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文学在电影中的视觉传达
周坤
小说文学具有非空间性,而电影艺术具有非时间性,因此,通常小说中营造的艺术情感往往很难通过电影中的视觉信号完全的传达出来。然而,作为不同的艺术形式,小说与电影却在表现人物心理变化、挖掘人物的内心世界、刻画人物精神气质等方面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本文以《万物生长》为例,分析小说文学在电影中的视觉传达。
一、 改编电影的“信、达、雅”
从小说到电影,是文字艺术向视听艺术的转化,这种转化如同将一种语言翻译成另一种语言,因此,可以将小说的文字语言向电影的视听语言的转化看作另一种翻译。严复曾指出,翻译三原则为“信、达、雅”,本文也借用这一翻译原则,以这三个字作为判断从小说到电影改编效果的标准。
电影《万物生长》改编自冯唐的同名小说,原著颇具话题性,且为众多青年读者所熟知。选取这部小说改编电影可以看作是制作上的一种策略,却也为电影的再创作增添了难度。原著中医学院的学霸们在影片中成了连小考都要作弊的学痞、原著中结尾的悲凉变成电影中的重聚、原著中没有名字的“我初恋”和“我女友”在电影中拥有了“小满”和“白露”这两个隽永且充满寓意的名字……无论剧情还是人物,电影对原著的改编都是巨大的。从“信”的角度来看,106分钟的电影只保留了13.7万字原著中的主要人物以及部分的人物关系,以此为基础,讲述了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新故事。原著中以秋水为中心的三女一男的故事格局,在电影中演变成“秋水-柳青-其他人”这样三个维度的故事架构从“达”的角度来分析,李玉的改编体现出实验性电影的气质和和女性导演情绪化表达的气质,是对原作“达意”之上的二次创作。小说《万物生长》 在骨子里是一部男性主义颇强的小说,读者不仅仅能透过文字感受到医学院福尔马林浓重的刺鼻气味,甚至还有男生寝室特有的汗碱味和青春期男孩子特有的躁动。然而通过导演李玉的视听表现,《万物生长》又多了少女身上特有的香皂味和春天里新草的芳香。虽然秋水仍是电影中的主角,但柳青却是编织整个故事的衣梭,将小说散乱的情节贯穿在一起,将原著散文一样的文字糅合起来,最终形成一部故事性和节奏感都十分强烈的电影。这种改编不仅仅停留在对原作“信”的层面上,也加入了导演对原作“意”的新的理解,形成“达意”之上的二次创作。
在采访中,冯唐回答记者“青春是什么”的时候只用了五个字——“人体和诗意”。无论“人体”的表现还是“诗意”的表达,电影《万物生长》都做到了更“雅”。冯唐的小说以词语幽默机智著称,多双关和廖侃,却荷尔蒙气息十足。若不是文字拥有如同“手术刀割裂皮肤直抵心脏”般对人性的洞穿力,恐怕要被人定义为黄书。经过《观音山》《二次曝光》等电影的沉积,李玉对“不能言说”的情色内容逐渐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表现风格。在《万物生长》中,情色的滋生和释放既有如MV般的超现实手法,又有如梦如幻的动画写意。极具张力却又对尺度的拿捏恰到好处,点到为止却使人遐想连篇。这些镜头与校园里的纯爱、青葱的树木和高高的蓝天白云共同构成了青春的诗意,都是推动情节前进必须的要素,而非强加给观众的噱头。
从整体看,电影《万物生长》并没有拘泥于原作小说的故事,李玉将冯唐的小说分割的支离破碎后,进行了近乎骨肉再造的改编,但神奇的是面目全非的改编却很好地表达了原作的意境,其内在魂魄和气韵基本一致,而这种气韵的途径更为雅致且富有诗意。
二、 从文字到视觉——言、意、象的转化
电影是视觉的艺术,将小说中的文字之美、意境之深和构象之景以视觉图像的形式表现出来并传递给观众,能否完全表达和转化言、意、象是一部改编电影获得观众肯定的重要因素之一。
冯唐小说中的金句很多,电影中对部分“名句”的恰当引用获得了原著党的赞许。如被读者奉为经典的那段“如果我伸出食指去接触她的指尖,就会看见闪电;如果吐一口唾沫,地上就会长出七色花;如果横刀立马,就地野合,她会怀上孔子。”以动画形式配以电影主题曲,其中“孔子”二字被非常得体的改为“圣人”。这种文字表现方式如同在电影中插播了一首配乐诗朗诵,昂然的诗意恰逢秋水与柳青情感的升华期,以动画配文字的方式代替男女主人公在白沙滩中的耳鬓厮磨,将千般春思都揉进了这段文字,在毫无情色的镜头中展现了青年男女之间的万种风情,却引得观众回味无穷。从这个例子中可以发现,电影中“言”“意”“象”之间是相辅相成的。没有言就无法表意,没有象就无法传神,言与象共同构成了意的厚度,给予观众深层次的情感体验。
再如,柳青在与秋水在白沙滩共枕一夜后为不辞而别,当秋水一边向嘴里塞着鸡蛋一边看到柳青留下的字条,瞬间的表情由惊讶转为惊恐,而后巨大的焦虑和委屈也极速涌上面孔。仰拍的镜头下,秋水表情刹那间的变化过程使观众立即意识到,他在短时间内已经失去了两个爱到骨子里的女孩,柳青意外的不辞而别对他的打击犹如突然压在骆驼身上最后那根稻草。震惊、无措、疑虑、彷徨、自责……种种情感使他忘记了嘴里还噎着一个鸡蛋。小说中这一系列的情绪变化在电影中以演员表情的连续演变变得具体而生动。这时柳青的字条以旁边形式念出:“你是我今夏拥抱的最后一个人”,与小满故去前留给秋水的语句同出一辙。疑窦丛生的句子既为影片埋下伏笔,也标志着三段曲折的情感对秋水心理成熟的反复催生。第二次出现的经典台词、仰拍的特写、噎在嘴里的鸡蛋、白沙滩清爽的晨雾,共同构成了这场戏的言、意、象。
小说原作以言造象、以象表意,而电影同时以言、象表意,言、象之间还可以相互烘托,在表意上达到1+1>2的效果。以上的两个例子中,电影《万物生长》并没有试图将小说的“言”大篇幅的搬入大荧幕,而是选取了其中经典部分,同时发挥电影在视听方面的表现优势,通过对象的再次加工获得表意的新境界。如在电影开端,将月经过程比喻成定期剥落墙皮的子宫壁。此时昏暗环境下,斑驳的墙壁在晃动的镜头下如同获得了生命,墙皮在晃动中不断脱落,暗喻白露自虐般避孕行为的可怖,实为表现她对秋水骄纵的爱。这样的问题,可能只有女性导演才会更为关注。此类的象表现的不仅仅是对小说原作“意”的解读,而且将电影制作者自己的“意”也添加到了作品之中,为观众提供了一个新的欣赏视角。
三、 从青春小说到青春电影——类型片形式与精神的视觉表达
近些年来,《同桌的你》《小时代》《匆匆那年》《致青春》等由小说改编的青春电影的热播炒热了这一电影类型,而《万物生长》无论在形式还是在精神的视觉表达上都保留着自己的特质。
青春电影最典型的特点莫过于新鲜生命的视觉表达。俊男靓女、花枝招展是多数青春电影的标配,以至于很多观众若在电影中没发现脸蛋嫩到能捏出水来的少女和阳光帅气的大男孩,便认定所看到的不是青春电影。《万物生长》恰恰违反了这一规律,却被公认为是典型的青春电影。影片中,除了浪迹欢场的柳青不离浓淡粉黛,其他男女的外形却普通到极致。秋水的扮演者韩庚全然卸下偶像身段,以“抠脚少年”的“痴汉”形象入戏,甚至被李玉调教出一身的“戾气”;二号女主角白露在影片中以寡淡的面容登场,甚至略显老气;其他次要角色更是形同路人。这样“反规律”的视觉表达反而使青年观众感受到更真实的、不加修饰的青春气息,如同电影描绘的就是自己所处的大学,如同在影片中看到了身边的寝室兄弟。同时,青春期的素颜医学院女生和步入社会的浓妆淡抹欢场女子在外貌上也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对比,进一步突出了青春的本来的面貌。这种“反规律”视觉表达的体现了李玉导演在电影制作上的实验主义精神和不拘一格的创作理念。
青春的另一个特点是张扬的个性。原作和电影都表现了大学生们对青春的肆意挥霍,毫不掩饰自己对异性的好奇和对未来与憧憬。小说中表现青春主题的篇幅较多,字里行间一群躁动的青年的形象跃然纸上。与之相比,电影整体长度有限,有需要在开头便架构好整个故事的环境,使观众对电影中各个人物的性格特点有一个快速的了解,并在这个了解的基础上展开故事情节。原作以大一开学时的一场疾病宣传活动为开篇,而电影则采用了更具视觉冲击力的开篇方式:解剖教室装满人头的福尔马林罐子破裂,医学院慌乱的学生不同的反应中,一场小考作弊的桥段荒诞而又搞笑的展开了。窗外满树桃花盛开,代表万物生长的红色能量在桃树中弥漫开来,强烈暗示着这所学校中即将发生故事的青春特性。
伴随青春的还有冲动和焦躁。厚朴爱慕魏妍,却发现她单独为白老师庆生,于是在解剖课上指着人体切片质问白老师:“屏状核在哪儿啊?”这一桥段使青春期单相思少年容易冲动却又初具男人气概的形象刻画的入木三分。但影片表现青春冲动和焦躁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桥段莫过于一群医学院男生手持人类股骨打群架的那场戏。为了让这场戏拍出青年特有的火气和躁气,李玉在韩庚不知情的情况下先暴打他,而后立即拍摄人骨大战这场戏。32岁的韩庚从骨子里迸发出20岁小伙才有的冲天戾气,在众多疯狂的大学生中的暴虐尤为真实而突出,使这场“人骨群架”成为全片意境和视觉表现的华彩。无独有偶,在拍摄白露发现秋水与柳青这场戏时,李玉让白露的扮演者齐溪睡在门外的沙发上,待其熟睡后再拎起来拍“捉奸”戏,使得她的那股盛怒之气如同神兵天降,那种歇斯底里一气呵成。
与其他青春类电影相比,电影《万物生长》在视觉表达上最大的特点就是抓住了医学院学生青春期的深层次特点。不以花枝招展的外形对青春电影进行概念化描述,不以文艺范的浮华外衣对青春电影进行包装,而是从青春的本色表现、从青年张扬的个性、从易于冲动和焦躁的年龄特点对青春进行了自己的诠释。通过动画、MV等画面辅助形式在视觉上暗示大学生青春时期的幻象、对诗意的追求。通过视觉暗示、特殊场景展示和人物情感描述来展现青春的悸动。
从小说到电影,视觉传达的不仅仅是故事情节,更重要的是传达了原作对情感、道理、人性的理解和感悟。好的视觉传达应该抓住原作中故事的主线,通过文雅的方式在表意上融入创作者自己的领悟和新的理解。电影《万物生长》对小说原作的视觉传达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可借鉴的范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