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海故事
左伟
西海固,乍听起来,好似一个有海的地方。然而,只有到过这里的人,才会发现这是多么的名实不符。
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很难看到一排像样的大树,只有光秃秃的群山,一望无际的“旱海”,以及顽强生于此长于此的穆斯林人家。
西海固,要说起水,有说不完的故事。
因为水与很多事物联系颇深,这里的人们永远渴水盼水。水,几乎成了每一个西海固人最揪心的字眼。
天,实在是太旱了,旱到连一滴水也不肯从天上落下来的时候,乡亲们便要十里八里地去排队等上很久很久,到几十米的大沟深处去打点苦水来活命。
苦水很苦,连牲口都不肯喝。骗牲口喝水的方法,是在苦水上撒一层麸子,牲口喝掉一层抬头看看,人们再撒上一层。
每年初冬时分,经常可以看见成群结队的人们背着背斗去沟底打水,最先冻住的冰茬儿一定是水中最纯洁的部分,打上来化开了便是甜水。苦水的矿化度很高,一般在6到8度之间,最高的地方达到了10度以上,远远超过了任何一个国家的饮用水标准。
就是这样的水,也不是每一个村子的沟底里都能冒出来的。有苦泉的村子,往往比没有苦泉的村子,人要多了许多。
旱天岭、苦水沟、一碗泉、干湾沟、水断头、包头水、上洪水、上流水、下流水、喊叫水……这样的村名听着就让人揪心。为了水,有人被挖窖时突然塌下来的黄土砸伤砸死;为了水,整村整村的人们离开自己的家园去寻找新的水源地。
为改变西海固人严重缺水的局面,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政府实施了多项引水工程,从几百公里以外的黄河中,分多级泵输送,解决了一少部分台地平原的人畜饮水需要,但生活在土塬之上的山民们,收集雨后的地表水入窖,依然是他们生活中最重要的饮水方式。
在村民家的土围子里,我终于见到了西海固的水—混混沌沌的一瓢。这还是从石砌的水窖里打上来的,算是“好水”,用来做饭、洗菜。
当地人对水的珍惜,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除了吃饭、涮碗、喂牲口,人们不舍得把一滴水用在别的地方。我看到,孩子们的脸和手都是脏脏的,头发像稻草一样蓬在头上,衣服也总是脏脏的。不是他们不爱干净,而是根本没有多余的水可以用来洗脸洗手。
因为缺水,当地人洗澡的办法既无奈又“聪明”。譬如,女子们看到天阴欲雨时,是不会躲在家里休息的,她们通常会穿上薄一点的衣服到地里,一边干活一边等雨。雨后回家,赶紧脱去衣服,把身体擦干,就算洗过澡了。当地人把这叫作“趁雨”。
在拍摄的路上,我曾顺路捎带过一位步行朝拜的回族老人,老人的面部像黄土塬一样干裂。我递给他一瓶矿泉水,老人不喝,小心地藏进自己的口袋。
因为缺水干旱,西海固也成了贫穷的代名词。很多家庭全年纯收入只有100元左右,有些家庭甚至没有收入,五保户家庭也很多,西海固人的生活始终围着种土豆、吃土豆、卖土豆转。
但是,生息在西海固的人们,从未停止过与大自然的抗争。贫瘠的黄土塬上,有新开垦的梯田,没有水,却仍有土豆在梯田里悄悄生长;路旁新种的树苗,细得只有一根手指那么粗,尽管很难成活,但承包到县里各个单位的植树、养树任务在同心县仍然坚持了10多年。
在西海固,好似一切都要围绕着水去琢磨问题,打水窖就是人们必须做的一件事。挖地十多米,用胶泥或水泥将底部和壁部糊住,顶部加盖上锁。水把人缺怕了,因此水窖做的都很大,趁着落雨季节,多储存一些。
水窖挖好后,里面要抹一层细胶泥,硬度、密度都很强,这样储存的水才不会渗漏,若是放满了一窖水,主人的心会很踏实,但若是窖总是空着欠水,积不到雨水,主人就会开着拖拉机花大价钱去城里拉水来填满水窖。冬日遇上下雪,人们会把雪背来填窖。
水窖的多少、大小,被看成一种贫富的标志,当地人在嫁女之前,都要先看看那家人的水窖,水窖小了,就说明穷闺女嫁过去一定会受苦受累的。
上个世纪,西海固一度被联合国科教文组织定义为人类最不适宜生存之地。最重要的是,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生活着对伊斯兰教非常虔诚的回族穆斯林同胞,他们依旧坚韧,坚强地生活在这里,依旧虔诚地做着千百年来的礼拜,诵读着《古兰经》。
无论怎样,那一顶顶小白帽,依旧是那么的干净洁白,穆斯林同胞在维系自己生活的过程中,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古老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