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点之争

2023.08.09

陈小玮

推进丝绸之路经济带建设，在西部省份看来，无疑是为西部大开发进入第二个十年注入了新活力和新动能。

与丝绸之路国家级层面规划同步的是，被涉及的西部省份各自的规划也在紧锣密鼓地制定中，而中部的河南，甚至沿海的连云港也急切地动作了起来。其中，丝绸之路经济带的起点在哪里？在不同的省份也有了不同的答案。

自习近平主席提出欧亚各国共同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的战略构想，位于国内古丝绸之路上的所有省区立即行动起来。

2013年11月，十八届三中全会《决定》中明确提出推进丝绸之路经济带、海上丝绸之路建设，形成全方位开放新格局。12月，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再次提到，“推进丝绸之路经济带建设，抓紧制定战略规划，加强基础设施互联互通建设。”

尽管国家级的规划尚未出台，但丝绸之路起点之争的硝烟，已从西向东蔓延开来。

陕西·西安

“我的家乡中国陕西省，就位于古丝绸之路的起点。”习近平在纳扎尔巴耶夫大学演讲中提到丝绸之路时这样说。

在西安市大庆路绿色林带西端的花圃中，有一组长约55.9米、宽3米的“丝绸之路群雕”。这是一队中外混编的骆驼商队，其中有3个唐人、3个波斯人、14匹骆驼、3条狗、2匹马。1988年，为纪念丝绸之路开创2100周年，西安美术学院设计制作的这组塑像，就位于唐代长安城著名的西门—开远门遗址所在地。

古丝绸之路起点在陕西西安，历史课本就是这么教的。当河南洛阳发出不同声音，提出洛阳是丝绸之路的东起点时，西安人颇为诧异。

“华夏文明故都，丝绸之路起点”—这是2005年西安市在主办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第15届大会时提出的城市宣传口号。

这一年，或许是丝绸之路申遗之故，丝绸之路起点在西安的定论，面临来自洛阳的挑战。中国丝绸之路项目首批申遗名单中的22处遗产点，有4处在河南，其中有三处在洛阳。

2006年8月，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中心和中国国家文物局在新疆召开丝绸之路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国际协调会，明确丝绸之路中国段始于公元前后的中国汉代东西两京（洛阳、长安）。

西安与洛阳的丝绸之路起点之争刚刚平息，2013年，新丝路起点之争又烽烟再燃。

2013年9月27日，在西安举行的欧亚经济论坛上，欧亚9国十几个城市共同签署《共建丝绸之路经济带西安宣言》。此宣言被很多人评价为没有实质内容，但无疑标志着西安迈出了利用丝绸之路经济带概念进行国际合作的一大步。

欧亚经济论坛“欧亚大陆桥物流合作分论坛”的参会者纷纷建议，西安应建中国首个内陆自由贸易区。2013年10月，西安自由贸易园区规划开始筹划，据悉，今年6月将拿出最终方案，并上报国务院等待批复。

长安大学经济管理学院物流与供应链研究所所长董千里认为，西安设自贸区的可能性很大。“确切地说，内陆自贸园区更适合西安。”他对记者解释说，从自由度看，自贸园区不如自贸区，但比综合保税区高一个层次。他建议现有的两个保税区加上国际航空港三个连成一片，建立一个统一制度的综合保税区。这将为下一步的自贸区的设立打下良好基础。

2014年4月14日，西安国际港务区与哈萨克斯坦国家铁路公司在哈萨克斯坦阿斯塔纳达成一项合作协议：哈铁快运公司把西安作为货物集散地，开展发往哈萨克斯坦及过境哈萨克斯坦的国际物流业务。每月将有两列集装箱专列从西安国际港务区发往哈萨克斯坦，在哈境内进行货物分拨至中亚其他国家。此举将进一步扩大和深化陕西、西安与中亚地区的合作项目领域。

建设物流枢纽，只是向西开放的一个突破点，西安，包括陕西提出的建设丝绸之路新起点的内容是经济、文化全方位的。

陕西省发改委主任方玮峰表示：以建设西安国际化大都市为核心，以构建欧亚立体大通道为基础，以建立交流平台和健全合作机制为保障，以文化旅游合作为先导，以商贸物流、先进制造、科技教育、现代农业等领域为重点，加强与中亚各国全方位合作，全面提升对外开放水平，加快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新起点。

“西安以西的地区和中亚国家，主要以采掘业、资源加工业为主，大多是煤油气、有色金属、农产品等原材料，产业层次属于中低端。” 陕西省经济学学会副会长、西安石油大学经管学院教授曾昭宁认为，甘肃、新疆以至中亚国家的很多城市经济总量不大、工业不强，而西安则具有工业强、科教文化强等优势，在丝绸之路经济带上可以形成分工协作、产业互补。

西安已实际着手进行一些准备，其中包括与中亚国家商谈设立产业园，为西安民企进入中亚提供条件；在浐灞生态区设立中亚使馆区的方案已获外交部批复。

此外，西安还在推动欧亚经济论坛变成一年一次，并在浐灞生态区设立一个专门的欧亚经济论坛园区。这些动作的目标是，在针对中亚五国的合作中，西安能够承担平台和载体的功能。

河南·洛阳

2013年12月14日，国家发改委和外交部共同主持召开了丝绸之路经济带和海上丝绸之路建设座谈会，地方负责人参会的有陕西、甘肃、青海、宁夏、新疆、重庆、四川、云南、广西等西部九省区市和东部五省。参会省份被看做是纳入新丝绸之路经济带规划范围内。

河南对“出局”新丝绸之路经济带很是“意外”。就在座谈会召开的前三天，河南省召开了“丝绸之路经济带”中欧物流通道建设国际交流会，亚欧大陆桥沿线8个国家的海关以及境内外铁路部门、企业界等300多名代表和专家学者聚集，探讨研究中欧物流通道建设合作机制。

其实，早在2007年4月15日，洛阳就建起一座“丝绸之路东方起点碑”，同时启动丝绸之路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和旅游区总体规划。同年12月26日，洛阳又建成“丝绸之路公园”，采用雕塑、园林小品以及“丝绸之路”地图和文字介绍等手法，表现古代“丝绸之路”的繁华景象，并展示洛阳在“丝绸之路”上的历史地位。

《后汉书·西域传》等史籍有记载，东汉建都雒阳，逐渐取代长安（今西安）成为全国最大的商业中心，东汉丝绸之路自雒阳西行。洛阳与西安争夺丝绸之路东部起点，最后被有关部门协调成双起点。

2013年9月，洛阳丝绸之路与大运河研究会组织了一次横跨陕西、甘肃、新疆等省区重走丝绸之路的采风活动，在活动后的汇报会上，洛阳市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归宝辰提出，洛阳作为丝绸之路的东方起点，应发挥丝绸之路经济带建设的桥头堡作用。除此之外，洛阳官方再未就丝绸之路经济带发声，一些民间人士对此表示不满，认为洛阳官方不积极。

洛阳有关方面提出，加快将洛阳博物馆改建成丝绸之路博物馆，并将之前征集到的近千件与丝绸之路有关的藏品放进去。

今年全国“两会”上，全国人大代表、洛阳市市长李柳身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洛阳融入丝路经济带具有较好的文化条件和区位优势，因为洛阳既是古丝绸之路东方起点，又是新亚欧大陆桥的重要节点，处于国家“两横三纵”城市化战略格局横轴的中间位置。他建议，将洛阳作为重要节点城市纳入国家丝路经济带整体规划。

河南·郑州

“我们郑州希望能够成为新丝绸之路经济带建设中重要的物流枢纽城市和经济带商贸中心城市。”身为全国人大代表的马懿在今年全国“两会”的多个场合这样表示：从历史看，河南省在古丝绸之路繁荣发展过程中发挥了重要支撑作用，各地丝绸等商品经由洛阳输往西亚、欧洲各地，中原地区作为中西经济贸易的枢纽带动了古丝绸之路进入鼎盛时期。

“从历史渊源来讲，河南的城市不应该缺席丝绸之路经济带。”马懿说。

全国人大代表、河南省委书记郭庚茂认为，虽然中国古代丝绸之路的起点位于西安和洛阳，但新丝绸之路经济带的起点，放在郑州最为合适。为此，郑州专门成立“争取纳入新丝绸之路经济带国家战略领导小组”。

郑州的筹码是郑欧班列。

2013年7月19日，首班开往德国汉堡的货运列车从郑州出发。郑欧国际铁路货运班列始于郑州，经新疆阿拉山口出境，途经哈萨克斯坦、俄罗斯、白俄罗斯和波兰后到达德国汉堡，全程10214公里。郑欧国际铁路货运班列的开通，被当地媒体形容为开启了中国与欧洲的“新丝绸之路”。郑欧班列全程运行时间16天到18天，比海运节约20天左右，比空运节约资金80%。

同年11月9日，郑欧国际班列由“月班”改“周班”，实现高频次、常态化开行，实现了沿线各国14个目的站点的停靠，其未来目标是覆盖欧洲12个国家32个城市。

2014年，郑欧班列至少将开100班次列车，其中，郑州至德国汉堡，全年开行56班；郑州至俄罗斯莫斯科，全年开行32班；德国杜伊斯堡至郑州返程班列每月开行一班，全年开行12班。

2014年2月8日，从德国汉堡发车的郑欧首列返程班列，驶进郑州铁路集装箱中心站。实现返程货运，郑欧班列只用了半年时间，而重庆渝新欧实现这一目标则花了3年时间。从3月30日起，郑欧回程班列将实现每月一班的常态化运作。

今年“两会”期间，重庆代表团全团建议：为充分发挥重庆在丝绸之路经济带和长江经济带建设中的重要作用，将重庆定位为丝绸之路经济带的起点、两带建设的枢纽。自2011年11月“渝新欧”国际铁路大通道正式开通运行后，重庆先是致力于争取两带建设的枢纽地位，“丝绸之路经济带”概念一出，重庆转而寻求担当丝绸之路经济带的起点。

虽然郑欧班列开通的晚，但郑州的速度，以及郑州的区位优势，让郑州人对争夺新丝路的起点有着充足的信心。

“以前海马汽车从郑州生产基地出口到俄罗斯要经过漫长的路程，主要有两条路。一条是从连云港走海路到俄罗斯的海参崴，然后走俄罗斯的远东铁路，但费用很高；一条是从连云港走海运，过马六甲海峡，绕道地中海，再通过黑海到俄罗斯，要一个月左右。”全国人大代表、海马投资集团董事长景柱说：“现在我们直接走亚欧大陆桥采用陆路运输到俄罗斯，可以在同样物流成本下节省10到15天。”

全国政协委员、河南大学校长娄源功在今年“两会”上提交了《从物流领域看河南在丝绸之路经济带建设中的重要作用》的提案，建议国家将河南打造成“丝绸之路经济带”的桥头堡。他说，“在丝绸之路经济带建设中，河南的区位优势、现代物流综合基础设施和政策平台优势无可替代，这个经济带不能没有我们！”

“丝绸之路要一路向西，必须建立若干对外开放的政策平台。”娄源功说，这个政策平台，就相当于依托中心城市建设的，包括自由贸易区、航空港经济综合实验区、综合保税区、海关特殊监管区等，而河南的现代物流综合基础设施和政策平台优势是无可替代的。

至于河南的郑州与洛阳，如何不在竞争中正面冲突，专家开出的药方是错位发展。

“洛阳和郑州两个城市合力把蛋糕做大，比两个城市抢一块蛋糕要好。”河南科技大学经济学院副院长、经济学博士张纪说，“洛阳有丝绸之路的文化优势，郑州则有交通优势，两者融合，就能构成丝路经济带真正的桥头堡。”

江苏·连云港

2014年，是连云港的“丝绸之路经济带建设年”。

今年全国“两会”上，连云港代表团也递交了《关于将连云港建成辐射带动能力强的丝绸之路经济带东方桥头堡的建议》、《关于设立连云港丝绸之路经济带自由贸易港区的建议》、《关于加快把连云港港口建成中亚国家最佳出海口的建议》等若干与丝绸之路经济带相关的建议。

连云港的目标是全力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东方桥头堡，其意在谋取新丝路的东方起点。

连云港方面认为，他们在丝绸之路经济带上的区位优势独一无二：向西，连通欧亚大陆；向东，是中亚国家以及中西部地区的重要出海口，位于“陆上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的交汇节点上，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1992年12月1日，连云港开通途经阿拉山口至阿拉木图的首列过境集装箱班列；10年后，又率先开行连云港至霍尔果斯班列，形成“一港双通道”的陆桥运输格局。

去年9月7日，习近平主席在出访哈萨克期间提出了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的战略构想，并与纳扎尔巴耶夫总统共同见证了连云港市与哈萨克国有铁路公司签订合作协议。纳扎尔巴耶夫总统表示，他和哈国人民十分感激并极其看重中国把连云港作为他们的出海口。

今年2月26日，连云港与哈萨克斯坦国有铁路公司，共同投资1亿美元的中哈连云港国际物流公司正式签约，据说这是迄今为止国内“一带一路”建设大潮中惟一落地的实体项目。

在连云港港口集团董事长白力群看来，“一带一路”说到底是基于地缘战略方面的区域合作，既有经济方面的意义，又有政治方面的意义，同时还有国家安全方面的意义，但经济方面的互动合作无疑是基础和前提。

虽然多个城市争夺丝绸之路经济带起点城市，但在河南省科学院地理研究所所长、地理学博士冯德显看来，最有可能在丝绸之路经济带上产生重要作用的城市排序是连云港、郑州、乌鲁木齐、西安、徐州、兰州和西宁。此排序的理由是：连云港作为起点城市将是对中国经济最大利好；而郑州之所以能够排名第二在于其所处中国中部的中心位置，东西南北交通大动脉的区位优势是其他任何一个城市所不能比拟的；乌鲁木齐作为中国和境外国家交界处最重要的城市，将产生极大的辐射带动作用。

冯德显认为，从地理位置上看，重庆纵然有着“渝新欧”铁路，但是无法与陇海铁路相比拟，沿亚欧大陆桥路线建设新丝绸之路经济带显然更有利于促进更多区域的发展。

对于起点之争，董千里认为没有意义。“理论上连云港是新欧亚大陆桥的桥头堡，但从吞吐量上看，比不过青岛，比不过天津。”董千里对记者说。

新欧亚大陆桥开通22年，实际上业务量并不理想，近几年还有被第一条亚欧大陆桥分流的现象。现在开通的走这一线的不同起点的货运班列，实际上没有一条是真正赚钱的，“包括运行时间最长的渝新欧，每一列货运火车的背后是100万元的政府补贴”。

董千里认为，这是因为没有实现“对称平衡”，只有去的，没有回来的，就不平衡；不平衡，运输成本就降不下来。

“改变这种现象的办法是合并同类项，选一个地方做中转，加大总的运行密度。从国家战略层面上看，也需要寻找一个向西开放的物流成本洼地。”董千里认为，位于丝路经济带上的节点城市都有可能，但位于地理中心的可能性更大。

“西安是中国的地理中心，这意味着它辐射全国的平均运距最短，运输成本最低。有条件做这个中转点。这不仅有利于西安的发展，更利于国家整体降低向西开放的运输成本。”董千里特别强调道。

过去，郑州处于南北交通的十字点，地理位置重要。现在，西安到安康的铁路开通后，西安也是一个新的十字点，加上享有西部开发的政策，其优势更为明显。

至于如何将“地理中心的优势”转变为“经济中心的优势”，董千里的建议是：首先将西安的陆港做好，引入做全球物流的企业，将产业做大。

“自身做大做强了，亦就无需与谁去争了。”董千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