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有多远
西村
周永康落马后,“墙倒众人推”。无论是来自官方的,还是民间的舆论,大有弹冠相庆之势;与之相伴随的,则是有关周永康在任时的各种蝇营狗苟之事,被描绘成各种版本在坊间流传。但还有一种说法:周永康在任时,为人处事讲义气,与同僚或下属多以“兄弟”相称,彼此之间的关系很铁。正是靠着这种江湖义气,周永康在数十年间建立了盘根错节的强大关系利益网,并借此疯狂敛取钱财。
无独有偶,有人也说徐才厚为人谦和肯帮忙,真有厚道之处,敢收钱财,但也真给人办事。
事实上,中国官场中的这种“江湖义气”并非个案,甚至已非常盛行。单从称谓看,过去的“同志”已被“老板、大哥、小弟、师父、师姐、师妹”替代。权力部门与社会组织关系不清不白,互相利用,一些地方的主官黑白通吃,左右逢源。相当一部分基层政府在拆迁、截访、征地时动用具有黑社会组织性质的恶势力对付民众。江湖义气同时在官场、民间和黑社会畅通无阻,可以说是中国社会文化中的一个严重症结,是潜规则对抗明规则最有效的思想和感情基础。江湖圈子越大,混得就越好,势力也就越强大。到了周永康这个级别,庙堂之高与江湖之远似乎已经没有距离或者说早就一体化了。
江湖本来是一个可以诗意栖居的地方,充满逍遥、写意的人生色彩;江湖是一种人生态度,更是一种生活方式。有人说:庄子左右了江湖文化,韩非子主宰了庙堂政治。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有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此处的江湖则用来指民间社会,有与朝廷相对的意思。至于老江湖、混江湖,则是隐指现今社会以暴力冲突为常态的黑道生态。
当今中国的全称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具有现代社会治理的制度设计和一整套体系。但是,在某种程度上,中国是一个被“江湖化”的社会。广义的江湖是民情民意民间习俗,狭义的江湖则是以区域、行业、人缘等因素结成的利益体系和圈子。有人曾讽刺说,中国的经济是亲戚经济:国土局领导的亲戚在搞房地产;教育局领导的亲戚在做校服;安监局领导的亲戚入股煤矿;公安局领导的亲戚开夜总会;主管绿化领导的亲戚开园林公司;主管资金领导的亲戚入股科技企业套取财政补贴;主管卫生的领导亲戚经销医疗器械;主管出版的领导亲戚推销教辅图书……平头百姓就只能下苦打工。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看似两个对立的事物,原本没有交集,然而,身处江湖者却时时牵挂庙堂政治,一旦机缘合适就会重返政治舞台,中国古代社会有不少这方面的例子。故此,江湖就不再是一个宁静脱俗之地,庙堂即江湖,江湖即庙堂,正应了古龙那句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心就是江湖。
官场也如江湖,人心更难测量,这是中国官场政治生态的真实写照。要想在官场这个江湖中浪迹,就必须深谙江湖规则;而江湖规则是行走江湖之人必备的行话、暗语、潜规则,并且还混合了某种“武侠”气息,“义”字当头。根本上,这是一种基于个体情感的社会认知和价值判断体系,构成了与现代性的国家伦理和制度维度的忤逆。恰恰由于中国现代性的孱弱,给了江湖义气盘踞政治领域的契机,用私人伦理代替公共规则,造成了中国官场的诸种乱象。
周永康之流的大老虎从兴盛到衰败,可以说成也江湖败也江湖。没有从石油系到政法界的广泛人脉体系,没有地方的势力范围,很难有周永康的呼风唤雨。然而,也正是这样的江湖坐大,挑战了现代社会结构的民赋公权,挑战了中央集权和官场平衡的分治权,就注定为体制所不容。即便在封建专制的社会,王爷坐大挑战皇权,王法也会杀了王爷的头。
作为1949年以来在执政集团内部被打掉的最大老虎,周老虎显然具有标本意义。中国官场“前腐后继”之余,应当反思“养虎为患”根源在何方?关于此,官方较为常见的说法诸如信念缺失,信仰背离,私欲膨胀、道德败坏、以权谋私等等,这种判断强化个人道德因素,显然不能触及问题肌理。
金庸武侠小说《鹿鼎记》中的韦小宝,从扬州一个小混混,靠着江湖义气最后成为清廷宫中的红人,金钱美女一样不少,黑白两道通吃。依靠江湖义气维系的庙堂政治,必然是非理性、反制度化的政治灾难。从整个中国来看,武侠文化的盛行,恰恰反映了相当多的人内心怀有的深厚的江湖情结。
江湖情结之所以成为中国传统文化延续不可小觑的活力因子,在于它既是专制制度的对立面又是其必要的社会组织补充。狭义的江湖可能是反社会的邪恶黑势力,广义的江湖则可以被看做是反映民情民意的群众路线。
中央在公布周永康被立案审查的同时,发布了十八届四中全会的主要议题:依法治国。这就预示着反腐将从治标逐步开始转向治本。依法治国最基本的含义应该是坚持宪法至上;坚持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坚持法律是社会的共同信仰和契约,而不是统治集团的工具,做样子的道具,弄权者的玩具。
在法治化的现代社会治理体系下,中国文化的江湖情结才真的有可能远离庙堂,回归江湖,成为一种诗意的情致,成为一种自由自在的生活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