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拉斯贵支油画语言嬗变解读
摘 要:西班牙现实主义画家委拉斯贵支执着于探索绘画语言,在早期、中期、晚期,分别形成了特色鲜明的油画风格,获得“真理画家”的赞誉。
关键词:委拉斯贵支;油画语言
[基金项目:本文系安徽师范大学人才培育基金项目《论委拉斯贵支油画的笔法语言》(2016XJJ028)]
迪亚哥·德·席尔瓦·委拉斯贵支(Diego de silvay velazquez,1599-1660 )是17世纪西班牙伟大的现实主义画家,早年受流行于塞尔维亚的“博德格涅斯”风格的影响,创作了《卖水的老人》和《煎蛋老妇》等作品。后来受威尼斯画派和提香艺术的影响,更注重对色彩的表现。马德里后期委拉斯贵支创作了《宫娥》《镜前的维纳斯》和《纺织女工》等作品,代表了他的最高艺术成就。他一生个性鲜明,同时极具时代特色和民族气质的画风,因其自然贴切的表达方式获得“真理画家”的赞誉。
一、早期:卡拉瓦乔现实主义风格
委拉斯贵支少年时期受“博德格涅斯”风格影响,创作了《卖水的老人》和《煎蛋老妇》。这一画风追求舞台灯光效果,具有鲜明的卡拉瓦乔风格。《卖水的老人》(布面油画 106厘米乘81厘米 1623年伦敦惠灵顿博物馆)是他在塞维利亚期间的最后一件作品,也是他“博德格涅斯”风格绘画的总结。画面以近景特写的形式表现一个持水瓮的卖水老人,与买水小孩构成主次关系,侧向投来的一束强光统领画面,具有典型的舞台效果,人物的轮廓清晰明确,包括投影的边缘都清晰可辨。线条在画面中具有主导意义,老人饱经风霜的面庞、凝重朴实的表情、宽大破旧的赭袍、凸凹不平的水罐、晶莹透亮的玻璃杯和铜钵之类盛器,诸如此类强烈的质感被恰如其地的描绘了出来。从主题、造型到光影、色彩和笔法都是典型的卡拉瓦乔风格。
在风格学上,这种强调形体塑造和质感表现的画法被称为线描风格,这是与涂绘风格相对应的。这一概念是瑞士艺术评论家海因里希·沃尔夫林在他的《艺术史的基本原理》一书中提出来的。这一提法是把文艺复兴以来的西方视觉艺术分为线描和涂绘两种风格。这是西方绘画中两种不同的表现语言,分别在不同的视觉层面得以拓展。线描风格强调形体结构的精确和清晰,涂绘(painterly)即绘画性早在欧洲文艺复兴时期威尼斯画派就已出现,它意指发挥笔触肌理的张力,同时结合色彩的表现力,使得绘画能够传达强烈的主观情绪。涂绘风格强调色调、笔触、肌理以及画家的主观情绪表达,追求作品整体的视觉外观和生动的画面氛围。线描风格作品以线条作为视觉主导,追求轮廓的清晰和形体的完整,不强调色彩、空间和光影的丰富性。
《卖水的老人》轮廓清晰、造型严谨、形象逼真,画面中的色彩和光影完全依附于形体结构,清晰均匀的轮廓线使人觉得所有形象都触手可及。在这件作品中,画家倾心于对细节的刻画和质感的表现上,在这件线描风格作品中,一切美都意味着形体毫无遗漏地展现,作品以可触的假象展现物象的视觉外观。
委拉斯贵支早年的这一风格直接承袭卡拉瓦乔,我们将其二人的作品放在一起就可以找出传承的线索。以卡拉瓦乔的《酒神巴库斯》为例,画面构图有别于文艺复兴时期严格遵循的近景-中景-远景三段式的构图方式,直接以近景特写来刻画主体人物,以强烈的明暗来笼罩画面,简化背景内容来烘托主体。扮成酒神的少年戴着歪歪扭扭的假发、头上的树叶也饱受病虫害、酒神的眼神充满挑逗的意味、酒神端酒杯的手、指甲里尽是污垢、果盘里快要腐烂的水果都被精细刻画,结构严谨,细节表现丝丝入扣,质感和触感都很强。同文艺复兴艺术家相比,卡拉瓦乔的艺术更贴近生活的真实面貌,感情也更加真挚、饱满和充沛。卡拉瓦乔的《基督下葬》借用宗教题材表现的是现实主义内容,具有鲜明的个人风格,在画家笔下,圣母和圣徒都是一些底层贫民形象,宗教的圣洁高贵被置换成世俗的朴实粗莽。画面是典型的舞台光线效果,明暗对比强烈,光影效果突出,极具戏剧般的紧张感和冲突感,给人一种诉诸视觉和触觉的真实感,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委拉斯贵支全面继承了卡拉瓦乔的绘画技法和理念,也可以说是卡拉瓦乔现实主义奠定了委拉斯贵支艺术的基石。在此后的艺术生涯中,由于受到提香和威尼斯画派的影响,委拉斯贵支的艺术不断推陈出新,个人风格逐渐显露。
二、中期:威尼斯画派和提香艺术的色彩风格
委拉斯贵支赴意大利学习考察后,对提香和威尼斯画派的色彩非常痴迷。提香不借助详细的素描底色层,放弃孤立表现对象的传统语言,大面积使用色彩来塑造形象,只依靠色彩对比来达到纯粹的绘画效果,一切色彩从属于整体色调。这对委拉斯贵支的绘画具有深刻的教益。通过对提香和威尼斯画派的学习,委拉斯贵支不再追求对细节的表现,而关注画面的整体气氛和色调,将形体和色彩一次性完成。
我们可以把他受到威尼斯画派影响的作品《伊索》和塞尔维亚时期的《买水的老人》做一个语言风格的对比。《伊索》借助灵活多变的笔触和绚丽沉稳的色彩来呈现画面。人物的轮廓线消融在空气中,受光部位层层覆盖叠加,显得厚重有力,暗部着墨不多,显得轻盈通透。画家没有刻意去描摹细节,点到为止,笔简意赅。画面中最为传神的眼睛和嘴巴也是寥寥数笔,线条流畅,人物精气神毕现,艺术语言走向高度洗练和概括。这件作品的诸多局部如果脱离整体画面将不具有独立意义,而只是一些笔触和色块。与《卖水的老人》追求的真实可触感相比,《伊索》是纯粹的视觉形象,它摆脱了事物实体形象的束缚,不再有坚实清晰的轮廓线,作品专注于对象的视觉外观,这完全不同于线描风格所创造的形象。
受威尼斯色彩的影响,委拉斯贵支打破形体固有轮廓的桎梏,发挥笔触和色彩的表现力,注重色彩的空间性,使油画的绘画性成为独立的审美要素而走向自省。改变了传统绘画精心描摹的方式,开创了涂绘语言的新风,用直接画法獲得最真实和最直接的效果,全新的艺术面貌和精炼的构图都彰显了他绘画语言的纯粹性。涂绘风格提供了另一种观照对象的表现语言,使得画面从封闭空间走向开放空间的突破,这一突破使得单体物象独立性的消失、物象之间关联性的加强,与此同时笔触和色彩语言得到进一步发展,绘画艺术指向性有所增强且总体母体明显呈现。
三、晚期:追求整体画面氛围的呈现和色调效果
委拉斯贵支晚期代表作《宫娥》和《纺织女工》画面色彩更加明亮,笔势更加豪放洒脱,画面走向高度洗练概括,抽象的笔法语言在写实的绘画中不仅高度洗练地表现对象,绘画语言自身的艺术价值和审美属性也走向完全独立。如果审视作品的一些局部,我们只能看到变化微妙、丰富多彩的光色效果和挥洒自如的笔法。但如果把这些局部放到整件作品中,这些抽象性的视觉语言会汇成画面具象视觉形象的一部分。晚年的委拉斯贵支在笔法的表现上日臻完善。
《宫娥》是委拉斯贵支最具代表性的人物群像,表现画家创作时众人围观的场景。站在巨幅画作前的是凝神专注的画家,一脸稚气的玛格利特公主占据画面中心,左边是跪献茶点的宫娥,另一个宫娥正提起裙子,右边是两个宫廷侏儒和一条瞌睡的狗,众人背后是两个年长的仆人,大厅门口的台阶上有一名黑衣侍卫。墙壁的镜子上显现国王和王后的尊容,画面定格在一个永恒瞬间。
在16世纪及以前,油画的光线以自然平光为主,17世纪开始出现流动性的光线,也就是舞台灯光效果。但无论是卡拉瓦乔的舞台灯光到威尼斯的室内自然光皆是一个光源。而这件作品的独到之处在于有三处光源,使画面中的每一个人物都有强烈的光感。这三处光源是前景处右侧窗、中景处女仆身后窗户和后门。主体人物都沐浴在前景的光线之下,与昏暗的房间形成鲜明对比。复杂的光线使得色调更加丰富多变,画面色彩在响亮和低沉间自然变换,变化莫测,微妙自然。这为发挥笔触的表现力提供了各种可能性和可行性。
在这件作品中委拉斯贵支娴熟地运用了空气透视来展现空间,根据远近和画面需要来处理人物关系及比例,近处浓重繁复,远处简约概括。前景人物塑造的层次清晰、色彩厚重。出于画面效果,远处人物轮廓模糊迷离,面部和衣物皆平涂而成,亮处用干笔点缀,刻画简略,对人物特质的精准把握使其依然神完气足。
公主和两位宫娥是画家表现的重点,她们沐浴在光线中,在深色背景下白皙的皮肤和浅色的衣服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公主是画面的中心,色彩的调配和笔触的灵动交叉使得画面充满音乐的节奏,所有的笔触和色彩都为形体效果服务。画家没有去确切地表现个别物象,而是把场景中的所有人和物作为一个统一的整体。头发和裙摆画得很轻松灵动,平涂而后用深色勾勒,白色提亮。左侧的宫娥刻画传神,自然过渡的色彩表现柔美的脸庞,用顿挫有力的笔触刻画头发。
右侧的宫娥面部通过银灰底色来過渡,使亮面和暗部的对比自然得体。裙摆的花边用力度不同的线条直接勾绘,小笔点簇刻画真丝花边。人物轮廓的柔韧和墙壁、画架、画作的坚实形成鲜明对比。画家着重捕捉整体的外观,画面具有统一的光感。画家本人同宫娥相比,笔触减弱,人物与环境融合在了一起。
地板的光映照在天花板上,极具幽邃的气氛。作品突破物体轮廓及距离的束缚和阻隔,表现有质量感和空气感的空间。通过涂绘语言把握整体视觉特征,营造一个纯粹诉诸视觉的现实。
委拉斯贵支对人性的敏锐洞察使其作品具有洞穿人心的力量。对其而言,肖像不是摹写外在的形与色,而是承担着对人性的考量。画家怀着一颗悲悯之心去表现外在世界,揭穿虚空周遭的假面。把人物的本来面目真实呈现在画布上,使得作品与现实一样具有真实的存在感。
纵观委拉斯贵支一生,就是一个从线描向涂绘逐渐转变的过程。秉承现实主义理念,从结构到色彩,从线条到块面,从线描向涂绘,由封闭空间向开放空间的转化,这是风格学上的伟大创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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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宇,硕士,安徽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助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