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幻之间:独立纪录片《悲兮,魔兽》的诗意语系建构
【摘 要】《悲兮,魔兽》是国内独立纪录片人赵亮导演的新作,该片入围了第72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本文通过镜头语言及意象构造两个维度对全片的诗意语系进行深化分析,旨在剖析该影片的文化内涵,对影片中的相关问题作出分析、阐释与反思。
【关键词】《悲兮,魔兽》;诗意语系;隐喻;意象
中图分类号:J95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6)03-0129-02
《悲兮,魔兽》是一部由中国导演赵亮指导的独立纪录片。该片以冷峻的视角讲述了地处内蒙古能源产业链的农民工在矿区严重受到粉尘污染的环境中长期工作与生活的故事,以鄂尔多斯为全中国发展的缩影,用影像叙述的方式折射了经济社会发展与变革过程中的问题、矛盾与人性的荒诞。导演赵亮这部批判性纪实的纪录片,具有鲜明的独立影像人的风格,将人与环境这个宏大命题置于微观的叙事当中,尝试以诗意的电影声画语言在原始的现实生活与感性的镜头语言中搭建起一座无形的桥梁,在真实与虚幻之间完成了批判现实、获取艺术真实、表达文化意涵的多元价值。
一、镜头下的隐喻话语
影像的力量在于以画面感和视觉感来创造出深刻的想象空间和思维内涵,创造出比语言更具说服力的真实体验。《悲兮,魔兽》的解说寥寥,更多的是影像之间的组接,以画面带给人直接的冲击力。
(一)“兽”控之人
在这部纪录片中,导演赵亮用人脸的特写为他欲呈现的主题进行了一个段落性的总结与划分。一张张黑色的脸布满了岁月和辛劳所刻下的纵横沟壑,一双双焦灼的眼在地狱之黒煤与淬火之中、在死神之召唤下显得空洞而无神魂,就像被比蒙巨兽劫去了灵魂一般,在它靡靡之音的召唤下,每个人都机械式地做着重复的动作,睡了又醒,醒了工作,没日没夜,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导演赵亮总是在不经意之间以月光与日光的交接、以四溅之烈焰切换了黑夜与白天。通过诗意化的镜头,表现日夜颠倒的下层人民在劳动中的煎熬以及在现实大环境下的无可奈何。导演运用了三次人们劳作后洗漱的长镜头来表现他们的麻木,其中矿工人洗漱的镜头里,还能看见他对着一个类似是从汽车中扒下来的后视镜龇牙咧嘴地笑,检查自己的仪容仪表,而镜头进行到中部时,即使身边有一个庞大的镜子,挖煤的夫妇在洗漱过程中也不会照,而是目视前方重复着擦脸、洗帕子、擦脸的动作。最后,影片在表现炼铁师傅劳作休息之时,整个段落里一面镜子都没有出现,炼铁师傅只是麻木地撕着自己手中的老茧。镜像中的世界与现实世界恰恰相反,却又如此相似。用镜子来反照自身是对自己的审阅,通过对自己的审阅、对自身形象的关照看到的不仅是个人的外貌,更是一种对自己负责的精神。从照镜子到不照镜子再到没有镜子,导演运用隐喻蒙太奇的手法描绘了一个人的堕落、个体精神的丧失。
(二)静穆之长镜头
长镜头是纪录片,特别是独立纪录片创作最为推崇的一种叙事策略。法国新浪潮的精神之父安德烈·巴赞是长镜头的大力提倡者,他认为电影是透明的,电影语言能够而且应该以最大的可能性再现现实的真实,“唯有这种冷眼旁观的镜头能够还世界以纯真的原貌、吸引我的注意,从而引起我的眷恋。”[1]在《悲兮,魔兽》的影像叙事中,多次运用长镜头叙事客观冷静地如实记录,使观众产生移情作用,服务于影片的宏大命题。
影片第五分钟有一个长达两分钟的长镜头,这是跟随矿工下矿的场景。乘坐电梯往下走,从光亮到黑壁,再从黑壁到光亮,循环往复。导演以长镜头表现无止无尽地向下行进,令人压抑而无法逃避。
影片49分31秒到50分26秒之间有一个接近一分钟的长镜头,这是一个主观的长镜头。布满灰尘和泥点的汽车,像阅兵式一样驶过,不禁让人想到《战争三部曲》中的画面。一列列火车好像永远没尽头似地不停向前驶进,镜头之长,甚至超过观众生理和心理的承受能力。整个段落以黑白灰的冷色调为主,背景音乐低沉阴郁,令人不寒而栗。
影片最后一个镜头是在之前出现了两次的背负镜子前行的人,这次他的镜子里终于不再是黑色的煤山、残破的土地,而是之前出现在影片上半部分的绿色植物以及抱着它行走的人。在行进的过程中,镜子中的人和植物在某一瞬间突然消失,镜子中只留下了鬼城的倒影。随着长镜头的继续,背负镜像的人渐行渐远,片头出现了魔咒似的呢喃,旁白一言点破——我们就是那魔兽,那魔兽的爪牙。
实际上,《悲兮,魔兽》在影片许多部分都运用到了长镜头,比如描绘劳动人民洗漱、扫视鬼城空房等镜头。整部影片看似只是单纯通过吟唱式的旁白、单音节的音律以及画面进行叙事,但是长镜头的多次使用却在平淡与冷峻中给人以震撼和冲击。
二、意象中的诗意真实
“喻象乃是创作主体在客观世界中摄取对应物,并赋予其一定的比喻或象征的意义,由此而形成的一种意象。”[2]这种意象携带者强烈的主观色彩,更是能够显现出诗意的真实。在影像叙事中创造意象的显现与意义成为独立纪录片创作者的一种追求。在《悲兮,魔兽》中这种意象的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刻化。
(一)梦境真实与悲伤倾诉
《悲兮,魔兽》以一个全身赤裸的男人形象串联了整部影片的叙事,整部影片仿佛像一个人间炼狱,但又似乎只是他的一个梦。他全身裸露,总是背对镜头,就像婴儿一般沉睡的模样。直到影片尾声,鬼城完成修筑,沉睡之人梦醒,眼前的现实又似梦中的海市蜃楼。哪里是梦境?哪里又是现实?为何梦中发生的一切更像是现实?每当男人出现之时,画面总是被割裂,导演赵亮以唯美主义的方式还原了这场真实的噩梦——这是一个破碎的现实。毫无疑问,这个裸露的男人作为一种影像符号具有深刻的隐含意义和普遍的指涉。他代表着共性的人,他的裸露代表着人出生与离开,同时也比拟着被剥去外衣、裸露在外的大自然,从而映射出人类无尽地掠劫资源、牺牲自然,最终换来的只是一个玩具式的高楼大厦的空壳。影像与梦境之间有一种互换与彼此对应的关系。导演以诗意的梦境无声地描绘着这场人间炼狱的恐怖。尽管纪录片似梦似幻、片中的人也在做梦,但是实际上导演赵亮建构了一种梦中梦的套层结构。在如诗如梦的唯美画面中,在男人沉睡到苏醒这个过程中,将表面的虚华和背后的可悲表现了出来,创作者对作为欲望牺牲品的底层人民的关怀一览无余。
整部影片没有采访,在声音元素的运用上除了旁白外,也较为单调。除去低声吟诵的“比蒙之音”和低音吉他的单音循环外,几乎没有其他音乐。除此之外,音效的使用更多是采取同期声,如山体爆裂的同期声、炼铁淬火等。影片中出现最多的声音意象是来全身裸露的男人的声音,不论是他的音调还是内容都透露出沉重的哀伤和无奈,如同悲伤的诗歌一般,对整个影片从结构上进行了生动的串联。可以说,导演赵亮在音效的使用上较为谨慎,而诗意的声音语言中也有节有致地服务于文本的叙事,宛若在低喃中的哭诉,令人久久难以忘记。
(二)镜像炼狱与虚幻的绿
影片中最引人注目的意象之一在于一个喘着粗气、始终背负镜子踽踽独行的人。背负镜子的人在片子中一共出现了三次,他费劲地呼吸,走过乱石之间,走过空无一人的鬼城,用镜子来反照这个世界,想必是想让世界看看,无尽的欲望已经将世界摧毁成了炼狱的模样。这种无声地控诉比言语来得更加猛烈、更直击人心。他的每一次呼吸都透露着无奈,是他对欲望的指控。除此之外,底层人民在劳作后麻木地进行洗漱的过程中也存在着镜像这一意象,从照镜子到不照镜子再到没有镜子,导演运用隐喻蒙太奇的手段描绘了一个人的堕落、个体精神的丧失,在镜像的诗意中展现人间的炼狱。
除了表现内蒙古大草原画面和鬼城的整洁耀眼之外,影片整体的色调偏重在黑、白、灰三种冷色调。但是在这如死寂一般的冷色调环境中却出现了一抹不那么真实的绿色盆景,让人记忆犹新。影片的第35分钟,一盆绿色的盆景取代了之前大片大片的草原,成功地将观众的注意力聚焦在了这一抹虚幻的绿色元素之上,别具一番意味。显然,主人悉心的照料着这株宝物式的植物,因为它像是绝望的世界中唯一的一丝希望。影片第42分钟,主人抱着这抹绿色行走在黑色的山谷之间,导演以诗意的镜头语言对被欲望破坏殆尽的自然,表示出无声又深刻的无奈与叹息。在影片的最后,背负着镜子行走的人与抱着盆景行走的人在影片中相遇,镜像中深含对希望渴望。但是在下一个瞬间,希望即灰飞烟灭,只剩以牺牲筑成的鬼城。
三、结语
当前,影视文化全面迈进了消费与被消费的时代。虽然太多的人“寻求的是一种浅薄化、平面化的生活方式和审丑趣味,通常倾向于不需要任何思考意义和文化价值的影像消费,其最大的需求只是一种单纯的习惯性的视听快感,甚至是一种花眼乱心的猎奇心理。”[3]但是《悲兮,魔兽》却以独特的影像叙事方式透露出深深的省思气质,以文本的空白、以诗意的声画语系控诉着人类欲望的劣根性,并对身不由己的底层人民的悲惨际遇表示出深深的悲悯,为观众创造出一个意涵深刻、喻象丰满的影像世界,给人以心灵的震撼与救赎。奇观影片是现实真实的同构,《悲兮,魔兽》中镜头语言的抒写与诗意意象的运用完成了整部影片的奇观化建构,而人与环境这个宏大命题及其背后暗含的问题、矛盾与荒诞则是导演赵亮所想要积极探寻与表达的艺术真实。此外,“尽管遭遇西方影视文化的强势来袭,当下最有影响力的美国文化和欧洲文化已经成为世界文化的两极,但中国影视也正在向具有独特性和影响力的第三极文化而努力。”[4]《悲兮,魔兽》显是这支第三极文化队伍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其深刻的艺术价值和文化意蕴值得被解读、被阐释。呜呼!悲哉!怪兽其实就是人类自身。梦境如此地真实,现实却又如此地虚幻,在欲望的操纵下异化的人类将何去何从?这是值得所有人反思的命题,也成为影片留给我们深深的思考与反省。
参考文献:
[1]安德烈·巴赞.电影是什么[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87.19.
[2]施旭升.艺术即意象[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69.
[3]王秋硕.浅论电视综艺节目主持人的类型发展与优化培养[J].中国电视,2015,(12):72-76.
[4]谭苗,潘皓.鲁迅神话思想对中国当代魔幻电影创作的启示[J].江苏社会科学,2013,(2):198-203.
作者简介:
刘倩云(1993-),女,四川成都人,中国传媒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广播电视艺术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