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首饰的视野:如何当代与如何首饰滕菲与蒋岳红对谈

    

    

    

    蒋:“三生万物”中,创作者creator、佩戴者wearer和观看者viewer,这三个关键词,您个人会如何来体会?

    滕:初看这三个词,我来揣度,无非是当你看到一件首饰时,是一个思考者,又是一个制作者,心生思辨之后,这三个词是自在其中的。作为一个首饰实践者,制作,佩戴,受众的或参与或观看,这三者之间存在和滋生的多维交错的关系,也会生成一个场域。

    1.“看起来不动声色”

    蒋:一个场域。谈话之初,我想作为个人,您是创作者,是观看者,也是佩戴者,您在不同的场

    合看不同的首饰,什么样的首饰,您会在意?哪一些首饰,会给您触动?

    滕:不同语境下出场的首饰,差异是特别显见的。文化学术机构、专业协会和首饰廊的展览中,有的很通俗,但有的就很特别,很少见,少见和特别的是创作切入点的明确选择,有的是材料,有的是主题,有的是思辨,我有兴趣去关注这一类首饰。如果说方方面面都还不错,我可能还愿意去收藏一件。我想这还是自己审美上的主动选择,无论是文字的表达,视觉的传达,还是首饰作为物的招引。

    蒋:Schmuck的语境里,什么样的作品會触动您,或者说,您会着意去看什么?

    滕:在我看来,德国慕尼黑每年一度的Schmuck展览和首饰廊的语境类似。真正有积淀的,有自己态度的首饰廊,比如Marzee,GalleryRa等,相对纯粹,虽涉猎商业,却也极为重视内在品质。

    在Schmuck这个平台上,新的亮点会是我想去捕捉的。亮点很多元,观念特别是一种可能;传统的材料,制作研究方法也非常朴素,但思维方式非常机智,会让人眼前一亮;材料很现代,很日常,通过作者创作性地发挥,捕获并呈现“意外”,也是一个亮点;一旦材料和社会关注点能巧妙融和,浑然一体的表达亮点出现,我会特别兴奋。比如2003年Schmuck上Otto Kunzli的“change”(注:找零,兑换),零钱硬币上面的形象一点点都被打磨掉,其中的文化指涉,让你欲辨还有余音,蛮有意思。

    蒋:作为指导老师,看学生的参展作品和毕业作品,您会看什么?

    滕:看自己辅导的学生作品,我可谓是既心在其中又身在其外,或出或入,就不只是看一个结果那么简单。有时候,我也在想,今天真要想能够选出好的作品,就一定要了解作品背后的逻辑以及艺术家创作的过程,理念和结果,要完整全面地去了解。如果想给出一个评判,就不应该仅仅是作品本身了,和作品相关的方方面面都需要了解,去寻求一个多维度的认知,才不会有失偏颇。

    我会从三方面的因素去考虑:一是可能会对学生产生的导向。如果推选的只是一种类型,意味着是一个模式,这不大对。相对合理的情形下,会考量同品质多元化。毕竟学生,尤其是本科学生难免有些不成熟的从众心理,单一模式的推举会影响他们的审美倾向,审美的多元引导可以支持学生保持主动性,分享自己的认知和体悟。二是现在学生蕴藏的可能性也很多元,有的在主题上的选择是传统的,但是潜心投入的路径和工作方法自成一体,隐含中有突破,做得到位,我也很欣赏。当然还会着力推进相对更纯粹,更当代的视觉样式和思维方式的尝试或者说实验性。三是对技艺的琢磨和倡导。比如有同学做一个盒子,用精工中的单-工艺——锉来呈现,纹理、花纹、图形就靠一个工具来实现,这也是一种工作方法。

    蒋:您接触的学生也会有一代和一代的差异?

    滕:会有差异。看到他们一代一代不同的成长和收获,我的内心感到温暖。现在的学生比我自己的孩子辈还年轻,和他们交流,对我来说也常有新的体会。今年我观察到,有些学生能力很强,不仅仅是对首饰专业本身的学习,在思辨,趣味,作品特质,选择切入点的把控上,每个人也都有自己关注的问题点,有自己相对独立完整的系统,从手艺、文案和展示等综合能力来看都很强。这些方方面面都会涉及到审美和观念上的认知。在我看来,学生的气质,作品的特质,都很有当下感,他们就是在这个背景语境里成长起来的,很有时代感,不乏时尚,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做得很好。

    蒋:定义当代首饰,也会有时间段的限定,也是变化中的一个名词。我想,能够打动你的当代首饰的标准有没有变,或者只是触动的点变了?

    滕:标准也会变。我自己现在也处在一个看似混沌的阶段,此时此刻,我也还在厘清。身为教师,问题的思考肯定也会带入到教学里,和学生一起来沟通与分享。有些问题,我会坦言相告:“我还没有好的建议能给你”。这是严谨也是相互的尊重。有些时候,我还会从他们那里学到和看到一些新的趋向。生活方式,消费态度在变化,审美一样会随行其变的,或许在不露痕迹的变或者是突变,不会不变。这些变化也对我的思考产生影响。所谓标准,通过自身的积累和加持,潜移默化,就会形成一种新的认知。只是当下社会变速在加剧,人的内在需求又会是怎样的情形?标准跟审美的调试也需要学习,它要有过程。变化于我而言,是合理的存在,也意味着多了一些可能,一种修正的可能,至少要认识到这一点,才有新的对话。

    蒋:那么让您心动的当代首饰作品会是?

    滕:总体来说,我喜欢“单纯”,更准确的说是大象无形这样一种气质的作品。

    蒋:看起来不动声色?

    滕:是,看起来不动声色,特别平静,但暗潮涌动的真意是让你能琢磨出来的。还有看貌似特别随意不修边幅,敢于挑战常态并做到极致的作品。这类气质确实是特别能抓住我的。我个人的注意力会投放到事物的边缘而非盯住所谓的主流,也乐于去发现一些还未被大众认知认同的有价值的事物,首饰也好,或者其他形式的艺术作品,我都会乐见那些看似不起眼,轻描淡写,但内里的质感很有分量,很值得探讨。

    蒋:那比如说,你会对哪件作品,有过这样一种偶遇?

    滕:Otto Kunzli的作品,我最早喜欢的是他握在手心里的“水星在我手里Mercu ry in my hand”和“反光戒指Catoptric Ring”,一个是手镜,一个是镜面。最初是在画册里看到的。我能记住的,是类似这些有哲思的作品,禁得起思辨和耐琢磨的作品。那枚握在手里的手镜,抓在手里,就是在跟身体发生关联,是一种携带,携带也是佩戴。看起来不是特别起眼,但可以洞察,有深邃感觉的东西总能让我感受到动人的可能性。比如Manon van Kouswijk的“珠制项链计划”,看着很不起眼的一串项链,珠子是用手来捏,但是珠子怎么做出来,为什么是这种形状?Beniamin Lignel写过相关评论:她的珠制项链系列,遵循一套严格的方法,比如第一串的珠子是用两个手指捏的,第二串是用四个手指,第三串是用六个手第四串用八个,第五串用十个。她这么去做项链,看起来好像特简单的一种事情,实际上是她的工作方法有她的一套系统。

    蒋:也有她手控的痕迹和力度。

    滕:看似很感性的表象下是理性的脈络。以这种方法的延伸产生许多不同项链系列的作品。如果光看形式表象不去了解内在,作品有趣之处就会被弱化,有损该作品实际创建的研究方法的价值。

    蒋:她提供了一个规则,也提供了一个限制。

    滕:对。她的规则是与众不同的。设限,是她的一种工作方法,通过建立一套游戏规则来形成创作方式。我喜欢的还不仅仅是她有一个限定,而是她还很克俭,那么简约的一种创作方式,却能呈现出丰富多变的样貌,这本身就是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这一类作品,带给我的满足还有源于首饰之外的部分。首饰本身是物件,与之相关联的还会看到她的图册,图册背后的背景资料,透过呈现的背景图像,你能看到她整个思辨的脉络,透过看似不搭界的一堆破土,一棵树,一个门角,诱发观者对其中暗含关系的思考。心智的开启既取决于客体(作品)更源自主体(观者)的段位。这也是我为什么说不能仅从作品本身的表象结果来判断其意味的深远。

    蒋:这里面体现了一种通感。

    滕:对。如此才能看到一个艺术家作品背后,人的质感的不同。它有厚度,有张力,张力的强弱差别各有不同。应该有意识地培养年轻学生这种可能性。

    蒋:当年参加全国美展的首饰作品获得金奖,从你个人来说,只是一次发声而已,但对于整个中国当代首饰当时以及后来的发展状态而言,还是挺标志性的一件事情。展示,其实也是观看,那个时候你是怎么设想和实现的?我也想知道在那之前你怎么想,在那之后,回过头你会怎么看?

    滕:整个事件,无论于我个人,还是对于整个中国的首饰艺术,首饰设计在当代中国,还是全国美展本身,大概都算是投了第一颗激起涟漪的石子和加了一份够剂量的酵母。全国美展是四年一届,我参加那届是第十届2004年开启的,第九届全国美展开始增设了设计类别,让首饰得以被纳入到全国美展。

    蒋:当时怎么会想到是男人来佩戴?

    滕:作品较比传统风格是很夸张、硕大的。佩戴这些首饰的他们,作为艺术家个体,形象鲜明独特,那个时候也是他们最活跃的时期,挺具有代言的一种状态。我需要不拘一格,有叛逆感。这组首饰的体量也正是他们可以承载的了的,所以请他们来做代言,可以诠释出这种新首饰的当代视角。

    蒋:叛逆和不拘一格,一出声就是很不一样的选择吗?

    滕:既然做了就要让人家看到,你想给出当代首饰的动静,跟传统,过往的都要有差异。男人戴的首饰,是很清晰的预设和选择。一个新的面目出来肯定也是希望大家真正去关注到它。他们作为代言人跟我做这件事情本身要诉说的内在也是相通的,是有一种反叛,有一种不同于传统的表态。当然,该系列作品的核心价值还在于,它改变了对传统金属坚硬冰冷的审美习惯,通过指纹对金属的介入使其变得温暖,赋予金属于温度;同时,也提出了手工劳作所采用指纹要述说的诚信概念。这是对按指纹示诚信的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让传统根脉在当代首饰中得以孕育与衍生。

    2.“携带也是佩戴”

    蒋:你提到携带也是佩戴,佩戴是物件和身体的一个关系?

    滕:如果佩戴作为功能,为的是不影响到正常生活,可能要涉及到很多关联的问题,因为它是有限定的。单单提出一个佩戴的概念,我的直觉是只要跟身体发生了关联,和身体发生着关系,佩戴就是成立的。

    蒋:无论你的心态是小心翼翼,还是很尴尬,都会发生作用?

    滕:是的。没有功能这个前提,我觉得只要跟身体发生关联,都是佩戴。如果有前提,前提—二三,针对前提逐一来提供解决方案。如果从概念本身来思考问题,那会有诸多的可能性。如果说到佩戴的传统,作为佩戴物件本身的媒介,通常是衣服,不是体肤。又或者说戴就是套,只要穿过去,就成立。反之,物件本身不具备任何配件,我通过衣服的空洞来穿插,也还可以考虑物件本身的形态让身体参与进来的可能性。

    蒋:比如Peter Skubic的Uewellery Under the Skin?

    滕:对。那是一件比较极致的首饰行为作品。在2012年《十年.有声》的研讨会上,被提及这件作品时,Peter Skubic表示自己现在都不太愿意提它了,我能理解他的这种变化。年轻时候,他必然是激进的,极端的。年龄大了以后,能够举重若轻,他想做的事情是四两拨千斤的。这是不同年龄状态下人的心理到生理的自然变化,他经历了许多他得到了历练与积淀,他更加的自信,自信带来的是宽容与随和。年轻的时候是靠本能,靠行动力,用更多物理性的冲击去实现他的想法。他年轻时候,在那个年代很激进,这是他自身的特质。年纪大了之后,他回看时或许会感觉“不必”,我觉得也都是真实的心态。

    在那个年代,他已经敢于如此彻底,是蛮极端的,至少在态度上,这是探讨何为首饰的一件蕴含思辨的行为,非常前卫。

    蒋:单拎出佩戴这个概念,如您所说,可能性有很多。那么,在您的创作中佩戴会作为一个主题词吗?

    滕:这要看具体情况。目前,佩戴性还不会作为唯一束缚我的主题词。我还是在追寻自己内心最想去碰触的问题,佩戴在现阶段还不是我最重要的关注点。除非在我的研究课题里,佩戴成为一个不可忽视的绊,那我一定会把它保留在这儿,深入考虑,解决好这个羁绊。我的选择更多还是会遵从一件作品本身的逻辑。首饰是我感知艺术世界和现实世界的一个切入点和入口,出口落在哪里,如果并不是非要放在首饰本身,不妨走得远一点。

    蒋:说起来,有的作品只是有一个首饰的可戴,但并非是必戴?

    滕:是的。我赞同Peter skubic在《十年.有声》的研讨会上的观点,他提出首饰为什么非要戴呢?我不戴它就不是首饰了吗?我这个首饰放在我兜子里,它就不是首饰了?它也还是首饰。

    蒋:在您的作品里面,那个被切割的奥运五环,基本上在场的人都要戴,而它的切割本身是以佩戴来标示主体存在的,在那样的语境里面是人人都被要求佩戴的,是用作品预约了观众的佩戴?

    滕:对,佩戴是被预约的。这件作品我更着力于如何设计这个圆环,五个圆环,我怎么去切。我當时选择了对环壁做不同角度的切割,90度,45度,还有15度,同一个对象,同一个动作,蕴含出很多的不同,大小不一,是有个体和整体,同一个和这一个的设计概念在里面,在场的大家选择佩戴,一方面是解构它原本外显的整体形式,这个语言也因此散落在更大的空间里,成就出另一种隐含的整体形式。

    蒋:这个戴也可以解读为一个观念的佩戴,如果没有别针它也是分开,切割本身是一个解构,但最终是要分享的概念。

    滕:是分享的概念。冥冥之中这些佩戴者之间又建立了一种关联性。

    蒋:有一个隐性的携带在里面。在这件作品里面,我们会发现,比如说无论是观众,还是创作者本人,还是我们说到的佩戴者,其实是一个整体,三者的角色是勾连的。

    滕:每一件的不同是由切割角度决定的,单一分开,是独立的小件首饰。现场的佩戴是作品实现的必需。当时现场把10几组五环全都散发掉了。我把它当作一个首饰的行为艺术,也是把它作为一种行为和公益事件在做。

    蒋:你还记得你自己的第一件首饰吗?

    滕:做的第一件首饰,我还记得,是用紫铜做的。但我佩戴的,拥有的第一件首饰,不是我做的,是朋友送给我们的,云贵一代的银饰风格的戒指,算是结婚戒指吧,一男一女的对戒,在戒面上有两个H,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两个字母。还有一件我外婆留下的连环戒。记得当年有个毕业生毕设时借去模拟了一个,想探讨老物件与新仿品的问题。这枚连环戒指,我小时候还拿在手里玩。

    蒋:说起来,在中国传统的首饰佩戴中,是有一个把玩的意图在。

    滕:今天这个时代渐渐平静下来。极速发展过后的归复平静,无论是个体还是整个社会,都在回望。传统里面有的东西,若不经过提炼拿来就用,未免会显得太过累赘。这里不仅指向繁复形制的沉重,也有指涉精神上的负荷。轻装前行才是当下精神需求的匹配。但是传统里面有好多精髓,比如刚才讲的这点,它既可以把玩,又可以佩戴,平时还能用,做工也恰到好处,是不是可以提炼出来为我所用,古为今用。细说起来,还有很多有意思的节点。我个人可能对玉会接触或者关注多一点,无论是新的还是老的,都会关注,去琢磨,去了解更多。

    3.“不同的维度”

    蒋:我翻看了您的作品集《光阴集》(2008),文字和作品之间的关系,您会怎么思量?

    滕:我之前的基础比较多元,看似多元,内里却始终还是一致的。光阴也是时间,岁月,我始终在围绕这个脉络。写文字思考是它,做作品呈现也围绕它。当时就想要把岁月的碎片化记忆通过作品的方式卸载下来,好多都没有梳理,文集是让我自己做一个梳理,然后可以放下。

    过程中也有一些作品的相关文字。最早是《江苏画刊》请艺术家讲一讲自己文字跟作品的关系,我以为文字可能还不只是用来解释这个作品,文字是另外一个立面,另外一个维度。文字折射出的是作品本身做不到的另一个维度上的东西。当单一的手段不能很准确的去诠释时,这样的尝试也不失为我的一种追求。

    蒋:《浮珠》的作品集,内里的每一页都是打开的。有文字,有图像,会有一个很有趣的关系。作品并不能直接被看见,需要有一个抽出来的动作。很有意的要打造收纳记忆的概念么?

    滕:《浮珠》集是我人到中年回顾儿时生活的一段记录。回忆的记录做成这么一个作品,也是一个集子,里面有首饰作品,有文字,还有相关的背景资料。儿时的东西都成了记忆,记忆是要靠收纳来保存的,装帧设计采用了这个方式来收纳作品图片。有些模拟老相册的纸袋,纸插角。用纸很讲究,多层折页是为营建贴切的意境,精装的封套采用盒式收扣,灰绿的绢面微微泛光,恰如作品中的珍珠,透着珍贵和含蓄。装帧细节都为传递内里收纳的珍贵。首饰给人一个固有的认知就是珍贵,虽然当代首饰不是以材质的贵重来定贵贱,但有一点,它受人珍视,因为很珍贵。“珍贵”这个概念,在当下内涵更丰富了,有故事,有纪念性,或者是一段关系的特殊性。真正珍贵的东西值得人珍藏,珍惜,爱惜,呵护。浮珠,既是对已经有距离的这段生活的记忆和回顾,同时又留下了自己人到中年的印记。

    蒋:如果说2004年的全国美展是您作为当代首饰创作者的一次很特别的发声,那么在您创立美院首饰专业十年之后的《十年.有声》国际当代首饰大展,从2012年至今也还在持续发酵中,您个人会觉得这个展览的意义在哪里?

    滕:《十年.有声》它不是为自己做,也不是为中央美院这么一个小平台做,它更多的是为中国的同行者,为当代首饰领域打开了一扇窗。作为一个展览,它的意义真不小也不单一,它也让我们国内国外在当代首饰专业领域里的耕耘者,教育者,从业者看到在这个时期终于可以建立起高水准的对话了。

    2012年的展览具有历史意义,同期的这个研讨会更是具有极高学术价值,之后也做了梳理和编辑,《十年.有声》国际当代首饰论坛文献于2013年末已由中国今日美术馆出版社出版。

    这个事情本身的发酵意义是对展览和研讨会的放大,意义更是非常大。它呈现了多元,多方面的状态。研讨会是全方位的,批评的,研究的,经营首饰廊的,包括我们的菜百都到场了。 Marzee,是欧洲极具代表性的荷兰首饰廊资深廊主也到会作了报告。之后她向我和…s发出了邀请做一个CAFA(CHINA)和CRANBROOK(USA)为期三年的展览项目。

    4.如何当代?如何首饰?

    蒋:首饰可以被认为是面对和处理一些相关问题的态度,方式和习惯。视之为物件,则承载了很多的关系,和历史社会文化有各个维度的关联。当代艺术的现象分析中,会讨论关系美学,那么具体到关系二字,您会怎么来理解?

    滕:对我个人来说,要谈及关系具体的指向。所有的东西,可能都会考虑到跟周边的关系。单就首饰而言,浅显一点,戴在什么样的一个人身上,造型,气质,服装材质,色泽,周边的环境,关系自在其间。我永远不会孤立地去考虑首饰的选材和语言的运用。

    蒋:那么首饰的问题包括什么呢,首饰的类型,首饰跟人的关联,包括佩戴和材料。我觉得这里面有一个悖论,越来越多地在谈首饰如何当代的时候,我们似乎不再谈如何首饰?那么,您会看到的瓶颈在哪里?

    滕:无论是首饰如何当代,还是当代如何首饰,我们对首饰的概念以及它和当下艺术现象关系的思考,我个人感觉是都还欠丰满,都还有欠缺。商业款的首饰给我们带来的单调,不满足,会催生首饰跟我们当代的喜好和需要发生关联。

    多一个维度来看首饰的,当代如何首饰,首饰如何当代,我觉得这是两个端点,是特别有意思的一个视角。当代如何首饰,是从艺术的角度出发,我们一直努力在这个点上投入时间精力和心思。不脱离首饰的概念会有多少可能,我们有职责去研究。中央美院首饰专业十多年的发展,努力在做,做得好了,会更有能力和更有判断力,有更好的建言去告诉有兴趣和热爱的人,但同时是不是也能够把首饰如何当代推衍得更好呢,我也会有这样的期许。

    当代如何首饰和首饰如何当代是相通的,只不过阶段不同,也可能是同一个人的不同阶段。比如我自己,倘若方方面面储备都到位,兴趣盎然,必须要有所言说的时候,我的思考和实践也会着力在当代如何首饰这一段。如何能够做好,每个人兴趣点或兴奋点千差万别的,没有孰高孰低。

    蒋:在和中国当代首饰实践者的交流中,每每问到如何来定义当代首饰的时候,大多数的回答都会指涉到材料,那您会认为材料是当代首饰很核心的议题吗?

    滕:并非如此单一。材料是元素之一,触点之一。你问我如何首饰和如何当代时,我的脑子里出来一张图,珠宝感极强的一件首饰,也可以很当代。这就在于做它的人,甚至看的人是否储备了观赏的能力。有没有能力去驾驭这样的工艺,材料,而且要对首饰语言有特别的热爱,有责任把它做到极致。这样的两个端点,画一条横线,这之间就每个人都可以找到其中任何一个切入点,展开研究或工作。打个比方,把它作为两个端点来讲,一端是走出去,是首饰如何当代。一个端点是当代如何首饰,做得很好,很“首饰”,一看就是首饰,但不同的视觉呈现给你另一种途径,很当代的珠宝。无论是欧洲,美国还是我们都可能在这个路径中,有的靠近这端,也有的在那端。

    欧洲整体大概会靠近首饰如何当代,有这样一种面貌。比如工艺语言上的推进。技術层面并不是说越精致越好,而是说这个技术所用的手段做到了非常好的把控。技术很好,很耐看,还不够,这是人的精神气质决定的。如果严格按照我对当代首饰的定义,是要更多思辩、质疑和批判性。因为今天不能脱离首饰如何当代的问题,你必须生活在今天去做首饰,素养、气质和认知,整合起来,对这个人到底在做什么事情是有决定作用的。

    这又谈到教学了,我的用心和投入也在此,给学生一些建议,用心的去观察,希望这一段的习得对学生来说是终身受益的训练。今年毕业的一些学生,很真实,也找到了自己的方法方式,但是未来到底怎样,还要看自己如何往下走,要靠个人的判断力和自己的努力。

    5.定位自己

    蒋:曾经聊到过,为什么中央美院毕业的学生不一样,这个不一样会从何而来?有人说滕老师是

    从艺术表达出发,一开始就站在了首饰之外。那您自己会如何定位自己呢?

    滕:这个问题不太好答。非要说的话,我想我还是从艺术的角度出发去思考,去做作品,去推进一些专业认知的。为什么?艺术是好多认知的基础,有益于别的专业系统做得更有意思更本质。尤其是经历了多年的教学,一拨一拨的学生,一个一个不同的学生,我会观察,会去看,会得到一些更清晰的验证。无论是我自己进入首饰这一系统,还是我对学生的观察,我们选择的教学方法和学生的状态,以及学生自己毕业之后的机遇和动力,都验证了艺术表达训练的重要性。

    因为在中国,当代首饰的实践和教育的确也还在基础搭建的过程中,如今面目也开始渐渐清晰了。南方比较活跃,上海,杭州,苏州都在教艺术首饰,我还不曾有机缘跟他们单独去聊过,但首饰艺术和艺术首饰还是有本质差异:一个落在首饰本身,一个是落到艺术本身,最终诉求是不同的。不同学院有不同的教学定位,这是一个很好的现象。正如这些年我一直在倡导的那样,要借助各自学院的背景资源地域特色确立各自不同的教学定位。

    蒋:在整个的教学实践中,哪一部分状态是您有意识想去引导他们打开的呢?

    滕:这是因人而异的。教学中当然会发现学生与学生的不同,有的做事特别清晰,一是一,二是二,也特别明确,特简单爽快,非常有意思。

    几个能力比较突出的学生在思维方式,工作方式和把控能力上都具备了未来成长的可能。我们在教学课程设置上也兼顾了这些跨界能力的训练,所以才有今天的欣慰。我们会观察每个老师指导学生时真正的作用点在哪里,当然学生也有个人能力的强弱之差。

    蒋:比如,教学上帮他们做的准备具体有哪些?

    滕:思维的训练和工作方式上的习得。

    蒋:换一个角度说,作为创作者,您还是会认为思维方式和工作方式是最核心的?

    滕:是,这决定了能否把事做得特别到位,是否具备拓展性,有没有未来。对年轻人潜质的养就,不能急功近利只看当下。人都会有迷茫的时候,告诉他们要自信,未来的选项是敞开的,专业的态度要保持住,甚至还要更努力些。随遇而安也未尝不可。当然,我也不是非常乐观,但我感觉得到现在的他们生存能力都挺强的。我从来不特别强调工艺,因为光有手无心也不成,这也是以前工匠跟艺术家的矛盾,工匠常说的口头禅是“这个不可能,在我们的传统里,历史上没有人这么做过。”但有创造能力的人要去尝试的恰恰就是“没有人这么做过的不可能。”

    蒋:有的工匠也会觉得我愿意去做这样一种尝试,但是很少,这需要突破习惯和舒适度。

    滕:人要有实验精神,要勇敢。没有勇气,不可能做。我在早前的材料实验课上就讲,我们是在“破坏”,在破坏的过程中,你才有能力发现它的可能性。大家都在做,对这个木头打、磨、凿,有人就不动脑子,做完了就扔了。有的人尽可能去夸大、强化,寻找一种新的可能性。对人的培养,尽早地去提醒他注意被遗漏的可能。看起来似乎没教什么,实际上他在你的教学过程中逐渐有了意识。

    蒋:你觉得当代首饰这样一个概念,是大家都能理解的概念吗?Lisebeth de Besten梳理过这些相关的定义,比如设计首饰、艺术首饰,还有作者首饰,工作室首饰等等之后,她还是选择了当代首饰这个概念,有此时此地的意味。在我个人看来,一是我关注和感兴趣的首饰和二战之后的当代艺术几乎是同期的,在时间段上是暗合的,二是当代首饰实践的主题和当代艺术的主题,或者说问题也大多是相关联的,比如科技、新材料、身体,身份认同等等,无论是作为一种艺术形态或者首饰形态来说,我觉得“当代首饰”的概念都是成立的。

    滕:这样的梳理,大概也有助于帮助中国受众慢慢建立一个认知。这么说来当代如何首饰,落点应该还是在首饰,但是首饰到底以什么样貌来呈现,这也可以是开放的。

    6.当代首饰作为一个范畴

    蒋:我记得你提到过,当代艺术如果是一棵树的话,首饰可能会被涵盖在里面。选择凸显此时此地的当代作为定语,还是和我们的处境、语境还有历时的脉络有关联的。在你看来,当代首饰,当代首饰艺术家,可能会承载和意味着什么呢?

    滕:我们今天谈到的当代如何首饰和首饰如何当代,是我们自己为当代首饰划出了一个范畴。当代首饰作为一个范畴,包含着这两个端点之间提供的一个场域。有认知,有意识,感兴趣的人,这个场域里的事情都可以去做。具體做什么,因人而异,看你能够投入的精力,习得的能力,具备的才情如何。或许,在你人生的进程中原本就唁藏着这么一条让你从一个端点到另个端点的发展路径。每个人的发展轨迹不同,阶段性的,跳跃性的,驻留性的都未尝不可。只要是和这条线索相关联的实践者,都是当代首饰艺术家。

    蒋:作为当代首饰的观众来,您会给出什么建议呢?他们应该有怎样的心态,和怎样的观看之道?

    滕:这挺重要的,欣赏不同的作品有不同的要求。仅仅是从视觉的审美的角度出发,也要求你具有一定的前情提要,才懂得去选择和判断。每个人的品味是不同的,并非只为区分哪个更高,更低,但是至少在同一个类别,同一个方向,同一个脉络里,你要具备能力去判断好坏。这是有差异的。对受众来说,如果你有尝试了解当代首饰的好奇心和意愿,如果遇到的确非常观念的作品,你首先要对当代艺术有一个了解和认知,要懂得历史发展经历的状况,然后才能够依据发展的脉络,去理解,去吸纳,去学习,去认识。了解,不一定意味着要接受。好比我们买一件衣服,均码的衣服,虽说大家普遍都可以穿,但有的人穿起来是适得其所,有的穿在身上形神脱离。这就要求作为一个载体的你,各种养分都要有所储备,在遇到一个刺激的时候,能够把它和自身的触动化合作用起来,通过这一个触动点让自己的体会得到提升和满足,这将是一种完美的状态和体验。

    佩戴当代首饰的人,内在一定会有的共通之处是具有接纳新事物的能力和勇气的,并具有来自于自己独立思考的足够自信。因为佩戴一件当代首饰,对佩戴的载体一一这个人,肯定是有挑战的,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够习以为常的。

    当代艺术也好,当代首饰也罢,都不是单向的,我们如果期冀让它在一个土壤里生长,发芽,一定是对作者,对物件,对观者,对受众都有共同的要求,才能越做越好。为什么我说巴黎一些普通的小店也能创意十足,是因为整体的艺术素养和氛围好。创意可以堂而皇之很正常地作为普通商品在出售,是因为有这样丰富多元足以扶持和供给它成长的土壤。身处其间的感受,是不自觉的就会主动学着去接受。创造性是人非常重要的素养,否则,就谈不上选择。人的天性是喜欢创造,需要创造的,无论是做的人,看的人,还是选择和当代首饰共处的人。令人耳目一新,心意互通的创造力都是中心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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