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平在甘肃
吴志菲
1973年6月,宋平陪同农林部副部长罗玉川一行到甘肃通渭了解灾情时,一个公社派人从县里买来大肉、鸡蛋招待。宋平对他们说:“通渭大旱,社员很苦,你们的饭我吃不下去!”
1980年5月11日,一篇题为《政策要适当放宽,生产方针要调整—宋平同志经过调查提出改变贫困地区面貌的意见》的报道在《人民日报》《甘肃日报》在头版显著位置发表。当时,在甘肃农村,责任田就是包产到户的同义语。这篇报道首次在新闻媒体公开亮出了时任甘肃省委第一书记允许搞“责任田”的态度,广大农民和基层干部高兴得把这篇报道称为“5 · 11文件”。
“八年陇原三段分,处乱治穷费尽神,是非功过应与析,党心民心与良心。”
1981年2月,宋平奉命离陇回京时,写下这首诗。自1972年7月起,他在甘肃省委领导岗位上工作了8年半之久。
联产承包责任制,是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农村改革的主要内容,而它本身又经过了从包工、包产到组到包产、包干到户的发展过程。“组”和“户”一字之差,所蕴含的意义却有天壤之别。这之中,宋平曾为触犯“公认”的原则、突破所谓“禁区”作了不懈的努力。
绕开“两个不许”划分作业组
1973年春,甘肃中部地区22个月没有下过透雨,旱情十分严重。刚刚担任中共甘肃省委书记(当时设有第一书记)不久的宋平,到中东部地区察看灾情,向甘肃省委汇报后,实施了紧急救灾措施。一年后,灾区人民顺利度过了灾荒。
救灾,只是解决了燃眉之急,而大部分地区的农业条件并没有多大改善,广大农民的劳动积极性也没有被调动起来。于是,如何从根本上解决农村问题,成了宋平难以安枕的头等大事。
担任甘肃省委第一书记后,宋平紧紧抓住农村问题不放,亲自组织了大规模的农村调研,察看了大量的生产队,在农家院子里主持了许多座谈会,随后主持制定和发布了《关于当前农村若干问题的意见》(简称《二十条》),文件主张还权于生产队,重申了按劳分配的原则,明确提出了经营管理责任制,放宽农村“小自由”,试行后广大群众普遍欢迎,有利于农村经济的恢复。但由于“左”的影响仍然严重,有些地方干部依然心有余悸,不敢抓落实。这种现象引起了宋平的高度重视。
为此,宋平亲自到农村基层蹲点,通过近一年的调查研究,深感农村经济政策的落实不容乐观。不久,甘肃省委结合农村实际,又制定了《关于当前农村经济政策十个问题的试行规定》(简称《十条》)。《十条》绕开了中央刚刚颁发的《关于恢复和发展农业生产的决议》中提出的“两个不许”(不许包产到户,不许分田单干)的提法,着重强调“要尊重生产队的生产指挥权、经营管理权和产品分配权”。
1979年春节刚过,一个划分作业组、牲畜分户喂养的热潮迅速在全省展开。在一些十分贫困的边远山区,农民自主决策的包产到户也悄然出现。革命老区庆阳县推行联系产量的责任制—作业组,社员王魁因承包山地而大获丰收,往年连肚子都吃不饱一下子变得吃穿有余。地方通讯员在《甘肃日报》报道《王魁包山》后,全省反响强烈,许多边远山区的群众纷纷要求搞“包山户”。
顶住舆论压力度过“倒春寒”
正当甘肃广大农村普遍推行作业组、建立责任制,轰轰烈烈开始春耕、春播之际,《人民日报》于1979年3月15日在头版头条发表了甘肃一读者来信,并加编者按称:已经出现分田到组、包产到组的地方,应当正确贯彻执行党的政策,坚决纠正错误做法。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于当天早上以头条消息予以广播。
前一天,《甘肃日报》总编室已收到新华社发来的有关电讯稿,当晚值班副总编看了稿件后觉得与省委精神不符,立即打电话给总编刘爱芝,并说他个人不同意转载。主张责任制的刘爱芝,自然赞同不转载,但考虑事关重大,当即请示宋平。宋平问他是什么意见,刘爱芝说:“不主张转载,而且还要组织反击。”宋平一听,连连摆摆手:“不转载,我同意,但也不要反击,要从正面摆事实讲道理,继续宣传和贯彻省委的《十条》规定。”
尽管地方报纸没有转发,但中央大报发表和中央电台广播后,甘肃干部群众反映强烈,省委与甘肃日报社很快收到大量来信来电,有的批评写信人根本不了解农村实际,成心不让农民吃饱肚子;有的准备上访,讨个说法;有的则担心又要受批判,准备挨整。
为消除媒体造成的消极影响,稳妥地推进农业生产责任制,甘肃省委于当月下旬召开了各地市州委书记座谈会。宋平在会议上强调,广大农村实行以作业组为主要形式的责任制,符合甘肃生产力发展水平,应坚持搞下去,不要听风就是雨;对前进中出现的一些问题,要实事求是地分析解决,不能求全责备,更不要随便纠偏。
紧接着,《甘肃日报》《甘肃农民报》等省内主要报刊按照甘肃省委和宋平的指示,发表了大量宣传报道农村推行生产责任制的文章、消息和评论。“倒春寒”的阴影很快得以消除。
下半年,甘肃农村改革呈现出突破性的发展态势。在各地负责人参加的真理标准讨论补课学习班上,宋平多次要求各地、市、州、县、社书记要下到生产队进行各种形式的农业生产责任制试点,包括包产到户。并指出这种试点工作要形式多样,不求划一,通过实践由群众选择最好的形式。
登上党报头版的“5·11文件”
1979年9月初,宋平来到已经搞了责任田的宕昌县哈达铺公社下罗三队。他没有惊动县上和公社的领导,直接来到下罗三队的打麦场。十几个社员正在打场,他们又说又笑,看得出心情十分高兴。宋平就坐在场边的木头上,和社员们交谈起来。
宋平问:“你们把地划开以后怎么样?”社员回答:“划了责任田,干劲大,今年的庄稼比哪一年长得都好。”宋平又问:“社员们的吃饭问题解决了没有?”大伙回答:“解决了。公购粮和队上的提成都能完成。”宋平又问:“这算不算走资本主义道路?”社员们说:“请领导一百个放心,有政策管着,走不了资本主义。”
10月,宋平在甘肃地市州委书记会议上分析了甘肃农村改革的形势,会议讨论通过了宋平主持制定的《关于当前农村工作的几点意见》(简称《六条意见》),红头文件上明确提出:“某些农牧副业生产的特殊需要和居住分散、交通不便的单庄独户,可以实行责任到人和包山户等形式。”于是,“责任到人”、“包山户”这些新名新提法陆续出现在甘肃省委的正式文件上。
同月底,国务院一位分管农业的领导同志托人打电话转告宋平,要他纠正包产到户等不符合中央规定的做法,说:“哪有省委第一书记有领导、有计划、有步骤搞包产到户的!”甘肃省也有一些干部对《六条意见》有看法,认为放得太开,忧心忡忡。
为了进一步统一思想,坚定信心,12月8日,甘肃省委召开地市州委书记座谈会,讨论《六条意见》下发后农村改革的形势。会上,书记们发言十分热烈,观点、态度也十分明确,一致认为《六条意见》不能再变。宋平在作总结发言时强调:“一切为了调动人的积极性,发展生产力,不要怕冒尖,步子要快。观望一年,就耽搁一年庄稼。”
农村责任制的伟大实践,使宋平对甘肃农村经济发展的思路不断深化和完善。新华社甘肃分社负责人林田根据宋平的几次有关讲话,撰写了题为《政策要适当放宽,生产方针要调整—宋平同志经过调查提出改变贫困地区面貌的意见》的报道。这篇报道经宋平审定同意,新华社很快发了通稿,1980年5月11日的《人民日报》《甘肃日报》在头版显著位置发表。当时,在甘肃农村,责任田就是包产到户的同义语。这篇报道首次在新闻媒体公开亮出了甘肃省委第一书记允许搞“责任田”的态度,广大农民和基层干部高兴地把这篇报道称为“5·11文件”。
有的地方社员群众,拿着刊登这篇报道的报纸找社队干部说,省委领导都说了话,你们还犹豫什么,应该赶快实行包产到户。有的干部和社员还能把报道中关于责任制文字一字不差的背诵下来,到处宣传。还有的干部群众把这张报纸藏在柜底,准备作应变时的依据。
就这样,包产到户迅速在甘肃全省推开。“包产到户心欢畅,人人都把力出上。牛羊满坡粮满仓,有吃有穿没愁肠。”“包产到户办法好,农林牧副一齐搞。商品生产发展了,挖去穷根扎富苗。”一段段顺口溜,表达的是真实的民情民意。
包产到户只是
集体经济的一种责任制
1980年上半年,甘肃省广大农村的包产到户呈现着迅速发展的强劲势头。然而,在一些干部和群众的思想中仍然有疑虑:包产到户是不是单干?会不会再犯方向路线错误?将来会不会再挨批判?甚至在理论学术界,这些问题的争论、议论也时有发生。
人们心有余悸是可以理解的。1962年以后,包产到户被认为是瓦解社会主义的农村集体经济,搞垮社会主义制度,在全国进行了批判。人们都清楚地记得,刘少奇、邓小平在“文革”初期被打倒,主张包产到户就是一大罪状。
发现农村改革中的思想阻力、看到包产到户热潮中出现的一些新问题后,宋平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在1980年7月26日的天水地区县委书记会议上,将理论和实践相结合,对包产到户的性质和应该高度注意的问题发表了长篇讲话。他说,包产到户不是单干,只是集体经济的一种责任制,类似工厂的计件工资制那样;包产到户不是倒退,而是更加接近实际。他特别强调,要注意研究解决包产到户实践中出现的新问题,指出“包产到户以后不是撒手不管,同样要加强领导,要坚持五个统一,即统一领导、统一规划、统一管理、统一发展社队企业、统一兴办集体的公益事业”。
就在各种形式的生产责任制在广大农村蓬勃发展的同时,又一新生事物—农村专业户也在甘肃农村出现。这一新生事物,引起了宋平的高度重视。他亲自调查研究,并亲笔撰写了《农业现代化的一个新的探索—从高学兰养鸡谈起》一文,以特约评论员的名义在《甘肃日报》头版发表。文章以生动精细的笔法、寓意深刻的立论,阐明了农村专业户广阔的发展前景和对实现农业现代化的重大意义。很快,给吃尽“闲言碎语”之苦的农村专业户吃了一个加快发展的“定心丸”。从而,推动了专业户的迅速发展,为甘肃农民致富开辟了新的途径。
与普通农民之间的真挚友情
2000年7月,甘肃会宁县桃花山上那两米高的汉白玉基座上的大字“红嘴山上新愚公郭富山”,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发光。一位耄耋老者缓缓登上山巅,走向坐落在这里的半身铜像,放置好花环,三鞠躬……
这位不远千里前来祭奠一位地方劳模的白发老者,就是主政过甘肃的宋平。一位高级领导与一个地方百姓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因缘呢?
郭富山是会宁县的一位普通的林业员,自1964年起,20多年坚持不懈,一个人修了753块梯田,移动土方4.2万立方米,植树造林125亩,成活树木3.8万多株,使原本荒秃的红嘴山变成了闻名遐迩的“花果山”,创造出干山枯岭植树造林的奇迹。1973年,宋平在会宁了解灾情时,听了县上汇报的郭富山事迹,当即决定上红嘴山看望。
看到红嘴山上成片的林木和被郭富山磨秃了的7把铁锨时,宋平深深地震撼了,他紧紧地握住郭富山那长满了老茧的双手,深情地说:“老郭,你干得好!你创造出了黄土旱塬植树成活的好经验。眼下有困难是暂时的,我帮助你,咱们共同努力吧!”
随后,宋平指示陪同的县委负责人,干旱地区植树造林要推广郭富山的经验。不久,郭富山的事迹在甘肃大地传颂。5年后,郭富山加入了党组织,次年还当选为甘肃省人大代表。
宋平一贯坚决反对请客送礼,不仅在各种会议、场合痛斥这类腐败现象,而且身体力行。为此,没有人敢给他送礼,否则就会吃闭门羹,碰上一鼻子灰。然而,在甘肃工作期间,他也曾收过“礼”,但这样的收“礼”却被干部群众传为佳话。
1979年12月,郭富山作为甘肃省人大代表到兰州参加省人大五届一次会议,并满怀深情地给宋平带来了几个红嘴山上产的苹果:“宋书记,听说你从来都不收礼,但这几个苹果你得收下。一来感谢你对我一个农民的支持;二来说明只要下功夫,干旱有治。”宋平激动地说:“老郭,你送的苹果我收了,这不是一般的礼品,是你心血和汗水的结晶。”为了表示支持郭富山的工作,宋平回赠了两把崭新的铁锨。
1978年与1980年,宋平又两次上红嘴山看望郭富山和他的树。离开甘肃到中央工作后,宋平还时常挂念着郭富山和他造的那片林,并多次给他写信:“红嘴山上的一草一木都给你立下了丰碑。”“你把一生贡献给绿化祖国的伟大事业,你用双手绿化了一座荒山,但它的意义远远超过了一座大山。”
1987年4月,宋平得悉郭富山去世的噩耗后,十分悲痛,专门给会宁县委打电话表示深切的哀悼,并送上花圈。两年后,国家“三北”防护林建设工作会议在京召开,已担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兼“三北”防护林建设领导小组组长的宋平到会讲话时,专门讲了一段郭富山的事迹和给他塑像的建议。
“你们的饭我吃不下去!”
1973年6月,宋平陪同农林部副部长罗玉川一行到甘肃通渭了解灾情。在灾情严重的李店公社走村串户,宋平看到社员们多是野菜充饥,尝了一口,确实难以下咽,难过地流下眼泪。中午到了公社,安排的是洋芋面条,用大盆盛来放在会议室的桌子上,每人一只碗,自己舀着吃。宋平说:“如果社员也能吃上这样的饭,我们就安心了。”
第二天,宋平一行到另一个公社察看灾情。这个公社派人从县里买来大肉、鸡蛋招待。宋平对他们说:“通渭大旱,社员很苦,你们的饭我吃不下去!”谢绝了招待。
1979年8月,漳县遭灾。宋平一行来到马泉公社察看灾情,看到刚刚被冰雹打过的庄稼东倒西歪,一团乱麻,有好几个社员蹲在地边抱头痛哭,心里不是滋味;看到一些社员吃的饭是大锅青菜汤,心里更是沉重。中午到公社听汇报,宋平喝开水时察觉到有一股羊肉味道,便让随行人员到伙房看看。随行人员回来说已杀了一只羊,于是,宋平严厉地对漳县县委书记说:“社员们喝的是青菜汤,你却杀羊招待我们,能吃得下去吗?”
这顿饭,宋平一行硬是没吃。大伙饿着肚子又赶到四族公社察看灾情。晚上7点,赶到县上。深受感动的县委书记对晚餐再不敢搞高标准,只安排了一锅面,凉拌蕨菜。宋平吃得很高兴,边吃边说:“这就对了。我们常说共产党人要与人民群众同甘共苦,我们还做得很不够啊!”
次日,宋平一行赶到陇西县。早已耳闻宋平饮食起居之俭朴的陇西县委书记,安排的伙食是烩菜加馒头。开饭时,宋平笑着说:“这样吃不就很好嘛,何必搞那些七碟子八碗,惹得老百姓背后骂娘!”
1978年5月,宋平去民乐县察看瓦房城水库,中午在工地吃的是馒头、喝的是开水。晚上回到县委招待所,他看见房间摆了一盘苹果梨,马上让撤掉。县委书记忙解释,这种苹果梨是60年代初从东北延边引进的,果质不错,适合在民乐种植,但投入也不小,现在才发展了几十亩,今天拿来一点,请您尝尝,看省里能不能支持一下?
听了县委书记的解释,宋平才让大家都尝尝,并表态回去研究支持。后来,经宋平多方协调,甘肃省地有关部门给予了大力支持,使民乐县的苹果梨很快发展起来—如今已种植10万余亩,年产500万公斤以上,成了农民致富的主要产业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