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大鱼海棠》中的深层文化内涵

    李西

    “所有活着的人类,都是海里一条巨大的鱼;出生的时候他们从海的此岸出发。他们的生命就像横越大海,有时相遇,有时分开……死的时候,他们便到了岸,各去各的世界。”国产动漫《大鱼海棠》为我们创造了一个美轮美奂的意境设定,历时12年,上映3天票房便已超两亿。这个夏天,“大鱼海棠”是电影院中无可厚非的关键词。《大鱼海棠》由彼岸天(北京)文化有限公司、北京光线影业有限公司、霍尔果斯彩条屋影业有限公司联合制作,是一部融爱情、友情、奇幻为一体的国产动画电影,由梁旋、张春执导,梁旋编剧。以中国古代文化精粹《庄子·逍遥游》为灵感来源,讲述了一个掌管海棠花的少女与人类男孩“鲲”之间的故事。自7月8日上映以来,在网络上引起热议,电影的内容、画面、配乐都颇有看点。自2015年《大圣归来》大获成功后,人们对国产动漫又重新燃起了希望,我们不再停留在“喜羊羊与灰太狼”的时代,而是恰当的运用5000年文化之精髓,在国产动漫中注入新的生机与活力。《大鱼海棠》便是又一个成功的证明。

    一、“北冥有鱼,其名为鲲”——族群关系与自主意识的对立

    影片绝非简单的对椿与鲲的男女之爱的描写,而是一部寓言。其中的诸多神灵意象,与我们一贯认为的断绝情欲的神仙截然不同。在儒释道大兴之前,巫文化是中国大地上的主流文化,到现在楚南之地还流传着这种文化特质。巫文化崇尚自然之力,由此影片中的角色都代表着某一种来自自然的力量。椿的爷爷掌管百草,奶奶掌管百鸟,椿继承了其母亲的能力,掌管着海棠花的盛开,族群之间形成彼此依赖的情感联系。他们住的“神之围楼”化用了闽南及珠三角一代客家人的传统居所“土楼”,是国内珍贵的传统建筑文化遗产。土楼与生活在其中的客家人相互依存、荣辱共生,表现了一种族群之间的相互依赖性。而这种互利共生的关系因为男主“鲲”的到来被打破。男主的名字“鲲”化用《逍遥游》中的“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鲲”的人物特性是一条红色的大鱼,翅膀辽阔,可以遮蔽天空。在影片中,依靠情感联系形成的族群关系与大鱼所代表的有自主意识的“人类的灵魂”是完全对立的,人们一旦有了自己的意识和信念就会脱离族群,所以他是不祥之物。女主在16岁的成人礼来到人间世界,被渔网缠住,受到人类男孩“鲲”的帮助却将其误伤,女主对大鱼“鲲”的保护,是出于内心的愧疚,也是遵从内心的选择。对于个人利益让步于群体利益的族群关系来说,是无法被接受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大鱼海棠》鼓励着人们自我意识的提高,像椿一样遵从内心的选择,并积极的面对由此所带来的一切——不论是“后果”也好,“结果”也罢,在这个层面上说,“道德”意义被弱化了,人们需要做的是面对自己真实的内心。就像椿的爷爷所说:“只要内心是善良的,就勇敢做你想做的吧。”打破桎梏和内心的藩篱,需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世界?只有做了才知道。《大鱼海棠》并不是对集体利益的反对,当椿的行为引发了海水倒灌等一系列灾难后,她选择与爷爷合体,长成一棵参天大树,堵住了决堤口。椿自始至终都忠于自己内心作出选择,并有能力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只有诞生自我才能认同自我,正视自我包括正视自己内心的需求与渴望,只有这样才能学会真正的尊重自己与他人,成为“族群关系”下相对精神独立的个体。

    二、“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绝对权威的被打破与个体责任的承担

    影片中的主题设定是宏大而辽阔的:所有人类的灵魂都是海里一条巨大的鱼,出生的时候从海的此岸出发,在路途中,有时相遇,有时分开,死的时候去到海的彼岸,之后变成一条沉睡的小鱼,等待多年后的再次出发,这个旅程永远不会结束,生命往复不息。影片把大陆文明的主体“人类”的起源解释为海洋文明中的“大鱼”,他们的天空与人类世界的海底相连。在这个世界里,“天神”代表着绝对的权威,让万物臣服。人我界限模糊,人们自愿压缩自我意识、贡献自我利益来维护秩序的运行。对权威的惧怕,使得人们畏惧于“天神发怒”,强者(如孙悟空)可以挑战权威,是智慧与勇气的象征,而弱者(如刚刚成年的女主)对权威的挑战往往被认为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当我们诟病女主的自私与能力不足时,我们恰恰是在厌弃对规则的不完全遵守与没有绝对能力的弱者对权威的挑战。在影片中,弱者与强者之间的差距是能力,而非勇气。但“勇气”恰巧是影片所要强调与歌颂的品德。保守与自由,维持秩序与追求权力,传统文化与新文化的入侵,当前的现实社会也正在经历着如海底世界一般的新旧思潮的碰撞与冲突。人们在寻找一种新旧之间的平衡。《大鱼海棠》触及到矛盾与冲突的核心地带,试图用影片中的思考与理解来为我们探求一种平衡。从这个意义来说,呈现,也是一种存在的价值。

    责任与守护是影片想要表达的又一个主题,并微妙的隐含在了故事的发展进程中。“椿”是女主的名字,《庄子·逍遥游》中有言:“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即上古时代有种树叫做大椿,它把八千年当做一个春季,八千年当做一个秋季,为长寿之树。对于女主的能力,在影片的开始有着笼统的交待——母亲希望她继承自己掌管海棠花的能力。“椿”为木加春,催生植物象征着春天的生发,而当灾难发生时,椿为了弥补自己对族人造成的灾难,与爷爷的残体合体催生出巨大的海棠花树。椿的能力到此刻才得以真正的显现,经历了对种族制度的挑战、对家庭的漠视后,椿又开始回归,承担起个体对家庭的责任。

    三、“我们不是人,也不是神,而是其他人”——生命的多种可能

    (一)对个体生命的认知

    影片中掌管着死去的好人的灵魂的灵婆曾说过,“年纪大的人最是惜命,他们也不敢折腾”,这一类人对于生命的认知较为宝贵,在个体年幼、还不受规则束缚的时候,才有勇气争取与挑战权威与控制,甚至以牺牲自己为代价。椿为了挽回鲲的性命,愿意用自己一半的寿命与灵婆交换,并对湫说:“以后我不能照顾我的父母了”,这又是一次对中国传统文化中家庭关系的冲撞,弱化了子女一辈对父母的赡养义务,而强调了少年对个体生命的认知。

    自我意识的产生意味着正视自己的内心,接纳自己而不是一味地压抑自己,这是另一种自我控制与自我管理的方式。只有对个体生命具有深刻的认知,才能认同自我、正视自我,包括正视自己的欲望与诉求,从而学会控制它。杜威先生将个人主义解读为两种,其一,假的个人主义,就是为我主义(Egoism),它的性质是自私自利,只顾自己的利益,不管群众的利益;真的个人主义,称为个性主义(Individuality),它的特性有两种:一是独立思想,不肯把别人的耳朵当耳朵,不肯把别人的眼睛当眼睛,不肯把别人的脑力当自己的脑力;而是个人对于自己思想信仰结果要负完全责任,不怕权威,不怕监禁杀身,只认得真理,不认得个人的利害。[1]在椿的身上,个性主义完全的表现出来。作为非人非神的“其他人”,椿实现了对个体生命的相对认知,也正视了自己内心的渴望。椿的爷爷曾说,“所有人都会反对你,只要你的心是善良的,对错都是别人的事”,老年椿也曾说,“爱一个人,攀一座山,追一个梦,不妨大胆一些”,影片想要表明,认知自我,便是对生命最大的尊重。

    (二)生命的多种存在形式

    椿的爷爷掌管百草,奶奶掌管百鸟,母亲凤掌管着海棠花的盛开。爷爷为救湫而死,死后化作一颗海棠树,奶奶化作凤凰,陪在爷爷身边。在《大鱼海棠》中,生命不止一种存在形式。人们的灵魂会变作小鱼(好人)和老鼠(坏人),当椿和鲲赤裸身体在人间的海滩相见时,他们用“人类”这一种存在形式面对彼此,而忘却了曾经“大鱼”与“海棠”的相处形式。《大鱼海棠》想要向观众传达的,是生命的多种可能性。湫的种族不是“其他人”,是天神。影片中的多个细节可以证明:每一个“其他人”都掌握着一种自然规律,但湫却能控制三种自然规律,他能控制花盆里的植物结果、能用风来推动自己、还能召唤水龙开启海天之门。湫决定化身人间的风雨送椿去人间,而当湫自燃化为风雨包裹住椿时,椿成为了一朵海棠。海棠已经是椿的灵魂形态,整部电影能控制灵魂的只有两个人——灵婆、鼠婆,说明在湫化身为风雨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成为了灵婆的继承人。逆天而行,触犯天规,会使人间和海底世界逐渐接近,当灵婆复活椿后对她说,“两个世界已经相连”,影片中也曾多次提到“人间是个好地方”“不要接触人类”,表明了海底世界的人们对于“人间”“人类世界”既渴望又向往的情感,但碍于天规,人们选择了压抑与逃避。“人们日复一日的去工作,日复一日的笑、抱怨、吃饭、睡觉。”椿代表的是我们,或者说是每一个有梦想的人;鲲,是我们的梦想;湫,是帮助我们的人;海底世界,是我们目前所处的世界;天规,是我们目前所处的世界的禁忌;听从天规的人,是我们身边被规则束缚的人;而人间,是我们所向往的更大更精彩的世界;鲲死了,椿便会死,或者鲲去了人间而椿没去,椿也会死,代表着梦想死了,我们的生命便没有了意义;梦想越大,我们目前所处的世界就越装不下它,就越想去更大的世界。听从自己的心意,不被既定的规则束缚,生命便有了更多的选择,“两个世界”可能相连,两个世界的人们可以相爱,生命可能有更多的存在形式。从这个角度来说,受到惩罚赎罪的灵婆鼠婆,便是挑战规则的先驱者,不敢往前逾越一步的居民们固守原地,自然无法见识到更大更精彩的世界。

    《大鱼海棠》想要向观众传递的价值观是极为简单的——保持善良,认清自我;勇敢追寻自己的梦想,一路上会碰到重重阻碍,承担自己应尽的责任,也许会收获更大更丰富的世界。影片的画面色彩浓郁,精美细致,在融合中国传统文化的同时富有创新。继《大圣归来》之后,是又一部引发热评的国产动漫。但必须承认的是,《大鱼海棠》依然存在着叙述逻辑混乱、叙事线条不够清晰等有待改进的缺点,人物形象也有待进一步的丰满化、立体化。在国产动漫的前进道路上,《大鱼海棠》走出了具有诚意的一步,为今后的影片制作提供了重要的借鉴意义。

    参考文献:

    [1]张贵银,喻玲玲.试论杜威的新个人主义[J].云梦学刊,2002,23(4):2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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