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籍装帧与出版风潮
茱萸,诗人、随笔作家、青年批评家。著有随笔集《浆果与流转之诗》、诗集《仪式的焦唇》等。
箧中有薄薄一册开本窄长的《文人印象》,赵景深著,北新书局民国35年(即1946年)出版。这本书历时久远,买来的时候很是残破,但因为它相对稀见,笔者也就没有计较这类品相问题,购入来权作一段人书邂逅经历的见证。该书作者赵景深为1902年生人,以戏曲研究及教育著称于世,除此之外,他还是一名新文学作家、编辑和文学史家,是中国现代文坛中的亲历者和众多事件与作品的见证人;出版该书的北新书局,为与中国现代文学紧密相连的一家出版机构,我们单看其先后出版24本鲁迅著作的业绩,以及著名出版人张静庐所给的“新文学出版的老大哥”之赞誉,就知道它对于现代文坛的重要性了。
赵景深在《文人印象》中,以人物剪影的方式描绘了众多民国文人的形象以及自己与他们之间的交往,涉及老舍、郭沫若、丰子恺、徐志摩、冰心、朱湘等众多人士,每篇的篇幅都不算长,却是现代文人交往不可多得的第一手史料。不过现在,笔者并不打算写一篇关于《文人印象》的“书话”,只是准备借这个由头,说一说如今出版界在文艺类书籍的装帧、设计、材质、开本等方面的风气变化和潮流的更替。按理说,出版于60多年前的这一册《文人印象》未必能为我们的话题带来多少资源,但若是用心总结,能发现这本书有如下几个特点:首先,它是一本“小书”,开本是在32开的基础上裁切成更窄的瘦32开本,收录的文章也以短小精悍为主,没什么长篇大论;其次,它的封面图案字体都非常简洁,甚至都没有用彩色印刷,但在简洁和朴素中流露出设计上的用心;最后,就体裁而言,这样一部书,属于散文或小品文,而描写的对象却以文化人尤其是作家为题材,可见是一部态度严肃、用心深远的著作,具有某种“史”的性质。
中国出版业的分期,晚清民国大概算一段,20世纪的后半段大概算一段,21世纪以来随着技术、环境、政策、读者、市场的变化而建构起的新出版生态大概能算第三阶段。笔者并不清楚其他类型的出版物,但就文学类出版而论,这三个阶段有着明显的不同风格,这些风格,体现在书籍装帧和出版风潮上。《文人印象》的出版时间是民国出版业的晚期,这样的书所体现的民国数十年文学出版风气,是一种相对固定而成熟的风气,用以为后两阶段的参照,再合适不过。
因为出版制度和社会风气的宽松,民国有着非常发达的出版业,尤以上海为最。除了一些大部头的著作,《文人印象》之类的文艺类书籍,包括鲁迅当年著作的初版本,开本和厚度一般都不大,便于流通和携带。这是一个深具特色的“小书”传统,在严肃的文艺类出版方面,它甚至延续到20世纪90年代末期,箧中所藏20世纪80年代开始出版的《唐诗小辑》丛书等,甚至出版计划延续到21世纪初的《年代诗丛》和《大家小书》等系列,都是这个“小书”传统的延续,而且是非常经典的延续。现在的趋势却是,书越出越厚,开本越做越大,内容倒不见得如它的块头那般庄严,有时候反而流露出一种并不雍容的小家子气。可见开本不比才华和学问,并不是越大越好,有时候小巧一点,反而显得利落。
在书籍的封面设计和装订方面,如今技术提供的可能性越来越多,远不如民国时期和20世纪后半段的铅字排版、手工装订费时费事,所以设计和装订的花样也越来越多。不过,大部分书籍如今所采用的胶装工艺,虽然对于印刷厂来说省事不少,效率提高且成本下降了,但对于读者来说,说不定什么时候书就被翻得裂了书背而使整本书散架,反倒不如当年的手工锁线装订来得实用。设计师也不需要手工来绘封面了,设计软件就能批量做很多事,但是书籍的封面看着却越来越没有感觉,不是太花哨,就是太老套,就连某些著名的出版社近年来出的一系列书,封面也无非是几张花团锦簇的底图上码着白色色块和书名、作者信息等,毫无美感可言。究其原因,大概是技术提供了太多便利而出版者却做得不够用心,于是“便利”反而为浮躁和懒惰的人打开了方便之门。
不过,好的趋势也并非没有。譬如在装帧设计上,固然敷衍的不在少数,但将注意力投到这上面的出版方也越来越多,前阵子笔者购入几种精装,做得确实令人眼前一亮。在书籍的外观方面投入越来越多注意力的出版商正在逐渐增多,在内容方面则类似于《文人印象》这样的非虚构类题材作品也在这几年内升温,浮躁似乎在我们的出版行业逐渐褪去,只不过,早在民国时期就流行的“小书”现在是越来越难见到了,即便是偶尔有一些,要么内容不登大雅之堂,要么设计印刷粗俗简陋。总之,一个未经祛魅、带有半手工光晕的出版时代,已经离我们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