漫的痕迹。标志性的那个不怀好意的小女孩,融合了儿童的天真和成人世界的复杂。作品中冷静简洁的特质,既有日本传统神秘主义的思绪,又有德国文化的影响,奈良美智童年的孤独和在异国的疏离感通过绘画治愈了自己,超越了语言。
“圈点女王”“日本艺术天后”、怪婆婆草间弥生其绘画作品在平面的空间中包含了原生艺术、波普艺术、超现实主义诸多影响,浓烈对比的高彩度圈点的密集装饰铺张了一个幻觉之网。
村上隆绘画中永远在疑惑的主角DOB形象,根植于他的日本历史和文化:平滑高光泽的表面,动漫的造型,纷乱的色彩,创造了一个非西方的视觉认知。1996年在第二届亚太三年展上,他发表了著名的《超平面宣言》,他预言道:“将来的社会、风俗、艺术、文化,都会像日本一样,变得极度平(two-dimensional)…… 奈良美智、草间弥生、村上隆这当代三位艺术家在国际艺坛上所取得的巨大成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东方艺术家应对西方体系所发出了声音。”
五、图像时代的当代绘画
不可否认,绘画在面对工业革命所采取的现代主义形式革命在一定程度上扩充、深化了它的本体表现力。面临新的后工业文明的数码冲击,数字时代的艺术主流是多媒体艺术——影视、摄影、录像等,并深入到了大众的日常生活中,拓展了新的人文导向。绘画的当代影响显然要小很多,绘画,这种承袭千年的艺术传统受到冷落。在久远漫长的前工业时代,绘画曾长期充当教化的作用,在工业革命的背景下这一功能受到了摄影技术的挑战,应对的策略是返回本体,但当绘画的形式被工业理性的蓬勃激情驱使,将本体的形式分散成为一个个细节的极致探索,极简主义就成为它的终结,最后变为空洞的虚无。
面对丰富的图像世界,传统绘画的表意功能几乎崩塌。如果说架上艺术所谓的“绘画性”能拯救绘画,那么,数码绘画所能提供的是更为丰富的肌理、质感、笔触和色彩。不仅如此,最新的印刷术还可以将这种质感、厚度直接呈现,即便是梵高在世,未必能分清自己原画与印刷品的区别。这种危机感使西方在上个世纪一度出现绘画的低谷。上个世纪80年代出现“绘画的回归”,如德国的新表现主义、英国的新绘画、意大利的超前卫画派、美国的新意象等,它重新返回日常经验,形式多样,从社会、文化层面反映后工业时代的现实,但此时的绘画已经成为主流艺术之外的一个补充。
曾几何时,绘画长久地充当宣教功能,妥协于对现实的记录,沉沦于对形式的迷恋,依附于对哲学或者文学的附庸,纠结于传统的分裂。但当代的绘画,已经远远不能被如此简单地划分,它同时可能是形式的,但又不仅仅是形式的,同时可能是现实的,但又不是现实的,同时可能是观念的,但又不仅仅是观念的,它同时可能是任意几种的叠加,又可能不是简单拼合。它穿越古今,博取众长,它只是呈现,一种混杂而又单纯的呈现,用线条、色彩、墨色来叙述瞬间和永恒,用造型、色彩、构图的视像来恢复我们人类那么细腻、那么丰富、那么驳杂的生命体验。尽管如此,其辉煌的历史已经结束,就如同古希腊的悲剧、中国古典诗歌一样,每一个时代都会有它的艺术宠儿,空间性和时间性规划了它的宿命。
参考文献:
[1]贝尔.艺术[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4.
[2]贡布里希.艺术与错觉[M].杭州:浙江摄影出版社,1987.
[3]瓦尔特-本雅明.机器复制时代的艺术[M].重庆:重庆出版社,2006.
[4]瓦尔特-本雅明.迎向灵光消逝的年代[M].南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5]贾方舟.批评的时代[M].南宁:广西美术出版社,2003.
作者简介:
高蕾,西安美术学院工艺系综合材料工作室主任,研究生导师、副教授,博士生、中国建筑学会壁画艺委会委员、陕西美术家协会会员、陕西漆画艺委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