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白鹿原》艺术风格与表现手法管窥
苏军
故事片《白鹿原》在一片麦浪滚滚的镜头中展开画卷,一个厚重古老的秦人生活与命运、繁衍与斗争的历史扑面而来,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白鹿高原映入眼帘,一个中国近代女性辛酸悲凉的情感历程由此展开,随着宽银幕画面蒙太奇式的徐疾变化,电影把观众带入一个旧中国沧桑巨变、军阀混战、饥荒遍野、艰难求生、抗争命运、反抗枷锁的时代和陕西渭北高原天广地阔、浮云滚滚、麦浪金黄、老腔声声、黑夜里油灯闪烁、女人与孩子痛苦呻吟和呐喊的禁锢岁月。
一、 厚重的历史文化背景
陈忠实的小说《白鹿原》通过两个家族史来透视民族灵魂的历史,它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力求正面关照中华文化以及这种文化培育的人格,力图站在时代的,民族的,特别是文化的高度来审视历史。作品独尊文化视角,发现并描绘了一系列颇具魅力的人物,白嘉轩便是宗法文化的人格代表,而鹿子霖则是宗法文化另一极端的乡原式的贪婪和奸狡之徒。《白鹿原》交织着政治、军事、党派、家族的争斗,它的精到之处是能将其转化为文化的冲突,而激发人性的冲突——礼教与人性、天理与人欲、心灵与肉体的冲突,于是,它呈现出文化交战的惨烈图景。不可否认,这部作品有强烈的“史的意识”,小说以白鹿原为时空,展开了近半个世纪的重大历史变迁。整部作品对传统文化的肯定多于批判,这是这部作品的现实主义表现的独到之处,也是其成为史诗巨著的价值所在和成功的主要因素。
原作中人物众多,关系复杂,有三组人物主线贯穿小说的始终,一组是白嘉轩、鹿子霖、田福贤的人物群体,田福贤是位政客,在风云变幻的历史和白、鹿两家的斗争中极尽所能,耍尽手段,游走江湖。而白嘉轩则是宗法文化的人格代表,他正面肯定了宗法文化的生命力和儒家文化的爱人之心,比如抗税,替老百姓分忧;同时他又是位专制者,对不守本分的男女进行制裁,如极力阻挠黑娃和田小娥拜祠堂。白嘉轩的形象决定了《白鹿原》的灵魂,但是电影中白嘉轩的形象塑造不够到位。第二组人物群体是黑娃、白孝文、鹿兆鹏、鹿兆海和白灵,分别是匪、国、共三条线索。但电影中鹿兆海和白灵没有出场。第三组人物群体是田小娥、黑娃、鹿子霖和白孝文,这一组最有看点,不乏情色瓜葛。电影中主要是把重头戏放在了田小娥的男女关系上,无形中淡化了前两组的人物关系,使得电影的主题变得过于狭窄。此外,对田小娥的把握也不很准确,她本来是一个封建婚姻的叛逆者,由于和黑娃的私奔而具有反抗封建的意义。然而田小娥的形象又非常复杂,以至后来她发展到是非不清,甚至轻浮、疯狂、亢奋,以女性的身体优势来抗世,甚至玩世,这个人物当然就更加意味深长,可是,电影对其性格的复杂性、多面性却没有深层的展示,多少让人感觉有些遗憾。
二、 鲜活的电影语言表现艺术
电影语言是一种直接诉诸观众的视听感官,以直观的、具体的、鲜明的形象传达含义的艺术语言,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银幕画面是电影语言的基本元素,参与画面形象创造的表演、场景、照明、色彩、化装、服装等都在构成特殊的电影语汇方面起到重要的作用。这部电影运用了多位固定镜头和横移镜头,前者让故事略为沉闷地往前推进,后者则让整部电影呈现舞台化效果,恰好影片大量冲突都发生在戏台上,各路人马在历史的洪流中粉墨登场,使整部电影充满了戏剧化效果,也把观众带入了一段历史的滚滚洪流之中。
电影《白鹿原》有着浓烈的陕西关中乡土气息,这也是基本符合原著的历史背景和环境特点的。影片中的田小娥、黑娃、鹿子霖、白嘉轩、白孝文等人物的扮相和表演也基本接近原著。演员们的陕西方言和所处的环境以及行为细节极具陕西风情。除了陕西话,影片中时时出现的陕西景、陕西戏、陕西饭等总能时刻提醒观众这部电影的故事来自中国西部的陕西。最有趣味的是,段奕宏饰演的黑娃数次端着大老碗大口吃着油泼扯面的场景也让不少观众印象极为深刻,大老碗和油泼面也是地道的陕西关中饮食文化的符号,它承载着陕西悠久的历史文化。
在陕西方言和人物造型的铺设中,演员如同从历史中徐徐走来的人物。连资历不是很深的青年演员张雨绮,也将田小娥这个角色演绎得比较到位。她饰演的田小娥的陕西话也还不错,但是导演王全安对她的人物形象的塑造还有待商榷和值得深思,诸多的电影语言使她从受害者的角色变成了欲望和诱惑的牺牲品,以至其挣脱封建婚姻枷锁和追求自由爱情的罗盘偏离了方向。
《白鹿原》是对中国近现代历史的一种展示,片中道具、置景都有着历史的味道,无论是田小娥夫家的那座老宅子、白鹿原的祠堂,甚至黑娃和田小娥居住的破窑洞,恍惚间都让人感到时空的穿越。此外,电影里戏楼、牌坊等景物的选择也与众不同,影片的时代还原也很到位,故事中的场景、道具和美术及服装设计也都别具一格,让人过目难忘。电影在一片金黄色的滚滚麦浪中开场,在宽银幕的展示下十分震撼,随后多次出现壮阔麦浪,场景恢宏,镜头下关中大地的苍茫与力量让人心驰神往。
三、 古老的秦腔、老腔与皮影艺术魅力
陈忠实先生的小说原著时间跨度长达半个世纪,影片截取其中1912年到1938年间的动荡变迁和民族历史为背景。镜头中多次出现的陕西原生态的古老的秦腔艺术演绎与苍茫的麦田取景着实令人沉醉。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华阴老腔是影片的亮点之一。当高亢刚直、磅礴豪迈的老腔响起,使人一下子情绪高涨,热血沸腾,立即融入到电影的故事之中,把北方秦人的豪放性格和耿直秉性衬托得淋漓尽致,极富实感。这种具有历史价值却根植于陕西乡土的地方戏曲艺术形式非常有震撼力,也成为该影片特色的点睛之笔。
影片中黑娃刚当麦客不久,农民们在吃饭间隙的那一大段老腔表演——《将令一声震山川》就受到很多观众的好评。值得一提的是,这段老腔的戏文描述的是战争场面,导演试图暗示这种战争题材的戏剧艺术对成长过程中的黑娃产生了重要的影响。而第二段戏曲的表演更是和黑娃、田小娥第一次交合形成平行蒙太奇效果。片尾田小娥与白孝文进城寻欢作乐,在房间外,艺人们表演皮影戏和老腔的那一场戏,更让民俗音乐和古老的戏曲艺术与人物的情绪形成有机的联系。
陕西这片土地在历史上承载了十三个王朝,是曾经有过辉煌和文明的红色热土,陕西人是秦人之后,秦人之勇在秦腔里也有一些体现。这些元素随着时间的推移,散落在民间的墙缝里,麦客们的镰刀上。这种形式的运用对历史空间的延伸是有积极意义的。在影片的结尾,日本人扔下的炸弹落在白鹿村的戏台旁,此时老腔响起,电影散场,这个结尾似乎有些唐突,或是导演给观众最大的留白和思考,在爆炸声中古老的文化被摧残,白鹿原苍茫而肥沃的土地被炮火和硝烟弥漫,日本鬼子的铁蹄踏入了我们的国土,清末民初的军阀混战和封建制度划上了句号。影片尾声或许暗示着白鹿原人从“家”到“国”的角色转换的觉醒。
“风花雪月平凡事,笑看奇闻说炎凉;悲欢离合观世相,百态人生话沧桑。”电影片尾的老腔的唱词道出了动乱年代的世态炎凉、风云变幻,秦人悲欢离合的沧桑命运,更是旧中国一个苦难民族的悲壮和血泪的历史写照。
四、 电影版本改编缺憾
《白鹿原》被称为“最难改编的电影”,但影片公映后,并未获得和原著那般一致的好评,各界对此片褒贬不一。有观众认为这部电影较好地还原了作品的“史诗性”,其影片中的麦田与陕西老腔唱段就显得非常震撼,是令人为之难忘的一幕。但是,电影对于原作的历史挖掘和二度创作与升华还显欠缺。尽管如此,影片《白鹿原》仍然不失为一部恢弘的家、国命运的大片,其悲壮的民族性、历史性、艺术性等是不可否认的。观赏全剧,笔者认为有以下缺憾与不足。
(一)影片删减过度,有支离破碎之嫌
50万字的长篇小说《白鹿原》堪称史诗巨著,至今在当代中国文坛上有着重要的文学地位。它反映的是一个关于西安白鹿原地区的历史,有着纷繁复杂的人物关系和时代背景,更蕴含着丰富的风土人情和历史文化,要用两个半小时表现这一史诗作品谈何容易。电影从起初的四个多小时删减至两个半小时,导演试图只留下精华,结果把很多过渡、铺垫和人物细腻表现的地方都给删减掉了,以至于在一些情节的衔接上出现突兀和顾此失彼的情况。
(二)电影中过于突出悲剧性人物田小娥的戏场
田小娥戏份之多让人摸不着头脑,她周旋在黑娃、鹿子霖和白孝文之间,是一个关键人物,但是原著中的田小娥是个悲剧人物,是男人们的玩物,因此,她才一边渴求爱情又一边不由自主地委身于不同男人以求安宁。而电影中的田小娥,似乎对性爱持一种无所谓的态度,由原著中的无奈变成电影中的轻浮和不检点,改编有失偏颇,其次,白孝文、黑娃等关键人物的命运也未交代清楚。
(三)电影剧情中重要人物有缺失
电影《白鹿原》最大的问题在于删减了大儒朱先生和白灵两个人物,朱先生是贯穿这部小说的关键人物,后者则为白鹿原的居民们提供了另一种生活态度,电影中鹿兆鹏掀起的土改斗争没有点明,黑娃从逃生到当上了土匪就戛然而止,影片在1938年日军的飞机轰炸中莫名其妙的划上了句号,仓促的结尾让观众一团迷雾,不知所云。
(四)整部电影音乐元素运用较少
虽然电影中多次运用了华阴老腔唱段和皮影艺术表现手法去体现陕西的历史和风情,但是度的把握也是不可忽视的。笔者认为影片应该有比较苍凉的歌曲或者音乐,比如用埙这种乐器表现渭北高原的厚重和苍凉,或者运用管乐来表现饥荒和瘟疫之后横尸遍野的凄惨景象都是很好的媒介。运用管弦乐队的张力和烘托气势来表现悲剧命运人物的苦难和民族生死关头的抗争都是非常必要的。
毋容置疑,《白鹿原》在如今商业片汪洋恣肆的时代,着实带来了一丝文艺片的清新,只是缺少了令人荡气回肠的史诗感。影片通过两代人的命运变迁,映现了上世纪初白鹿原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曾经发生过的爱恨情仇。揭示了20世纪初北方农村在朝政改制、军阀割据、民不聊生、饥荒、疾患肆虐的背景下,白鹿村民众为争取自由、抗拒枷锁、保护口粮的斗争气概;也把旧中国封建制度下关中女性的婚姻、情欲和悲欢离合悲怆的展现在观众面前。这是一部气势恢宏的电影,但也有承载原作历史容量的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