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的载体(上)
半夏,专栏与书评写作人。著有《西皮二黄》《虫儿们》《中药铺子》《果子市》《神仙一把抓》《我的花鸟虫鱼》等散文随笔集。
在书的case上,电子介质与纸介质之间,有一条根本性的鸿沟:前者缺乏后者所具有的物质属性。虚拟的东西貌似强悍,但物质不灭的铁律或许可以证明,非物质与物质相比,因其无形而往往脆弱,甚至不堪一击。
如你所知,在纸诞生之前,文字的载体可谓丰富,但却无一不具有物质属性。大约也唯其如此,在物质的范畴内,新介质的登场,的确意味着旧介质的式微乃至消亡,起码是作为主流载体的消亡。
从文字的诸多载体看,以自然之物居多,这当然是既方便又简单的取自身边的方法。石头、木片、棕榈树叶、白桦树皮、骨头,都足以担任铭刻的材料,而且保存起来十分方便,传布起来也很容易。前贤有“书之竹帛,镂之金石,琢之盘盂”的说法,见证出本土文字经典载体的分布样态。
当然,刻了字的石头大多形体狼犺,移动起来的确不易,但其耐久性又是其他载体轻易不能企及的,所以石刻文字不但存在于众多民族文字,而且在其他载体出现后,依然并存下来,那些雕刻在石鼓、石片、石块乃至山崖之上的文字,尽管风吹雨打之后,也会漫漶不清,但相比其他载体,大约是可以视为传之不朽的。于是,帝王的功业歌颂,经典的主流著作,标榜的规范字体,都要借助石头这种禁得起水火摧残和时间打磨的坚硬载体,予以实现、完成,乃至缔造辉煌。尽管这些文字因其载体而不便移动,但有阅读需求的人正可以因其不移而从四方云集于此,这种云集甚至可以跨越时代,真正可以传之于久远。当然,石头中的极品玉,也可归入此列。只是鉴于其所禀赋的价值,玉片或者玉器,是不方便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但也因此,它的移动倒是方便。
龟腹甲和牛肩胛骨之上刻划的占卜文字,甚至成为一种文字形式的定称。甲骨文是本土有据可考的最古老文字,当然,鉴于它的成熟程度,本土文字的起源应当更为久远。殷商之人,相当重视占卜,举凡征伐、狩猎、畜牧、农事以及灾害、疾病、祭祀等时刻,他们都要祈求神灵的示下,这当然可以归为迷信,但也从另外的角度泄露了他们的文明发育,以及对自然的敬畏。所谓上天示意乃至示警,听起来有些玄妙,但由于人类生存欲求驱动下对自然不肯休止的索取,起码有所限制和规避。
竹子和木头经过切割刮削,制成狭长的片,本土称之为简,若干的简用皮条或绳子编缀在一起则叫策或者册,所谓“大事书之于策,小事简牍而已”,这是本土最早的正式书籍。竹木作为载体也伴随着书写工具的革命,如果说石头和甲骨之类介质之上的文字是刻划而得,简策之上则是真正的书写。当然,毛笔诞生之后,石刻之类文字也都是笔写之后再予凿刻,但作为载体之上的体现,刻划究竟是其最终的形式。简策之上自然也不妨刻划,但毛笔的圆润自如,决定了刻划的被抛弃。诚然,竹木简牍的制作十分麻烦,成册的简牍阅读起来也不方便,甚至略显笨重。如果说石头和甲骨之上的文字,“书写”需要力度,简册之上文字的难题则是阅读时的费力,那时的阅读,脑力必须依托体力。这样的死穴,自然逼迫喜欢偷懒的人类变法。
所以,在简册担任主流文字载体或曰书籍形式的同时,本土也开始流行以缣帛作为书写材料。缣帛是特制的丝织品,轻软柔和,书写起来或许不如在简策之上运笔流畅,但阅读起来却足够轻巧。汉字的纸,偏旁从丝,可见缣帛才是货真价实的纸。养蚕是中国最伟大的发明,这种虫口吐露的罕物,曾经影响了世界,拿来作文字的载体,不过是它略显边缘的功能罢了。不过,缣帛的死穴在于造价的昂贵,不是寻常人担负得起的,因而它始终不能完成对简册的替代,只有植物纤维制成的纸,才具有这样的颠覆力度。
纸莎草是生长在尼罗河三角洲的一种芦苇模样的莎草科植物,公元前3000年,埃及人取其茎髓,切成薄片,压干后连在一起制作成光滑的纸莎草纸。纸莎草纸的书写相当原生态,是用芦苇的茎作笔,蘸上菜叶加烟渣调制而成的墨汁。书写完成之后,卷起草纸,扎上细绳,就是传说中的纸草书卷了。因为是压制而成,因而它的规格并不统一,视内容多少而取舍,短的几米,长的可以十几米。后来古罗马人改进了纸草书卷,出现了带有卷轴的类似中国轴画的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