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部支教的古稀夫妻
张凌云
“为山里娃打开一扇看世界的窗户,让山里娃也能和城里娃一样,大声流利地说英语。”这个初衷,让退休后的朱敏才夫妇成为贵州山区的支教志愿者,而且一待就是9年。
虽然和大多数想做点事的人经历的一样,关于他们的非议也曾满天飞,但他们不为所扰,坚持着自己的选择。
4月底,老伴孙丽娜回北京看病了。朱敏才嘴上说着能应付,但手抖的老毛病又犯了。
他告诉记者,这不碍事的,偶尔会出现,休息好,就好了,不用过多担心。
5月8日,听说朱老师手抖的毛病犯了,村上的负责人特意赶过来看望。朱敏才重复着跟记者说过的话,让他一定放心。他告诉记者,9年支教生涯,他感受乡亲们的关爱太多太多,相信在北京生活体会不到这种情感。他说,除了给学生上英语课,自己还负责给老师和部分乡镇干部培训,这种信任是他支教生活中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大家很认可他,他也竭尽全力。
“在这里,大家需要的,我能做的,都责无旁贷。”朱敏才眉宇间的自豪,让10多平方米的小屋也跟着屋外的阳光明朗起来。
看电视做出的决定
黔西南州望谟县第二小学是朱敏才夫妇支教的第一站。朱敏才告诉记者,外部环境对深山里的学生是陌生的,闭塞的乡村对他们来说同样也是陌生的。支教的最初,两人印象里最难的就是如何把“陌生”一点点消除。
2005年初春的一天,已从商务部退休的朱敏才正要和老伴孙丽娜说说中午吃什么,却发现正在看电视的老伴眼泪刷刷地往下流,显然是被正在播出的电视节目吸引了。他听见老伴不容质疑地说:“我要去贵州支教!”原来电视上正播出志愿者徐本禹到贵州省大方县猫场镇狗吊岩村岩洞小学与大水乡大石村大石小学支教的故事。
孙丽娜没想到,向来做事稳当的朱敏才,对她的“异想天开”没有讽刺挖苦,而是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贵州是我的故乡,你去支教我也可以去。”
孙丽娜拥有近40年教育工作经验,是我国第一批小学英语教师。朱敏才则是1942年出生在贵州省黄平县一个老中医家庭,1965年从贵州大学毕业后来到北京,进入外经贸部(现在的商务部)工作,与龙本畅、龙永图等一样,是从贵州走出的同一批大学生。
在外经贸部工作期间,朱敏才先后做过援助非洲使者、加拿大访问学者、中国驻尼泊尔使馆经济商务参赞等驻外工作。也曾多年应约在境外校审《中国对外经济贸易年鉴》的英文版,是《中国经济年鉴》和《中国大百科年鉴》的特约撰稿人。
可是,当他们夫妻二人兴冲冲来到贵州时,却发现支教的事情并不是想做就能做的。他们落脚在兄弟家里,到处打听哪所学校缺老师,就到哪里去。可接连联系的几所学校,都以他们年龄太大为由,婉拒了他们的申请。
情急之下,孙丽娜找了《贵州都市报》,向记者讲述了他们的想法。报道一刊登,他们一下子成了名人,先后有望谟、紫云、凯里等地政府和学校向他们发出了邀请。
朱敏才对这样的反响却有些不大适应,他有点怪怨老伴的做法,觉得“动静”弄得太大了,给别人添了麻烦。他说:“我比你了解农村,那里一是缺医少药,再就是缺好老师。我们自己找一所学校是很容易的事,为什么要给别人添麻烦呢?”
孙丽娜觉得老伴委屈了自己,她只不过是有些着急,找报社只想快点达成心愿,并非为了出名。但见老伴不高兴,便没有再辩解。这也是两人多年达成的默契。
尖山上的艰苦生活
朱敏才夫妇选择了去望谟县第二小学支教。2005年8月24日,赶在新学期开学前,他们到了学校,由此开始了乡村志愿支教生活。
采访中,朱敏才告诉记者,过去9年的时间,他们先后在望谟县第二小学、兴义市马岭镇尖山小学、贵阳市孟关乡世华小学、遵义县龙坪镇裕民小学和中心村小学5所学校支教,其中条件最艰苦的是位于马岭镇大蚌村群山之中的尖山小学。
尖山有贵州的“小西藏”之称,海拔1300多米。老人向记者描述说,学校坐落在层峦叠嶂的大山中间,只有位于对面一座高山的村庄中有一条路能到这儿。穿过那条小路,走过一个800米长的山脊,下到谷底,过一座小桥,走一公里路;再绕过一座山,还有一个小桥,绕过山,再走一公里山路,这时就到村长家了,路也就没了。剩下的只有村民踩出来的一条小沙石路,小路是陡峭的悬崖,崖上风化的石块不时往下撒落,人走在上面很容易滑倒。穿过这条小路,再向山上爬,才能到达学校。
当地人说,这是全村83户人家,背了7000斤石头盖起来的袖珍小学,没有玻璃窗,没有灯。孙丽娜记得刚到学校时,看到孩子们冬天穿着很单薄的衣服,脚上穿着凉鞋坐在教室里,而夏天孩子们只能打赤膊,光着脚,眼泪就刷地流了下来。
学校只有三间房子,朱敏才夫妇住其中的半间。每周两人要下山一次,到顶效镇购买粮油等生活必须品,一个来回需要5个小时。后来,两人干脆在镇上找个小旅店歇一个晚上,第二天再回学校。朱敏才说,走山路真是累得不行,每次只能背一点必须的东西。
住在学校,喝水是两位老人的又一个难题。从山上流下来的水,都被村民们一段段截住,每次打水,朱敏才都要走过长约20米紧挨着峭壁的小路,去给上一户人家说,请他们把水打开。后来熟悉了,村民知道他们每次取水的时间,主动放水下来。听说他们吃不到新鲜的蔬菜,村民们还让孩子给他们拿来当地特产佛手瓜。听说朱敏才懂中医,村民们也经常过来寻医问药。
不知不觉中,两人就融入了乡村生活。在尖山一年,朱敏才用手中的相机,几乎给全寨83户400多人都留过影。
“度过最初的陌生期,时间过得还是挺快的。”朱敏才自豪地说,尖山小学原来只有一位李云贵老师,是村里惟一的高中毕业生。除了李老师,能在这里待上一年的老师,此前60年只有6位,他和孙老师是第七、八位。
他的课超级有意思
在孙丽娜的印象里,2000年北京小学生就开始上计算机课了,而2008年6月他们到尖山小学,这里的孩子还只有语文、数学两门课,根本不知道电脑是什么。她着手给孩子们设计了新的课程表,加上了英语、体育和音乐。由于老师少,年级多,两个老人就连轴转,从早上7点到下午5点,课程排得满满的,几乎没有休息时间。
从听不懂普通话到不仅听得懂,还能说出标准的普通话;从不知道英语到每天早上一到学校就用简单的英语打招呼,苗寨孩子们点点滴滴的变化,都让两位老人感到很满足。
朱敏才说,山区深处的学校,对外交流很少,这里的孩子不愿说话,心里对陌生人多少有些恐惧。熟悉情况后,他们除了在课堂上教孩子们礼貌用语,讲解卫生习惯的重要,还采取家访的办法,争取家长的配合。慢慢地,孩子们相互间自然而然地用起礼貌用语,互相看谁卫生习惯更好。
朱敏才用他们的退休金从镇上买来学习用品和食品,对做得好的孩子适当给一些奖励。他说,这样做不是让孩子们学会竞争,只是想给他们单调的生活增加一些乐趣。
在朱敏才录制的尖山小学视频里,孩子们从最初对镜头的躲避、跑开到对着镜头挥手说“Hi”、做鬼脸、唱汉语歌、跳舞……自信、开朗,让人为孩子们的进步高兴。
朱敏才夫妇至今保留着在支教学校里的每一张排课表和部分学生的作业本。在尖山小学苗族女孩李兴艳的日记里,有她对两位老师的独特观察。这个连寨子都很少出过的女孩,详细记录了两位老师给伙伴们带来的巨大变化,透露了心底对老师的喜爱和感激。连老师养的墨西哥吉娃娃小狗的趣事,也没逃过她的眼睛。她在其中一篇日记还写到:我不但想要当班长,还想要上大学。这种敢想敢做的力量,就来自于夫妇俩一年多的言传身教。
每每想起2009年7月从尖山小学离开的情景,孙丽娜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那天,孩子们跟着两人一路下山,不停地唱着他们教的《年轻的朋友来相会》《让我们荡起双桨》《歌声与微笑》等歌曲,唱着唱着就都哭了,哭完了再唱,劝也劝不走。
支教对孙丽娜来讲是干起了老本行,可朱敏才却是外行。他本来觉得教英语一点问题没有,但由于不懂得“课堂管理”,他的课经常乱堂,孩子们前后门乱窜,还有孩子爬到讲台上偷偷拍他的肚子。
朱敏才只好退居二线,在做好妻子的后勤保障工作的同时,虚心向妻子学艺,并阅读了很多教育书藉,慢慢掌握了授课技巧,还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教育理念。在他看来,孩子们学英语 “说”的兴趣比“考试”更重要。他重点培养学生敢开口、能开口的能力。四年级的学生黄月飘告诉记者:“我超喜欢上朱老师的课,因为他的课超级有意思!”
希望在这里继续教下去
由于缺乏叶黄素,加上强紫外线照射,原本就高度近视的孙丽娜视力严重下降,右眼已因黄斑性病变而失明。她现在已不能给孩子们上课了,但她利用自己的特长,又找到一个新途径为山村的孩子们服务:试着用自己的方式,积极联系社会各界爱心人士,为学校争取更多的社会支持。
2013年,孙丽娜通过女儿与北京赛晶集团联系,为龙坪镇中心村小学捐赠了20台电脑,价值约8万元。遗憾的是学校没有多余的资金来修建电教室,20台电脑只能搁置一旁。
另一个让朱敏才夫妇操心的是,学校食堂是一个简易棚,孩子们吃饭只能在露天水泥台上。朱敏才说,没有地方坐着吃饭,学生们只能在操场上站着或回教室吃饭。
今年3月28日,遵义下大雨,孩子们在打饭时,一大块铁皮砸了下来,把他们吓了一跳。于是,修建一个食堂,让孩子们有个吃饭的地方,成为他们最着急的事情。他们估算了一下,学校如果建一个食堂和一间电脑教室,需要约30万元。
阿里巴巴公益“天天正能量”基金了解到情况后,被两位老人打动,愿意资助他们10万元。这是“天天正能量”基金自2013年7月启动以来,拿出的首个10万元。3月底,朱敏才夫妇收到这笔钱,他们决定将所有的善款用于建设学校食堂和电教室。因为还差20万元,夫妇俩希望更多的爱心人士、企业能帮助学校。
除此以外,朱敏才还利用从当中医的父亲那里学的家传中医知识,在积极编写《开发生命的工具—长寿筋穴按压法》。他希望这本书能让缺医少药的山民学会自我保健。他告诉记者,他打听出版社出书的事,人家说让他自己掏腰包出。对此,老人有些不理解。他说早在1991年,自己就曾出过《自学快速阅读法》《成功方略》等书籍。怎么现在反倒要自己花钱出书了呢?
最终,朱敏才自费花了6000多元,印刷了400本,无偿送给当地村民。他说,从村民的反映来看,按压法是有效果的,经常有山民来找他,让他给按压,还有人主动跟着他学习他自创的“尖山棍法”。这套棍法曾给尖山小学的孩子们带来了无数欢乐。体育课上,大家学得有模有样,有的孩子至今还在研习。
朱敏才爱好非常广泛,他说这与孙老师的支持分不开。电脑、摄影、学中医、下象棋。据说,前三样称得上专业水平。到贵州支教后,学生和妻子就是朱敏才拍摄的主角。也因为这个爱好,夫妇俩留下了支教中很多珍贵的瞬间。翻看老人拍摄的照片,让人仿佛进入时光隧道,支教的辛苦和快乐,一幕幕在眼前回放。
采访中,每每记者跑题问到两位老人的身体状况,朱老师都会及时把话题拨正,原本洪亮的声音会再高一些。他强调自己身体很好,能在遵义县龙坪镇中心村小学教学,自己心中是有数的。言外之意,不会给别人添麻烦的。
朱敏才也向记者提到,有人对他这个年纪来支教有疑虑,有人甚至说他是为生活所迫,到贵州来躲债的。说到这里,老人有些急了:“我们老两口都有退休金,不是特别高,也算中上,在北京生活很好的,住房也在二环以内,哪有生活困难之说?”
有网友看过两位老人的报道后,也刻薄地提出,如果真是想志愿支教,就不应该到镇中心村小学,而应到真正缺少老师的深山中去。中心村小学怎么会缺老师呢,比这儿艰苦的地儿多的是。但这种说法立即引来其他网友驳斥,有人留言说,“扪心自问,自己年老时,也许不及老人的十分之一。”
朱敏才说:“虽已是古稀之年,但只要我们还能动,就希望在这里继续教下去,让山里娃也能和城里娃一样,能大声流利地说好英语、学好英语。”
(本文图片由受访者朱敏才老师提供,特此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