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铃之声》:镜头之中的温度与深度

    【摘 要】韩国纪录片《牛铃之声》以其主题意识的广度和画面感的饱满精致获得了艺术和商业上的双赢,导演对人牛之间关系的理解和把握通过构图、景别、音乐、剪辑等艺术手段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关键词】《牛铃之声》;特写镜头;空镜头;温度;深度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6)03-0140-02

    2009年,李忠烈导演拍摄了三年之久的纪录片《牛铃之声》在韩国上映,受到观众的喜爱,创下了票房奇迹。《牛铃之声》没有囿于对生活表象的再现和展示,而是力图透过一头老牛和一个老人相依为伴的感人故事揭示出隐藏在生活中的、被忽略掉的真情和感动。中央电视台陈晓卿先生曾说过拍纪录片“其实在拍我的心”[1]。林旭东也曾说过:“一部纪录片的真实性应该存在于他的组织想象之中,而不是机械地忠实于生活”[2]。纪录片《牛铃之声》的魅力正在于它在尊重现实的基础上,创造性地运用各种艺术手段使得该片超脱了对现实生活的粗浅复制和展现,穿透表象,带着温度讲述了一个感人的、有深度的人牛相依的故事。

    一、伪主观镜头

    导演别具匠心地利用画面构图,对老牛进行拟人化的处理,有意将牛从“被看”、被审视转换成主动去“看”的形象。在拍摄时,导演有意利用前景后景的巧妙组合,不仅使得画面美观,而且产生了1+1>2的艺术效果。从老牛的侧面架起摄像器材,将牛置于前景,人物置于后景,产生老牛在凝望主人的艺术效果,这样的画面构图在片中多次出现。影片开头,老人和牛在田间施肥,老奶奶从远处走过来送午饭。先是出现一个对准老牛一只眼睛的特写,随后是一个老奶奶扛着饭从远处走来的全景,再然后便是一个老牛处在前景,奶奶处在后景的景深画面,就给人一种牛在注视着奶奶缓步走来的画面感。影片最后,导演利用画面的纵深感,将老牛的眼睛置于前景,居画面左上方,将正在捡柴的老人置于后景,并将之虚化,给观众的感觉就是老牛在注视着它的老伙计,看到他的艰辛和不易。在导演的镜头下,观众能一点一滴地体会到老牛仿若40多年一直这样注视着自己的主人,替他分担着生活的重压,直到再也抵挡不了死神的召唤,这种难得的陪伴所带来的感动是毋庸置疑的。

    片中最直接展现导演情感的段落莫过于母牛欺负老牛,小牛犊依赖老牛这件事,倔强的小牛犊不去找自己的亲娘反而整日粘着老牛,在镜头里我们能真切地感受到母牛的愤怒和老牛对小牛犊的疼爱。从剧情的角度来看,这些段落可有可无,删掉也不损害故事的完整性,但是正是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小细节却恰恰体现出了导演的良苦用心,可以折射出导演对于老牛生命的关切和尊重,试图走进牛的世界,体会它们的喜怒哀乐。

    二、特写镜头

    特写镜头因对人注意力的高度调动而承载着强调重要线索、突出叙事重点,描述人物心理活动等功能,在故事片、电视剧中,道具的特写往往蕴含着重要的戏剧因素。《牛铃之声》中有大量特写镜头:牛铃铛的特写、牛眼的特写、旧皮鞋的特写、收音机的特写等,每个镜头背后都蕴含着深刻的内涵。

    (一)牛眼特写。印度教里说,牛的眼睛里映射着整个世界。片中牛眼的特写镜头与别的画面组合在一起构成了牛的视角:沉默的老牛默默注视着几十年如一日、艰辛劳作的崔益钧老人、反对引进疯牛而游行的示威者、对着自己的瘦弱和苍老指指点点的人群......老牛和主人崔益钧老人一样沉默地接受这一切,无论社会如何进步、生活如何艰辛都努力干活。影片的最后,老牛死去,牛眼紧闭,带给观众无法言说的伤感。李忠烈导演不是以一种猎奇心态和俯视视角在创作,而是真正具备一种平民意识,将自己放在老牛的位置去感受和创作,对它们命运的真切关注和尊重之情蕴含其中,这是一种带着温度的记录。

    (二)牛腿与人腿的特写。崔益钧老人的左腿因为小时候不良的穴位针灸导致肌腱萎缩而无法走路,老牛变成了他的腿脚,拉着他耕地、出门、回家,40多年来,老牛对于他来说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腿是老人的伤痛,也成了联系他和老牛相依之情的纽带。导演很注重伏笔的使用和线索的维系,片中多次对牛腿进行特写,穿插着对老人伤腿的特写,让观众不自觉地将二者视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看待。本片最经典的一个场景莫过于背着柴禾蹒跚前行的老人和拉着一车柴禾同样踉跄前行的老牛并行。在这里,所有分开叙述的有关人腿和牛腿的叙述段落高度统一起来,碎片化的意义得以升华,老人与牛的相依之情展现得淋漓尽致:先是一个行走的牛腿的特写,随后镜头摇到崔益钧老人拄着木棍前行的双脚上,紧接着是对老人与老牛并行的全景展现,最后从侧面拍摄了人与牛并行的脚部特写,加上主题性音乐的渲染,无须任何解说和旁白,老人与老牛之间的相依之情得到了最有力的展现。

    (三)牛铃铛的特写。若从声音元素角度分析这部纪录片,不可忽略的一个要素便是牛铃之声,它和李三顺奶奶的抱怨声相辅相成、贯穿全片,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叙事线索。影片的开头部分,未见铃铛先闻铃声,随后便出现了老人粗糙苍老的带着金戒指的手握着一只铃铛的大特写,随着铃铛的晃动,铃声越来越响亮,画面黑掉,出现了片名“牛铃之声”。这个大特写无疑是在向读者强调这个物件的重要性,随后铃铛声响,画面渐渐变亮,先是拍摄了行走的牛影子,随后一个大特写,那只出现在片头的铃铛出现在了这支牛脖颈之上。只要牛在动,铃铛便作响,所以导演有意将牛铃之声贯穿全片,这声音象征着老牛对于老人的陪伴和相守。牛铃之声在老牛站不起来时停止了,随着老牛的死去,它也成了“死去”的铃铛。片中出现了一个被扔在地上的牛铃铛的特写,铃铛在,而铃声不再,没有过多言语,但每个观众都能最真切地感受到老牛死去带给老人的悲痛。影片的最后出现了一个老人手握铃铛的大特写:老人坐在田间的大树下,摇动铃铛,他又听到了陪伴他40多年的熟悉的铃声。对于沉默寡言、感情内敛的崔益钧老人说,这代表着他最深沉的思念。

    (四)人手的特写。正如影片在结尾处所说的那样,此片“献给所有牛只,和为了养儿育女辛苦的父亲”,和老牛一样,崔益钧老人也是影片重点刻画的形象。在我看来,李忠烈导演用所有的画面和声音阐释了这样一个隐喻:老牛即老人,老人即老牛。同样任劳任怨、不善言辞的父亲就如同这头老牛一样,就算生病了,腿疼得要命,还是一如既往地辛勤劳作,养育了9个儿女,在他们幸福生活的时候依然是一身伤残地独自生活和劳作。在《牛铃之声》中,导演总是有意在寻找和展现老人和老牛之间的相似处:身体上,同样都承担了岁月的重压而徘徊在死亡的边缘,有着类似的伤痛;性格上,同样是默默忍受着一切的艰辛而毫无怨言,那组人牛蹒跚并行的经典镜头是对这个隐喻最直接和形象的阐释。

    有一些重点刻画的细节一直强调着这种相似性。片中有很多对老人粗糙双手的特写镜头,其中有一个老人抚摸牛背的特写镜头尤为特殊:老牛将麸皮打翻,生气的老人拿木棍拍打老牛,而打了老牛之后的情感刻画相当精彩:镜头先是对准老牛一块因腐烂而趴满苍蝇的皮肉,随后便是老人的手抚摸牛背的一个特写镜头,并且镜头还往前推,将背景虚化,使老人的手抚摸牛背的动作成为一个大特写,从这个特写镜头里能很轻易地看出老人对老牛的细心照顾和怜惜之情。但是再进一步对这个画面色彩进行分析的时候,却能发现老人苍老、布满沟壑的手的肤色与牛背的颜色同出一辙,这是岁月造就的沧桑,在这苍老的背后我们可以想象,年迈的崔益钧老人为家庭和儿女奉献了一生。

    《牛铃之声》对于细节的专注和对事物展示的连续性相当出色,导演在每一个看似简单的镜头里都倾注了不一般的情意,尤其是一些被特写镜头重点强调的细节:一双破旧的皮鞋、一架老式的收音机,一辆不停歇的牛车等。影片的最后,收音机坏掉了、旧皮鞋被新皮鞋取代、没了老牛的牛车也不再往返于那座回家的桥上,物是人非的伤感直击每个人的心脏。

    三、空镜头

    空镜头又称“景物镜头”,《牛铃之声》中使用了相当多的空镜头,用来交代背景、环境、时间等,调整叙事节奏、推进故事情节、具有隐喻、说明、暗示、象征等功能。《牛铃之声》对于空镜头的运用可谓是炉火纯青,李忠烈导演很注重空镜头使用的连续性,利用相似相关的镜头组合,使这些镜头超出单个意义,具备丰富的内涵。从插秧到除草、收获,再到影片最后崔益钧老人夫妇寄给儿女们的袋装大米,导演截取水稻生产各个阶段的空镜头穿插在故事的讲述中,比如说插秧时候的嫩苗、装好的待邮寄的大米等。这样的剪辑给人一种清晰的时间感,让人意识到时间的流逝。这样的空镜头在片中俯拾皆是:金黄色的稻田上趴了一只土黄色的蛐蛐儿、高挂在枝头的熟透了橘黄色的柿子等。季节的变迁、时间的流逝尽在无声中展开,并且每一个画面都拍摄得相当美观精致,大大提高了影片的观赏性,让纪录片摆脱了单调呆板、难看无聊的刻板印象,这也是《牛铃之声》在韩国能有超过300万观影人次的原因。

    除去这些表明时间变迁的描述性空镜头外,还有一些具备情节性功能的空镜头。导演在表现和崔益钧老人一样的农民们遭遇严重涝灾的时候,插入了洪水如瀑布般往下奔流和水稻被冲刷得七零八落的两组空镜头,不用繁琐的解说词来说明,观众能最直观和真切地感觉到这场灾害的严重性。

    《牛铃之声》的魅力是在时间的等待和情感的寄托这双重作用下产生的,正是由于导演带着温度进行记录,真正站在崔益钧老人的立场上看待他和老牛的关系,才没有被老人奴役老牛的假象所迷惑,而是读懂了老人想尽一切办法留住自己老伙伴的心情,才真正把握住了人牛之间相惜相依、同甘共苦的亲密关系,为身处底层的老人和老牛谱写了一曲不朽的赞歌。在用温情讲述这个感人故事的同时,很多复杂的社会问题便在这种看似不经意间展示出来,比如导演借邻村人“比亲儿子扬道要好”这句话无情揭露了儿女不孝的事实,这种不刻意强调的讽刺更具力量。

    四、结语

    通过分析可以看出,李忠烈导演在《牛铃之声》中寄予了自己对生活、人性、社会等多方面独特的理解和思考,但是他的这种主观情思不但不损害纪录片的真实,反而正是由于在这种平民意识促使下的创作,才使得这部纪录片实现了艺术和商业的双赢。真实人物和真实环境的斗争造就了伟大和感人的纪录片。纪录片之父弗拉哈迪曾说过他“拍摄《北方的纳努克》的冲动来源与我对他们的独特感受和深深的敬意,我想把他们的故事讲给其他人听,这就是我拍摄他们这部电影的全部原因”[3]。从《牛铃之声》里,我们能看到李忠烈导演对于老牛和老人深深的敬意,试图以最深情的方式将这个感人的故事讲述给我们听,不需要宏大的叙事和主题,讲述本身就是他的目的。

    参考文献:

    [1]张群利.探寻陈晓卿的纪实主体性[J].现代传播,1997(03).

    [2]迈克尔·拉毕格著,何苏六译.纪录片创作完全手册[M].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5:29.

    [3]林旭东著.纪录电影手册[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20.

    作者简介:

    赫金芳,女,苏州大学凤凰传媒学院戏剧影视学专业14级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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