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龟先生新专辑气质高迈 以信仰承载思考


两年前,已经颇具人气的海龟先生终于在摩登天空推出了首张同名专辑,那时他们已成军八年,辗转大江南北,最终为了音乐驻留京城。所以在乐队成军十年的今天,我们才有幸听到《Where Are You Going》——这样一张气质高迈的作品。
首张专辑《海龟先生》是对乐队早年音乐探索及生活思考的阶段性总结,那些老乐迷耳熟能详乃至轻松跟唱的曲目被悉心打磨编辑成册。驳杂而复古的风格,精纯的技巧,明快的色调以及动听的旋律,使他们鹤立于同质化渐趋严重的中国独立乐坛,南方外省青年的活力和机智被青春的能量冶炼成金,发光发热。然而新专辑《Where Are You Going?》既非青春颂歌或挽歌,亦非“成长的分裂和阵痛”那么简单,它来自于“先生们”对繁芜世事的观察和切肤的生活经验,冷眼和热肠经由信仰的点化,开辟出陌生却又宽广的格局。
思与行:在信仰缺失的时代痛苦追问
灵魂虚弱的人才会拒绝长大,先生们没有一厢情愿地拒绝成人社会,他们业已成人,并深味于人性之幽暗和局限。新专辑是对个人世界的超越,与荷尔蒙的涨落无关,所以他们不问“Where Am I Going?”,而是向所有人提问。这些追问沉重而焦灼,痛苦而紧迫,以致人们避而不谈,犬儒以对,“我们宁愿绝望也不信/自己的灵魂没有内在的美德……主啊要往哪儿走呢?”(《Where Are You Going》),“抹去对死亡的恐惧/等待下一次灾难的提醒/过后紧接着狂欢的聚会/这就是真相?”(《悬崖巴士》)。新世纪以降,中国社会随狂飙的经济发展迅速融入全球化进程,曾经的地下音乐之火,以其灰烬肥沃了中国新音乐的土壤,经由互联网的灌溉,催生出百花齐放的独立音乐。海龟先生既是其中一朵,又游离其外,他们的诘问不只面向身边躬逢盛世的中国人,而是观照当代世界整个人类的处境。西方几百年来的现代化进程是神性衰微人性崛起的过程,工业革命,知识爆炸,人类对物质世界的认识和改造遽然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随之而来的是人对自身理性的无限自信和崇拜。然而人性深处的非理性基因就像被压抑的复仇女神,愤怒窥伺,择机而动,终于在世界大战中释放出毁灭性的能量。社会实践中似乎无所不能的人类理性,原来始终被意识深层的非理性所驱使,它是工具,而非存在之家。硝烟散尽,症结犹在,拜资本主义强大的自我调节机制所赐,信仰真空得由消费填补。摇滚乐作为青年人对既存秩序的造反武器,历经数次收编和突围,逐渐在新世纪定性为一种享受型的音乐。今天的中国总算赶上了消费时代的快车,而中国的摇滚乐队海龟先生,却以“脱狱”的姿态,重拾信仰,痛苦追问。
词与乐:走向曲折幽深的未知之境
他们不屑柏拉图“哲人王”式的世俗权威:“让强大但有限的头脑做王/这第一个谎言轻易进入世间”(《Where Are You Going》),将“全民消遣”的社会喻为“奋力冲向悬崖”的巴士;他们曾在汶川地震之后写下颇为励志的《微笑》,却逐渐看清了幸存的人们是怎样“为了片刻的欢愉”而“出卖自己”;他们用音乐呼应了尼尔·波兹曼的《娱乐至死》:“那些独立而严肃的思考/被娱乐轻松瓦解/不问是非/不痛不痒的感动/抹去对死亡的恐惧”(《悬崖巴士》),还为鲁迅笔下的奴才找到了当代化身:“从出生那天起/我的名字叫做奴才/和身边的人们一样/一心只想当皇帝……他们教我趋利避害/抄近道爬上神坛”(《给摇滚绑架》),这些人不仅是强权的奴才,更被名利所奴役,心安理得地变成自己曾经反对的人。对于摇滚乐认识的改变影响了这些歌的创作,用乐队灵魂李红旗的话说,他们跟摇滚呆了十年,“发现它总是在质疑和沉溺,却无法解决问题。它把真实等同于高尚,当成堕落的借口。它只要真实而不关心未来。”在道德破产、众人化善恶为利害的今天,他们与时代为敌,鼓起了孤绝的道德勇气,“摇滚打着摇滚的幌子,却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在道德实践上更软弱。”与此相应,新专辑在音乐形态上的变化令人惊讶。明快洒脱、简练干脆的旋律线不再贯穿始终,个别曲目更是紧随李红旗清俊可塑、依势而变的声线,走向曲折幽深的未知之境,细腻,迂回,慢热,之前驾轻就熟的复古风格得到更细致的消化,面目不清却更可玩味。他们坚持三大件的经典配置,通过精湛的编曲开掘其潜力,深化其意境;而并不押韵的、现代诗一般的歌词,则被主唱妥帖地熨烫在器乐的布景之上,为所有在母语和摇滚舶来品间死磕的乐队树立了榜样。
明与暗:呈现不同的创作阶段
当然也不能忽视专辑中另一半带有以往深刻烙印的曲目,它们大多脱胎自早期的创作。《那时阳光明媚》中俏皮跃动的旋律和Rockabilly味儿吉他承袭自上张专辑的《一起跳舞》,歌词更多出几分谐趣;《变形金刚》、《Snoopy》显然保留了《PornStar》式的Hard Rock风骨,淋漓酣畅,铿锵激昂,它们和《Last Chance》同样用李红旗自创的“鸟语”即兴唱出,前者听起来近似英语,后者意外带出些牙买加风情的西语味道,竟似自然天成。《她》则将《微笑》中欢快的Ska放慢为摇摆的Reggae,穿插老练入味的吉他Solo,共同写就一首有原型有故事的叙事诗。这部分曲目使《Where Are You Going》呈现出几乎截然相对的两面,如一颗庞然自旋的行星,一面明亮灿烂,一面神秘黑暗。但这并非先生们分裂人格的呈现,而是不同创作阶段的印证。舞台下,恋旧的老乐迷可以放心地和新朋友站在一起了。
没有原罪观念的儒家是相信人性的,故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说。但入世者受挫之后往往选择寄情山水,逍遥避世,这与基督徒以担当求救赎的世界观相异。李红旗曾说,“摇滚的积极之处在于它打掉了我们对人性的期待,意识到人都是有限的,是需要被怜悯的。摇滚本质上是对人性失望、不相信人性的。”所以海龟先生在痛苦中坚持并进步着,我们也由此确证了《Where Are You Going》的可贵——它有诚意,有格局,有丘壑,更有基于信仰的思考与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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