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互文视角谈电影《苏菲的抉择》与狄金森诗歌
赵晶晶 李萍
如今,越来越多的影视作品会将诗歌引入,因而影视和诗歌呈现出“互文性”特征。在美国著名女作家狄金森的1700余首诗中,有1/3左右是写死亡,可见她对死亡主题的审美偏爱。其中,她的第712首和第829首诗歌就出现在小说《苏菲的抉择》及其改编的同名电影中,而诗歌、小说与电影之间的“文本互涉”特征已成为电影美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互文性”这一术语由克里斯蒂娃首先提出,源于巴赫金的对话理论。“‘互文性,是说文本是由它以前的文本的遗迹或记忆形成。”[1]在后现代背景下,该术语通常指一切事物都和其他事物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同文本间话语资源互相渗透的现象。任何文本都处于若干文本的交汇处,包含着过去与现在。“互文性”理论代表着一种思维模式,旨在消除权威,发掘文本的诸多深层含义。运用“互文性”理论能看到关乎文本中不同的声音与内涵,在比较的过程中分析各文本间的差异。
一、 文本内容互涉
在“互文性”视域下,无论是历史上的狄金森,还是引入小说《苏菲的抉择》中的狄金森诗歌,都是同名电影结构的组成部分。电影文本中涵盖着现在的、过去的、甚至未来的,关乎政治、历史、社会的方方面面。电影中狄金森的诗歌已经不再是单一的诗歌文本,而是与影片主题、主人公性格、故事情节等方面产生“文本互涉”的汇合体。
狄金森诗歌中关于灵魂自由、信仰、死亡、自然等主题,对美国文化有着深厚的影响。无论是电影、电视、音乐、广告,美国社会都愿意将狄金森及其诗歌作为艺术灵感之源泉,可见她本身的文化内涵与美国人的精神状态相通。《苏菲的抉择》是一部关于女性、死亡、灵魂、救赎的小说,而引入狄金森关于死亡的诗歌正和这部小说及其改编电影形成了内容上的互涉关系。
小说《苏菲的抉择》由美国作家威廉·斯泰隆所著,并由导演艾伦·J·帕库拉改编为同名电影。女主人公苏菲既是纳粹的帮凶,同样也是纳粹的受害者。二战中,她被选中在集中营当司令官秘书。在集中营,德国人答应放出一个孩子,条件是交出一个,最后她选择将女儿送进毒气室。她为了救儿子,不惜出卖色诱惑司令官,但还是没能救孩子。战后,失去所有亲人的苏菲得以幸存,她被罪恶与绝望撕扯着灵魂,而她的经历使她并不能像普通受害者一样得以救赎。她在美国与患有精神病的犹太人内森相爱。内森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大量搜集纳粹迫害犹太人的证据,而这一举动让苏菲承受着精神折磨。作家斯庭哥对苏菲的爱慕,让内森嫉妒万分。苏菲与内森疯狂地爱着彼此,互相折磨。最终苏菲选择和内森在一起,先后自杀走向死亡。苏菲的死源于她在战争中的“选择”,使得她的生命从此充满罪恶感,虽然活着却永远没有幸福。选择内森,也只有和内森在一起,异于常人的癫狂生命才会舒缓她内心沉重的道德谴责和压力。只有在死亡中才能获得永恒的宁静。
在小说改编的电影中,狄金森的两首诗歌出现了三次,主题都关于死亡。第一次苏菲因为她英文老师朗诵的第712首所吸引,致使她喜欢上了这位女诗人。诗句是:
由于我无法驻足把死神等候——
他便好心停车把我接上——
车上载的只有我们俩——
还有永生与我们同住。[2]
狄金森的这首诗体现了小说主题,苏菲一直在选择生存还是死亡之间徘徊。当苏菲第一次听第712首诗时就喜欢上了它,说明了她对于死亡有着一种情结。她忍受着人世的折磨,在纳粹集中营苟且偷生,然而家人都被迫害惨死。苏菲对于它的喜欢,说明了她对过去的无法忘怀以及忏悔,而这首诗也像是一首悼念无辜死难者的安魂曲。在情节上,这首诗为苏菲去图书馆找狄金森的诗集而遇到内森作了铺垫。
当内森在图书馆将因营养不良而昏倒的苏菲带回家时,苏菲在内森的床头兴奋地发现了狄金森的诗集。内森和苏菲并排坐在床上,他为她朗诵了第829首,这是诗歌第二次出现:
把这张床做宽敞——
使这张床令人敬畏——
在上面等候大审判发布—
公正而又完美
让床垫直——
让枕头圆——
别让日出黄色的喧嚣
干扰这块地面——[3]
这段坐在床上读诗的情节并没有在原小说中出现,而增加的这处情节更好地服务于电影叙事。它为内森和苏菲的爱情埋下伏笔,让两人之后在一起并不显得突兀。这首诗歌是电影的情节线索,同样也出现在影片结尾,即诗歌的第三次出现。“床”这个意象代表着苏菲和内森的爱与纠缠,最终也是他们生命“坟墓”的象征。最终上帝还是宣布了审判,“公正而又完美”,苏菲陪伴自杀身亡的内森而死去。在最后出现的这首诗,像是苏菲和内森的悼词,安抚着这两个受伤的灵魂,也安抚着人世间一切苦痛。
电影中,狄金森的诗歌和电影的主题、情节、人物性格都产生了“文本互涉”,从苏菲和内森相识、相知、相爱直到死亡都牵引着整个故事内容。
二、 艺术形式互涉
诗歌被搬上银幕后,在艺术形式上与电影也产生了“文本互涉”。作为文字元素表现的诗歌,在影片中通过段落、镜头组接、影像结构、声音等声画元素的转化,成功实现两者艺术形式的互文。
第一,视觉元素。在电影的艺术手段上,影像的色彩与光线、场景、构图、场面调度对于电影叙事有着极为重要的作用。诗歌文本怎样转化为视觉文本,这需要考虑诸多因素。
色彩和光线明暗是视觉审美的一个重要部分,让人在生理和心理上产生别样的感受。影片中夜晚昏黄的灯光下,苏菲和内森坐在床上感受着诗歌与彼此灵魂的交流。结尾,好友斯庭哥为自杀的两人读诗——苏菲和内森安详地躺在床上,而一丝光线透过窗帘照进昏暗的房间打在他们苍白的脸上。两个场景都显得昏暗,但是昏黄的灯光、透过窗帘的光线又给予房间一丝微亮。房间呈现出暖色调,红色的被单,黄色的灯光和柔和的阳光,都象征了光明与希望。色彩与光线的明暗对比,给在悲伤氛围中的人予以希望,像是上帝在安抚他们受伤的灵魂。
摄影机的运动与画面构图的安排,使得诗歌和影片配合成为整体。以内森和苏菲在床上读诗为例,内森读诗的过程中摄影机运用了推镜头,男女主人公慢慢靠近观众,而推镜头也让诗歌的情绪渐入他们内心,使得爱慢慢地在他们的灵魂构筑。紧接着,画面用了淡出的处理技巧,这一技巧使得节奏舒缓并带抒情味,让观众在听完这段朗诵后留有余味,产生对诗歌的无限遐想。
特定的环境中能激发诗意的想象,让诗歌与人物的精神行为契合,而场景对于展现诗歌精神气质有着不可磨灭的作用。第829诗歌两次出现的场景都在内森与苏菲的那张床上,而这张床正和诗中的“造一张床”呼应,同样也象征着坟墓与死亡。
第二,听觉元素。在电影的艺术手段上,声音更为诗歌与电影的“互文”提供了广阔的空间与可能性。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而语言是诉诸听觉的,诗歌更是如此。英语歌谣最初都是口头流传的民歌,是配乐弹唱的。诗歌这一文体只有通过吟诵才能体现出它的节奏与韵律。节奏、强度、音调、速度等都可以有效地控制语言情绪。电影中,苏菲的英文课老师通过朗诵第712首诗为例来说明英语这门语言如何唤起人的情感。他缓慢的语速、轻柔的语调以及诗歌自身的节奏感,将这首诗歌的美展现在苏菲和观众面前。这种语调、语言旋律的设计,使苏菲和观众都被诗歌美所吸引,起到了净化灵魂、缓解压力的作用。
背景音乐为影片叙事起了重要作用。“音乐通过与情绪的协调,可以加强由某一群体因某一件事而产生的情绪。”[4]读诗时的背景音乐能够加强人物的情绪,从而有助于电影人物情感的表达以及辅助叙事。在电影中,两次出现的第829首诗歌,其配乐都是马文·哈姆利奇所作的曲子《艾米丽·狄金森》。这一乐曲已是这首诗出现的象征,也是影片中人物情绪的反映。当内森和苏菲并排坐在床上欣赏着第829首诗歌时,伴随着庄严的、秩序井然的、舒缓的、踏实的配乐,诗歌像是庄严的赞美诗,使苏菲内心平静、超然、得以免除痛苦。影片的结尾,好友斯庭哥为自杀的两人读了这首诗,配乐依旧是《艾米丽·狄金森》。伴随着低沉的语调、缓慢的速度,斯庭哥就像是葬礼上念着悼词的牧师,气氛也是庄严、敬畏的。
诗歌的文字文本与电影的声画文本之间的“互文性”对话,挖掘出诗歌艺术更广阔的空间,并且给予影视艺术更大的发展。
三、 文化符号互涉
通过“互文性”视角,如今的“狄金森”并非仅仅指作家,而是历史的、社会的各种因素的集合体。在小说和电影中,她的诗歌不再是一段台词或是辅助工具,而是让故事充满生命力、充满意蕴、充满诗意的文化符码。狄金森及其诗歌作为能指符号,在《苏菲的抉择》中所暗含了更多超越性的内涵。
第一,展现灵魂的符码。狄金森写了不少诗歌来探讨人的心灵,她认为人应该追求一种在灵魂和精神上的自由,人的心灵不应该被生活中的任何痛苦和困境所压制。在《苏菲的抉择》中,苏菲对于狄金森诗歌的喜爱,正反映了她灵魂深处的挣扎、纠结与痛苦,而这正体现了狄金森作为心灵符码的功能。
第二,安抚苦痛的符码。死亡主题处于狄金森诗歌世界的中心位置。狄金森写死亡,并非代表她对死亡的渴望,而是通过死亡反衬对生的追求。她写的死亡并不感伤,没有恐惧与绝望,而是充满了期望与达观,因为狄金森无法拒绝历史、文化和传统的影响,无法无视人是有限的存在,必须寻求抚慰灵魂的精神救赎。狄金森对于宗教保持着双重态度,质疑却难以弃绝,关注人生困境传递终极关怀。在今天,当人们遭受苦痛、挫折、彷徨之时,依旧会用她的诗歌抚慰灵魂。在电影中,第829首正是对死去亡灵的告慰。狄金森的诗歌是对在奥斯维辛集中营中遇难者的悼词,是对于他们惨死的隐形反抗。诗歌中表现着灵魂的自由、生命的律动与苦痛的慰藉。
诗人符号与电影意蕴之间的“互文性”对话,让我们对电影有了更深层次的解读。
结语
诗歌与电影这两种风格迥异艺术的“互文性”对话,不仅为复兴古老诗歌艺术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同样也为电影提供了一个更广阔的空间与平台。正如电影《苏菲的抉择》中的狄金森,在“文本互涉”的推动下走向大众视野,而狄金森同样也给予这部影片更多精神内涵。
参考文献:
[1]王瑾.互文性[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40.
[2][3](美)狄金森(Dickinson,E.).狄金森诗选[M].蒲隆,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159.
[4](美)David Sonnenschein.电影中语言、音乐和音响的表现力[M].王旭锋,译.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