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蜂蜜加点儿糖

    摘 要:布歇画作,是法国资产阶级大革命爆发前,王宫贵族末路狂欢下的应景之作。画作代表了洛可可艺术的全部精神和内涵。画面刻录了那个时代,穷奢极欲的贵族们的真实趣味;也记录了一位忠贞爱情的女人身陷边缘处境中,用心挽留情人的壮丽篇章。艺术和爱情、画作和背后的故事、布歇和成全他的蓬皮杜夫人,成就了一段“逢其知音,千载其一乎”的佳话。布歇画作浓情艳香中,实有人性的无奈。

    关键词:香艳;甜美;梦幻;奢靡;精致;情欲

    村上春樹的小说好读,游记更是好看。真奇怪此君陪跑诺贝尔文学奖这么多年,如今依然陪跑。就连美国摇滚歌手鲍勃·迪伦都获诺贝尔奖了,村上君怎么还在陪跑?甭说他自己,就是一帮读者都把胃口吊尽,再没力气为他鸣冤与喝彩。莫非上帝热衷考验这个爱跑马拉松的作家:“哼!既然你是专业跑手、业余作家,那你就接着跑吧”。Who Knows?Whatever!不管怎样,倒是不影响读者对村上笔下世界的热衷与向往。十年前,读过村上的一本游记《雨天炎天》,跟着他畅游希腊。印象最深的就是村上在希腊阿索斯修道院吃的一种甜果冻,“鲁克米”。村上说无论到哪一座修道院僧侣必然拿出这种糕点,甜得下巴发痒不敢沾牙。鲁克米由于是纯手工制作,各个修道院的味道略有不同,但唯独甜到要命这点是无一例外。

    自那开始,明白甜居然也分度数和等级。没有运气亲自品尝这种糕点,唯独一句话始终在脑海里打转:“哥们儿,快给蜂蜜加点儿糖”!纵观西方艺术史悠悠长河,无数大师和天才画家留下他们浓墨重彩的精美篇章。每位画家的作品都独具特色,精湛绝伦。若论画坛哪位画家之作可拿味觉来衡量,以达到能够“甜得下巴发痒不敢沾牙”的程度,或许只有洛可可艺术的首席画家布歇了。他的画就是鲁克米。除此之外,谁与争锋?弗朗索瓦·布歇,1703年出生在法国巴黎。同年,法国教育家、改革家、天主教组织喇沙会的创办者圣若翰·喇沙,在其著作《基督教徒礼仪修养规范》中说:“有些人的上唇抬得太高,下唇沉得太厉害,以至于他们的牙齿展露无遗。这有悖于礼仪规范。礼仪规范要求人们不能露出牙齿,这是自然赋予我们嘴唇的全部原因:把牙盖住。”简言之:不能笑。笑成为西方社会区分社会阶级地位的标志,无论在绘画还是生活中,只有穷人、色佬、酒鬼、戏子、智力尚未发育完全的人才能开口笑。孰料,就是那年诞生的小婴孩布歇,却在多年后以画中大露乳房、屁股闻名于世。布歇是法国画家、版画家和设计师,曾任法国美术院院长、皇家首席画师,是一位将洛可可艺术发挥到极致的画家。他出生在一个贫困家庭,父亲尼古拉是一位画师兼装饰家,但技艺平平。布歇却从小就有神童之谓,1717年他就在父亲的工作室里学习,练就扎实的绘画功底。17岁时布歇曾短暂师从画家勒穆瓦纳。1725年,受已故画家华托的友人委托,布歇与其他画家一并把华托的素描刻成了版画,后被出版印成版画集《千姿百态》。这项工作完成后,布歇对华托的艺术更加理解和崇拜。

    1723年,20岁的布歇参加巴黎美术学院举办的绘画比赛,创作了一幅描绘神话题材的《伊利亚特》作品,成功击败众多画坛高手,获得赴罗马考察的一等奖。遗憾的是,院方未能支付布歇这笔旅费。几年后,迷恋艺术之都意大利的布歇,自费动身前往罗马考察学习。在意大利留学期间,他看不上文艺复兴时期大师们的杰作,曾说过一段著名的狂话:“米开朗基罗奇形怪状,拉斐尔死死板板,卡拉瓦乔漆黑一团”。倘若脾气暴躁的米开朗基罗和卡拉瓦乔泉下有知,非跟布歇拼个你死我活。讽刺的是:布歇骂别人,别人也骂他;并且骂到青史留名、载入史册,除却艺术史还载入了法国大革命史。此乃后话。年少不羁的布歇,只对17世纪田园牧歌情调的艺术兴趣盎然。显然,此类风格契合了画家的审美理想和情感诉求。艺术家艺术天性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待合适的阳光、土壤、雨露催化发芽,因缘和合便能长成参天大树。布歇无疑就是那个大时代里的宿命画家。1723年,法王路易十五亲政。自那时起,法国气象便是法王脸谱。路易十五荒淫无度,每年宫廷开支占国家财政收入的三分之一。上行下效。贵族集团效法宫廷生活,同样穷奢极欲。路易十五曾说过一句著名的话,做到成功“坑孩儿”。即:“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一语成谶。轰轰烈烈的法国资产阶级大革命随后爆发,他的孩子路易十六及王后最终被推上断头台。路易十五对美色欲壑难填。他在凡尔赛特意修建了一处秘密春宫。在他淫乐生涯中,曾有连续宠幸一家五姐妹的丑事。当时流行的歌谣甚至唱道:“忠不忠?一家大小进寝宫”。而能让这位风流善变的国王永不厌倦的,则是才貌并举的他的情妇蓬皮杜夫人。

    蓬皮杜夫人的才情、智慧、胸襟、能力,不输给任何一位男人和政客。为了维护自己与花心情人的脆弱爱情,她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她“宫斗”的砝码不是阴暗下作的伎俩,而是将艺术氛围如春风化雨,形影不离般漫溢在法王周围。皇室上下、巴黎街头、建筑装饰、穿衣吃饭、居家用度、乃至空气……无处不在,飘荡着她芬芳甜美的气息。在她入住凡尔赛20年的情妇生涯里,蓬皮杜夫人把“爱情的烙印”雕刻进了那个时代。那是夫人的时代,洛可可艺术的时代。布歇就是恰逢其时,在那个时代中与蓬皮杜夫人的和谐共生者。二人如并肩战友,合作双赢、予取予求。蓬皮杜夫人成就了布歇,布歇也渲染了蓬皮杜夫人。为了让国王离不开夫人,布歇使出浑身解数,让貌美如花的夫人美上添美、美到极致,犹如在蜂蜜里加点儿糖,甜上加甜、甜到心头。布歇进入宫廷后,被指定为蓬皮杜夫人的艺术老师。二人趣味一致,都钟情洛可可艺术。布歇原本就喜欢田园牧歌的诗意浪漫,又赶上轻浮的王公贵族耽溺在希腊神话的爱情故事里载浮载沉,于是春风玉露一相逢、便胜人间无数。皇家品味和画家天然趣味一拍即合,烘托出一个艺术时代、挺举起一位时代宗师。至此,布歇开始自由创作那些远离现实生活、唯有一团精致喜气的绘画。布歇为蓬皮杜夫人至少创作了七幅肖像画,每一幅都华美、甜心、花俏、贵气。在布歇笔下,夫人风情万种。画中女人既有滚烫浓烈的情感、又端庄娴雅如一池春水、华丽中总透露着一抹书卷气息,看后直呼惊为天人。那是所有具备雄性荷尔蒙的男人一致追慕的理想女人。她性感、美丽、温柔、高尚,足以用尽世间所有溢美之辞,来由衷赞叹她的完美无瑕。

    能够挽住淫荡情人的心,终归是件煞费苦心的事。蓬皮杜夫人立足爱情,但也立足自我。她丰沛充盈的个人涵养和敢于担当精神,扶持、保护、成就了众多法国学者和艺术家。多少法国名流,不曾得益于夫人的慧眼和慷慨?布歇便是其中之一。布歇还为夫人设计华服和装饰品。他的设计图案成为宫廷贵妇热衷效法的潮流风尚。布歇还为夫人居住的贝尔维尔城堡和库莱西城堡設计全部装饰。他既绘制天顶画、装饰壁画,也画肖像画;还画一些具有牧歌情调和风俗场景的风景画。此外,布歇还为皇家织造厂设计壁毯稿样,负责设计宫廷表演时的舞台布景和服装。值得一书的是,布歇为皇家织毯厂设计的描绘中国题材的一套9幅壁毯,法王路易十五在1746年送给了中国清朝皇帝乾隆。放开拳脚施展抱负,不就是艺术家奢望的艺术理想吗?名望也是接踵而至,布歇被任命为国王的首席画家、被推选为皇家美术学院院长。对于艺术家而言,布歇拥有了全部:绘画理想、自由空间、丰厚待遇、声名显赫。因为一总的志得意满,布歇画中人物更加迎合贵族们的诗情画意和饱暖思淫欲。不食人间烟火,只图调情怡性的“性前戏”式作品,一幅幅新鲜出炉。布歇成为描绘闺房春宫图的行家里手,他以高超的绘画技巧来驾驭画中的游龙戏凤。春宫图里人物的造型设计,青春胴体的色彩表现力,画面“画中话”的隐喻叙事能力,激荡和诱惑人心的煽动力都登峰造极。如果说,有淫秽小说、限制级电影等蛊惑人心的艺术表现形式,说布歇绘画是情色艺术也不为过。然而布歇的高明在于,他分寸把握得极好。画面情色张力如此煽情,可又能归结收拢为优雅可爱的深闺秘趣,这得益于他坚实的绘画功底。

    布歇热衷表现贵族生活的富贵闲气和消磨光阴的一派烂漫天真,自己却极其勤奋、笔耕不辍。他一天工作超过12个小时,从幼年到逝世前,布歇总是拼命创作。布歇逝后,留下了1000多幅油画、1万多件素描、180幅版画。若说画家一生是画作等身,亦不为过。他的创作精神深刻影响了弟子弗拉戈纳尔,那是另一桩洛可可艺术的画家与法王情妇合作共赢的故事。其后,布歇还影响到了法国印象派大师雷诺阿。有一传说,说雷诺阿是布歇的轮回转世。在表现女性青春胴体的花样肌肤和勤于作画、矢志不渝上看,二人确有极大共性。因为常年埋头于不切生活实际的纯艺术天地里,布歇离现实生活越来越远了。作为纯粹的艺术家,布歇不知道画笔以外的世俗世界,正在发生着什么。轰轰烈烈的法国资产阶级大革命,正以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趋势席卷而来;解放思想的启蒙运动的号角也已吹响。世界要变天了。布歇却依旧浑然不知。他得到了当世启蒙运动思想家尖锐而深刻的谩骂,骂他最狠的是狄德罗。布歇很沮丧,他很委屈。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布歇是那种人,他的艺术作品能在最短时间里、能在人性最自然的维度,猛烈吸引你的眼球。他轻轻松松的、不经意地踢中人性的要害。画面渗透的艺术气息和纯正情感,营造出的视觉幻觉,让读画人回归到人性的本能上。情欲和性爱,是让人舒服的。这是永恒的一成不变的朴素真理,不管承认与否。哪个红男绿女能够绝对远离食色性也?哪怕诸君是纯粹的善男信女,布歇之画也能让阁下读后瞬间波澜起伏,心花朵朵开。这难道不佐证了布歇艺术的极大成功吗?色诱是开启人性的一把钥匙,不管道德家们敢不敢和愿不愿承认这一事实。

    没有任何一位画家,能像布歇那样毁誉参半。他的绘画技艺是如此精湛,若论在美术史长河中,能把女性胴体画得有温度、有香气、有弹性、有色彩,并且达到如在眼前的地步,无人胆敢企及布歇。然而,他的作品也千真万确是“色诱”。其画让荒淫无度的法王和王公贵族们,犹如终年栖身在温香玉软的青楼氛围里,推波助澜他们的淫荡,也真是烈性春药、慢性毒药。林林总总、铺天盖地的谩骂声馈赠布歇,也是合情合理、无可置疑。然而,身处那个大时代下,吸附在宫廷爱情嬉戏的智斗漩涡中,布歇不沦陷是不可能的。当然,画家也心甘情愿去沦陷,他的天性趣味恰是喜好这口儿。骂布歇画格、画品乃至其人人品的思想家没错,赞美布歇绘画唯美精致的艺术评论家也对,原本那就是一体两面、看世界的两个角度。此生则彼生,此有则彼有。难道艺术家饿肚皮才是唯一天道吗?艺术家想不了那么多,在艺术维度里没有假恶丑。艺术世界只有心灵的放飞和创作的自由。理解很难,需要把当事人还原到那个特定的历史情境中,深深明白他背后的限制和身处大局中随波逐水流的趋势。如果,哪怕是假设,一个充满想象力的人做个实验,易位取代一下布歇。在那个大时代下,在那个辉煌堂皇的宫廷里,自己又该如何取舍?“贞节烈妇”好做吗?没准儿牌坊立不成,画作也留不下。也许,宽容的美术史可以善待一把布歇。让艺术史向大师致敬。毕竟,那是个末路狂欢的大时代。

    真正的一代宗师,跟着时势,没有执着……

    作者简介:

    王彧浓,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河北省书法家协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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