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徐浩峰作品看新时期武侠电影的再度崛起

    翁洁婷

    武侠电影是我国特有的电影类型。从内在精神的角度看，武侠电影以独特的艺术形态体现着中华文明特有的价值观念，是民族对尚武精神追求、力量崇拜的流传和家国情感寄托在艺术上的重要承载方式；从外在形式的角度来看，武侠电影伴随着功夫、狭义故事、忠信友善美好品质的美好愿景，电影元素广泛、表现形式丰富，极具观赏性和娱乐性。新世纪以来，随着电影艺术表现形式的多样化，武侠电影的风光不再如上个世纪那般兴盛，无论在影片数量上还是在整体票房上，都呈现整体减弱的态势。近些年，编剧兼导演徐浩峰如一颗闪亮的新星，其执导或编剧的武侠电影成为促使我国武侠电影再度崛起的一股崭新的力量。

    一、 武侠电影的起伏及特点

    武侠电影离不开武侠文化，武侠文化始于我国先秦时代，兴盛于春秋战国，虽于秦汉后逐渐衰落，其风骨却始终不曾泯灭。武侠人物形象和故事不但见于野史杂记里，也载于史籍经典中，成为近现代武侠电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材料。1928年，我国第一部武侠电影《火烧红莲寺》横空出世，此时的武侠片剧情天马行空，很多影片难与神怪片严格分割开来，其中一些甚至包含了部分封建糟粕。解放后，大陆全面禁止武侠文艺，港台成为武侠电影的热土。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梁羽生、金庸、古龙等人的武侠文学创作为武侠电影的蓬勃兴起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张彻执导的《虎侠歼仇》开辟以阳刚美学阐释武侠的电影风格，成为“新武侠世纪”的开篇之作。胡金铨拍摄的《大醉侠》第一次启用武术指导，以对祖国传统文化的深厚理解和对儒释道的深彻领悟，为武侠电影赋予浓郁的文人气息，打破了当时日本武士电影对电影市场的垄断。而张、胡两位导演的风格影响了我国武侠电影的整体发展风格，被公认为掀起香港“新武侠世纪”的急先锋。70年代后期，以李小龙为代表的功夫片风靡全球，真人真打成为武侠电影发展新的契机。

    20世纪80年代后，《少林寺》吹响了大陆武侠电影崛起的号角，与港台形成多地多风光化的繁茂发展的局面。《黄飞鸿》系列的正气凛然、《双旗镇刀客》的由写实到写意、《笑傲江湖》的洒脱、《东邪西毒》的意象万千、《新龙门客栈》则开新武侠风气……这时的武侠电影多元化且极具鲜活的生命力，不断创新和勇于尝试营造了武侠电影的全盛时光。进入新世纪后，随着投入我国电影产业资金的增加和电影数字技术的快速发展，武侠电影虽然得到了更大制作的平台和更广泛的表现途径，其发展却陷入停顿之中。《卧虎藏龙》在国际上获得票房和声誉后，很多大投入的武侠电影相应上马，《英雄》《无极》《十面埋伏》等却都毁誉参半，大多仅仅以炫目的特效为武侠披上华丽的外衣，却没有从内涵上满足观众对中华传统侠义文化和武学精神的心理需求。

    二、 徐浩峰武侠电影艺术特点及审美特色

    任何好的电影都离不开好的故事和好的剧本，正如梁羽生、金庸和古龙为上个世纪70年代香港的武侠电影注入了鲜活的生命力一样，徐浩峰武侠电影的独特性也源于其剧本的独特性。徐浩峰在成为编剧和导演之前，首先是一名武侠小说作家，其执导的每一个武侠电影都改编于自己的同名武侠小说。数量丰足的武侠小说作品使徐浩峰的武侠电影有着丰厚的故事来源，其小说独树一帜的风格也贯彻到了电影中。

    武侠电影发展到今天，很多电影形式、内涵都已经被前人尝试过了。如果只从导演的角度将一个剧本转换为大银幕作品，则很难拍出具有新意的作品。在电影观众欣赏品味越来越高、审美趣味越来越挑剔的情况下，缺乏原创性思维的作品在激烈的电影市场中就非常难以立足。这其实才是新世纪以后武侠电影难以重现辉煌的根本性原因，而表现形式、特效等原因虽然也非常重要，却是次要原因。试想，一部拥有强大灵魂却衣着朴素的电影总要强于穿着华丽外衣却毫无生气的木头人。而徐浩峰的武侠电影，正是这样一部部表现其丰厚思想内涵的、具有强烈个性风格的、拥有灵魂的作品。

    徐浩峰的武侠电影有着自己的完整世界：没有需要打通任督二脉的内功、没有炫目的特效、没有威亚帮助下的飞檐走壁，没有匪夷所思的魔教乱世，有的是快准狠的真刀真枪、冷硬利落的武术动作，动了情博了命的小人物，原汁原味却已经消失殆尽的武林大环境。为了营造真实感，徐浩峰在打戏里应用了大量的横移长镜头，采用固定机位摆拍快切动作，甚至采用电声乐器家管风琴营造一些打戏的仪式感，这种尝试使他的武侠电影在视觉上独具风格。在观众已经看腻了神怪风格、文人风格、暴力风格、功夫风格、无厘头风格、诗人风格等诸多表现形式武侠电影的情况下，当所有的动作、技术和故事都似曾相似后，武侠电影还能向哪个方向拍？这时徐浩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纪实风格。扯下光怪陆离的外包装，将被带着各种风格的有色镜头变异了的武林世界还原于真实，是徐浩峰武侠电影的重要追求和艺术特色。而徐浩峰的选择恰好抓住了电影产业的发展规律和电影观众的欣赏特点：电影欣赏如同品味美食，吃了太多经过复杂加工的食物后，多数美食家反而喜欢吃到食材本来的真味。同样，在经过各种各样的风格尝试后，电影观众也必然试图回忆武侠世界原本的样子。如果没有溯本追源，武侠电影在忘却自身根在何处后最终必然将迷失于林林总总的表现形式，而观众也必将厌倦了花样繁多的表现形式，忘记了武侠曾经是如何激发他们心中的豪情。溯本追源是人的天性，电影观众在选择和观赏电影时有意无意的遵循着这个天性，所以武侠电影回归本真是符合电影市场发展规律的。反映真实的武林世界并不意味着武侠电影的倒退，而是为了实现发展所进行的文化本源自我追溯。

    除风格外，徐浩峰对电影内容的侧重也与之前的导演有所不同。同样的题材，李小龙拍的是功夫，徐克、侯孝贤拍的是侠客，李安、胡金铨拍的是江湖，成龙、甄子丹拍的是动作，徐皓峰拍的则是武行、是功法、是规矩、是逝去武林的生存方法论。如在徐浩峰代表作品《师父》中，旧时江湖中武行的规矩在故事推进中不可或缺：在天津开门立派需要打过八家武馆，师父可以收徒弟替代自己打擂，如果赢了徒弟被逐出天津、师父留下主持武馆。正因为这样特殊的规矩，陈识才收了耿良辰为徒，《师父》的故事才得以展开。在以往武侠电影中，人物往往只分为两个阵营：要么是侠，要么是恶（人）。这个设定非常符合侠的隐藏内涵——克制“恶”的力量。但是这样的设定却不符合真实世界中人性的复杂本质，在揭露人心时总使人觉得差了点什么。徐浩峰的电影世界中，每一个人物都有自己的理想或欲望，每一个都同时身具善与恶。如陈识想通过开办武馆光大“南方小拳种”咏春，替自己的师父完成遗愿，这是善；但为了达到这一目标不惜害了街头浪子耿良辰和洋酒店女侍赵国卉，是恶。最终陈识为了赵国卉放弃开馆、为了耿良辰冒死杀军界人士林希文，则都是善战胜了恶。这时的陈识没有突然变成英雄，正如要杀林希文的关键时刻却被邹容点破，那种气馁则是心中突然放弃善恶念的无比空洞。这样的描写有如人物真实情感素描图的和对人性的解剖，丝毫未加渲染却无比的生动真实，给观众更强烈的震撼。与徐浩峰其他电影一样，《师父》在表现人物情感发生这些转变时惜墨如金，却使人感觉顺理成章。这种习惯与李安、徐克、侯孝贤等人对人物情感转变的着重表现与精心描绘截然不同，徐浩峰镜头下人物的情感转变通常都不需要大彻大悟、也不需要歇斯底里，于无声处的决然变化如平地惊雷，先给观众以惊诧，随后是震撼，最后是感悟和思想上深深的烙印。徐浩峰文戏对白与情节推进都干净利落、铿将有力，正如武戏的手起刀落，一样的快准狠，一样的震撼心灵。

    徐浩峰在人物塑造和故事构造上都尽量以写实为主，写的是真实的武人，而并非臆想出来的武侠，宗师也是凡人，与以往武侠电影中快意恩仇的大侠们展现完全不同的形象。这样的着力点使徐浩峰的电影站在更坚实的基础上，因此也更容易打动观众。可以说，徐浩峰是以自己独特的电影艺术风格征服了观众。

    三、 思想和艺术创新对我国武侠电影再度崛起的重要性

    武侠文化是我国传统文化中一朵瑰丽的花朵，传承几千年至今，为多种艺术形式所赞美和传播。武侠电影是目前表现武侠文化最直观的艺术方式，与小说、戏剧相比出现的较晚，但表现形式却更丰富。在欧美科幻电影、漫画电影、超能力英雄电影等类型片吸引票房的情况下，观众欣赏水平日新月异、要求不断提高的情况下，如何能促进我国武侠电影再度崛起呢？新千年以来，通过数字技术增添特效来包装武侠电影的作法都无功而返，很多作品虽然名噪一时却难以成为观众心目中的经典，没有推进武侠电影的发展。事实证明，在制作规模上单纯的求大、求高、求全，只能形成与欧美大制作电影在形式上的抗衡，这种做法并不会使我国武侠电影拥有真正的优势。武侠电影最根本的优势在于传承几千年的武侠文化，在于武侠文化传递给人们的思想内涵和内在精神。想要促使我国武侠电影崛起，就要从根本上做起。

    首先要深入理解武侠文化。在大片满天飞的时代，电影观众已经彻底厌倦了浮夸的、毫无内涵的暴力视觉“享受”，进而追求视觉与内心同时得到滋养的观影体验。只有电影制作者真正了解武侠是什么，才可能在电影中给予武侠以更深刻和更完美的诠释，才可能通过武侠电影同时为观众带来视觉的饕餮盛宴和内心的真正营养。其次，要探索武侠电影新的表现形式。徐浩峰的作品虽然推进了我国武侠电影的崛起，但是一个类型电影的兴盛从来都不是仅仅依靠一个人就能够实现的。只有更多的电影人才以更多的表现形式来制作更优秀的电影产品，武侠电影才可能在百花齐放中获得又一个灿烂的夏天。

    以新的艺术形式、新的艺术理念、新的艺术构思来制作武侠电影，借鉴却不延循前人的模式。只有这样，我国现阶段的武侠电影才能承上启下，甚至迎来新的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