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马蒂斯创建的“野兽派”,是十九世纪和二十世纪之交哲学界风起云涌、万马奔腾下的创新突围之作。画作颜色大胆浓烈、造型简洁激昂,代表了那个时代新锐艺术家的集体诉求,渴望自由、忠诚自我、勇于实践。在画家技术成熟完备之后,又在年老体衰的风烛残年,完成一次新的逾越和蜕变。此时艺术走向至纯、至高的境界,返朴归真、天心月圆、华枝春满,这是马蒂斯在艺术史上的伟大贡献。

    关键词:浓烈;色彩;大胆;极简;稚拙;淳厚

    “剑法,第一层境界是人剑合一,剑就是人,人就是剑,手中寸草也是利器;第二层境界是手中无剑,剑在心中,虽赤手空拳,却能以剑气杀敌于百步之外;剑法的最高境界则是手中无剑,心中也无剑,以大胸怀包容一切,那便是不杀、是和平”。电影《英雄》一片的结尾处,秦王对刺杀他的无名大侠说出了上述一番用剑之道。此段经典台词,绝对算得上是整部电影的“戏骨”。有了这个戏码,整部电影的境界瞬间抬高几个段位。此台词之意义,可谓高深莫测、余味无穷,需要每一位习剑之人好好领悟。武功琴韵虽不相同,但原理相通;书法兵法各不搭界,其间门道完全一样;下棋恋爱扯不到一起,里面玄妙绝无二致;修禅打坐与渔樵耕读又有几毛钱关系,可在契理契机、对机相应的一瞬间,便会明白里面的境界全然相同……

    这些都需要好好领悟。领悟出来,就活出了境界。人活一世,不就是为了提剑登高望远吗?然而,一步一擂台,最终攀到华山之巅又能怎样?回望四顾心茫然,山下熙来攘往,英雄原本是孤独。三千大千世界,从来如此;三百六十行,从来如此。所以,高手过招,纤毫之下,已分胜负。俗人再怎么揣摩高人,也无法了知其心,因为活不出那份儿境界。若论活出境界与智慧,首推哲学界。哲学家最聪明,不仅因其胸有丘壑万千,更重要的是他们具备一种能力。即,把抽象思维,用逻辑、事实、语言搭建起学术体系的能力,康德、尼采、黑格爾等哲学大咖均如此。人世间好玩儿事很多,其中之一是哲学家们“扎堆儿”诞生。总有一段时期,全世界集中涌现一批哲学泰斗。其中一段时期,是十九世纪和二十世纪这一百多年里。叔本华深刻但太悲观,莫泊桑称他为“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梦想破坏者”。叔本华说,“人生如钟摆,在痛苦与倦怠之间徘徊”。闻听此言,顿觉生无可恋。尼采更狠,他对西方哲学来了一场大清算。这哥们儿胆敢宣称“上帝已死”。弗洛伊德发表了《梦的解析》,他成为继尼采之后,另一位探究和阐释生命力哲学范畴的哲学家。荣格曾经与弗洛伊德有过一段蜜月期,之后他与弗洛伊德彻底决裂,走上了自己的哲学体系之路。伯格森则认为,世界的本体是“生命冲动”、即“意识的绵延”。马克思和恩格斯,更是站在人类的云端,系统提出他们的哲学框架。多才多艺的罗素,他的哲学成果在全世界遍地开花、枝繁叶茂。他的弟子维特根斯坦简直是天外来客,他是哲学界头一位建立两个哲学体系的大神级人物。实用主义哲学家杜威,则是传统教育的改造者和新教育的拓荒者。最激进的哲学家要算拉康,在他眼里估计没人是健康的……

    西方哲学和思想界,一时涌现出如此众多天才大脑,并都信誓旦旦、言之有物、言之有理。天才大脑的思想自由放飞,给人们的思想重新定义与洗脑。每一个哲学体系都是一朵繁花,人们看到了繁花之美,但不知如何取舍,忽然间不知信仰什么、又该何去何从。美术界在这样的哲学背景下,也是四顾茫然,于是开始一人一画派的浪潮。西方美术史从此多了个野兽派,他的代表人物是马蒂斯。马蒂斯是法国画家、野兽派创使人,也是雕塑家、版画家,还是20世纪最伟大的色彩大师。他的生卒年为1869-1954。他与毕加索双剑合璧,成为那个时代最重要的现代主义艺术家,并且二人感情纠缠一生。马蒂斯生于法国勒卡托康布雷西。他的父亲是一位商人,经营药店和种子贸易生意;母亲曾做过陶瓷厂画工。父亲一直期待马蒂斯接管家族生意,故在马蒂斯中学毕业后,把他送到巴黎学习法律。学成之后马蒂斯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做了办事员,主要工作是抄写和存入档案资料。21岁是马蒂斯人生的转折年。那年他患盲肠炎住进医院,为宽慰他打发无聊时间,母亲送给他一盒颜料、一套画笔、一本绘画自学手册。此无心之举,成就他一生伟业。马蒂斯绘画的种子被瞬间点燃,熊熊燃烧。在画画中,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自由、安宁和闲静”。他说,“一旦被绘画的魔鬼咬住,我从未想过要放弃”。马蒂斯坚决放弃了法律工作,说服父亲,再次来到巴黎学习绘画。他在朱利安学院、学院派画家布格罗门下学习;之后他考入美术学院,在象征主义画家莫罗的画室学习。莫罗的艺术观点对马蒂斯影响极大。莫罗认为:“在艺术上,你的方法越简单,你的感觉越明显”;“美的色调不可能从照抄自然中获得,绘画中的色彩必须依靠思索、想象和梦幻才能获得”。

    师父的这两段话,可提炼为艺术创作里的“极简”与“用色”,概括了绘画的核心问题。这两个窍门,也成为马蒂斯艺术之路的终生纲领。在莫罗鼓励下,马蒂斯认真研习了卢浮宫藏画,并临摹各个艺术大师的作品,还到巴黎街头写生。手握画笔五年,他就以学院派手法创作了室内油画《读书的女人》,即被当时政府收购。27岁那年,他的四幅油画第一次在“国家美术联盟沙龙”公开展出,获得成功。初出茅庐的马蒂斯可谓春风得意,自信的画家开始大胆创作。十九世纪末,依然是学院派一统天下的年代,印象派还被视为异端。马蒂斯因为展出了带有印象派风格的油画《餐桌》,而招来四方严厉批评。画家从那时起,开始走上反传统之路。马蒂斯要忠实创作自由,就势必要付出惨重代价。身陷经济困境便摆在面前,现实处境是没人愿意购买被沙龙抛弃的作品。即便如此,马蒂斯还是在29岁这年结婚了。妻子是位贤慧的女人,画家开始一边绘画、一边搞雕塑艺术。穷困潦倒的日子里,马蒂斯接受大芭蕾舞台美术设计工作,也绘制展览装潢;而贤妻则经营帽子铺。为了购买塞尚的《三个浴女》和罗丹的石膏半身雕像,马蒂斯还变卖了妻子的嫁妆。那几年马蒂斯的日子很难捱,艺术之路也在探索期,他不知道自己的艺术方向在哪里。在寻找自我风格的过渡期里,马蒂斯学习和吸收了印象派、新印象派、后印象派作品的养分。还有一段时间,他流连街头、咖啡馆等地写生,以进一步熟悉和掌握色彩规律;并通过研究塞尚作品来思考绘画技法。对画家来说,那是一段焦躁和艰辛的岁月。黎明前的黑暗,是痛苦不安的孕育期,也是困兽犹斗的日子;同时预示着破茧成蝶的日子即将到来。

    33岁那年,马蒂斯和妻子返回了故乡。宁静的生活逐渐让他沉淀下来,一种崭新的创作手法快要新鲜出炉了。1905年,马蒂斯和一群新派画家,参加了巴黎秋季沙龙美术作品联展,他展出了《开着的窗户》、《戴帽子的妇人》等作品。这些作品色彩浓烈豪放至极,画中物像全部都是画家主观想象与构思下的产物。若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境界,该画可套用为“画不惊人死不休”。烈焰般的色彩,饱和度冲到顶点,用色大胆到近乎疯狂的程度。画法,即兵法。用兵之道,贵在胆气冲天。马蒂斯对作品颜色的驾驭,不啻于“大将南征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如此壮举在当时是叛逆之极。画展布展时,把马蒂斯的新锐作品和一件近似文艺复兴雕刻家多纳泰罗的古典作品摆到了一起。这样戏剧性的效果,更彰显了古典者的优雅和野蛮人的粗鲁。一位批评家看到后,被震住了。他惊呼道:“看哪!多纳泰罗被一群野兽包围了”!西方美术史大名鼎鼎的“野兽派”画派,就由此而来。对于新鲜事物,毁誉总是共存。在此起彼伏的咒骂声中,被攻击的马蒂斯也遇到了欣赏他的知音。著名收藏家斯坦因家族的麦克尔和妻子具有超前眼光,他们购买了马蒂斯的作品。随之,马蒂斯还通过他们的引荐,结识了更多的画商、收藏家、批评家。由于大量购买其画,马蒂斯的经济状况和创作信心均得到缓解与资助。乘势而上,马蒂斯的艺术创作进入了高产期,他的画展在巴黎、纽约、莫斯科、伦敦、斯德哥尔摩、柏林等城市輾转展出。马蒂斯风头一时无两,成为国际画坛炙手可热的画家。他最具影响力的杰作《红色餐桌》和《舞蹈》,就是在这种情势下诞生的。此时他的技法与风格已然成熟,用色与驾驭人物更加霸气自信,完全听命于自我而不再受到外界袭扰。

    在声名大噪时,马蒂斯还碰到一桩喜事。他结识了小他十岁的毕加索。从36岁马蒂斯遇到毕加索直至他生命终结,二人友谊一直纠缠和伴随。他们感情相当微妙,两位大师相互促进和竞争、彼此欣赏并嫉妒,既是彼此的贵人、也视对方为敌人。可以说因为有了毕加索陪跑,马蒂斯在从艺之路上才越跑越带劲儿的。马蒂斯曾自嘲,“在毕加索身边,我是个娇美的姑娘,一切都和他正好相反”。他们都购买对方画作,也相互批评;在坚持自己的艺术观点上甚至排挤憎恨。1908年后,二人的竞争开始公开化、白热化。不过,大师终究是大师,气度还是有的。有一次马蒂斯偶遇法国诗人雅各布,马蒂斯告诉他:“假如我现在仍没找到自己的创作手法,我一定会选择毕加索那样的创作方式”。诗人惊叹:“哎呀!这真是太奇怪了,毕加索也这样说”。马蒂斯对毕加索的钟爱简直就像小孩子,每当遇到二人共同朋友,他总问东问西。他对毕加索的一言一行乃至生活中的琐碎小事,也都关心和追问。惺惺相惜到了这般田地。他与毕加索一样,也是折腾型艺术家。马蒂斯扩大了他的创作领域,在雕塑、版画、壁画、插图方面也均有斩获。他一生共创作了大约70件雕塑作品,用粘土来塑造人物,这种三维艺术手法强化了他对二维平面绘画的驾驭能力。雕塑是锻造“胸有成竹”能耐的最佳方法。马蒂斯也因此达到了“手上有功夫”这种高深境界。迅速提炼物像特征、准确拿捏物像质感,是马蒂斯在雕塑、雕刻中获取的绝活儿。大师永不停息的创作激情,也为他暮年的艺术腾飞,埋下坚实的伏笔。二战爆发,使欧洲陷入了一片兵荒马乱。一路逃难的马蒂斯,又不幸患上了十二指肠癌。

    经过两次大手术,死里逃生的马蒂斯迎来了他艺术生涯最后的辉煌。马蒂斯没有倒下,尽管他身体已经异常虚弱,却开始探索和尝试剪纸艺术。他通过彩色剪纸来试验色彩关系,亲自染出需要的彩纸,然后靠在床上不停地剪,剪下来的物像用以拼组画面。这些看似稚拙的剪纸,放大后作为装饰,产生的艺术效果大气磅礴、直指人心、催人泪下。那是一位伟大艺术家走到巅峰后,凝结萃取的甘甜血液。淳与纯,精又简。所谓大道至简,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说的就是这种境界。马蒂斯生命不息,豪迈创作不止。尽管疾病将他折磨得筋疲力竭,可他在艰难困苦的境况下,艺术之花绽放得异常绚烂,甚至超越他在“野兽派”时期的浓烈。因为那时的野兽嘶吼,停留在技法和血性层面。而暮年的马蒂斯,在“垂死病中惊坐起,谈笑风生又一年”的病榻上,走到了返朴归真的境界。书法、画法、剑术、兵法、茶道、琴道、棋道、禅道,无不是万法归一、境界相通,奥妙全靠个人领悟。

    电影《一代宗师》中有一段情节。挑战叶问的拳师,鄙夷不屑地问他:“人家宫家六十四手,千变万化。你们咏春就三板斧,摊、膀、伏。你怎么打”?叶问沉着、淡定地答道:“三板斧,就够你受得了”。

    世间所有的道,无不如此。马蒂斯,便是这位领悟者。

    作者简介:

    王彧浓,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河北省书法家协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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