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山村教师的微公益

    陈小玮

    

    

    开微博两年多，代荣柱吸引了11余万众的粉丝。中国山村教师开微博的不止他一个，但论粉丝数量，他则是无可争议的第一人了。

    代荣柱利用微博平台为他的学生筹来了助学款以及学习、生活用品，累计金额达30多万元。他一度因各种压力曾有过放弃的念头，但为了那些贫穷的孩子，他最后还是决定将这种“小而美”的草根公益坚持做下去。

    “要求山区学校成立公益组织，还必须会计、出纳人员构成齐全，很困难，也不现实。”代荣柱说。

    代荣柱是云南省会泽县雨碌乡盐塘小学的教导主任，因为做微博公益扬名网络。但是，2013年的最后几个月，他却因为这种公益形式是否规范、合法而受到质疑，承受了不小的压力。尽管如此，他依然想不通，一个人的微公益，为什么一定要设立一个要素齐全的机构？

    其实，代荣柱用微博做公益，纯属无心插柳之作。

    从捐书起步

    2004年，代荣柱从宣威师范学校毕业后，就在盐塘小学当老师。这位数学老师除了教课之外，另一个爱好是写作。学生们回家后，学校一下子就冷清下来，只能用看书、写作来排遣寂寞。

    2011年暑假，代荣柱写了一本近8万字的《水浒传》书评。“对《水浒传》里的人物进行了个性化评析，有一种全新视角与观点。”这是代荣柱对自己这本书稿的评价。

    为了出版这本书，代荣柱去过昆明，后来辗转与北京印刷学院的叶新副教授联系上了。有一段时间，他为出书的事情，需要经常打长途电话，电话费让他有些吃不消，叶老师就建议他开了微博。

    “那山，像一道高不可攀的墙。”这是代荣柱发出的第一条微博。

    2012年2月初，在北京印刷学院读编辑出版专业的云南籍小伙张绍杰，实地探访了盐塘小学。他去之前的判断是，盐塘的穷顶多是十多年前的状况。但看了之后，他还是大吃一惊。

    “盐塘村的经济生活状况和解放前没多大区别，也就通了电而已。依然不通邮，信件要到乡里的邮局去取。村里人运东西，靠的是肩挑背驮，如果家里有老人生病了，也只能用篮子把老人背出来。”张绍杰说。

    张绍杰在盐塘小学看到，这里的孩子们每天踏着陡坡、攀着悬崖走两个多小时的山路到学校上课。有一个学生，父母双亡，跟着87岁一瘸一拐的奶奶相依为命；有一个学生父亲死了，母亲受不了穷，跑了，惟一能住的一间土房，一夜间也塌了，只能过着吃百家饭寄人篱下的日子……

    作为叶老师的学生，张绍杰后来也成为帮助代荣柱和盐塘小学的热心人士之一。

    通过微博，代荣柱有了更多和叶教授聊天的机会。有一次，代荣柱无意中对叶老师说：盐塘小学缺少图书，学生没课外书读。叶老师当即表示，要捐图书给他们。

    很快，代荣柱收到了叶老师从北京寄来的第一批图书—20本少儿杂志和5本书。接着，一批一批的书刊陆续寄到，到2011年12月31日，共计收到了348本图书、30本杂志。

    一些志愿者还给盐塘小学捐赠了205套服装，其中有大人服装78套，鞋子16双，围巾9条，袜子18双，手套28双，书包5个。

    开通微博两个月，就有如此收获，是代荣柱想都没想过的。随着捐书量的增加，代老师在学校建了一个拥有2000多册图书杂志的图书室，现在的藏书已经增加到4000册。

    穷孩子的午饭

    一次，代荣柱和叶老师说起学校一个孤儿的情况：父亲去世三年后，母亲也过世了，家里穷得连棺木都买不起，还是族人凑钱给买的。这个孩子跟着86岁的奶奶生活，没有收入来源，生活极度困难。

    叶老师听说后，当即表示愿意给那个孩子捐1200元钱，委托代荣柱每月给孩子100元，帮助孩子上学。这是代荣柱通过微博收到的第一笔定向捐款。

    此后，不断有爱心人士在微博上表达捐钱捐物的愿望，为方便接收，2011年10月28日，“盐塘爱心微博”账号正式开通，这所山区学校的草根公益雏形渐显。

    一天，代荣柱带一个患感冒的学生在当地医院打点滴时，接到一个陌生来电。短暂交流后，对方表示一次性捐助两万元钱。陌生人告诉代荣柱：他们老板看了代荣柱的微博，心疼这些山里孩子，想捐一点钱改善孩子们的生活。

    对这个电话，代荣柱起初还有点怀疑。几天后，对方说钱已经打到他给的账号上了。代荣柱去银行查看，果然多了两万元钱。

    这是代荣柱收到的最大的一笔捐款。他用5000元建了围墙，因为学校的操场临着河，有围墙拦着，学生玩球时，球就不会再掉到河里了。

    盐塘小学的很多孩子午饭吃的都是几毛钱一包的方便面，或者吃从家里带的已经凉掉的烤土豆。在征得捐款人同意后，代荣柱用剩余的捐款为学校32名贫困学生提供免费午饭。饭菜是代荣柱的妻子付春燕做的，代荣柱有空也会帮忙。

    自从开始提供免费午饭，代荣柱又多了一项工作：每天在微博上公布当天的饭菜，以及吃饭的孩子数量。

    但是，免费午餐只坚持了两学期，因为找不到专业人士来做饭，担心食品安全出问题，再加上担心资金不能持久，2013年春季开学时就停掉了。

    风波骤起

    “代老师没做公益之前，年年是优秀教师，做了之后就评不上了。”张绍杰在接受记者电话采访时为代荣柱抱不平。

    当地有些领导觉得，代荣柱在网上搞募捐，是在宣传贫困，给地方抹黑。

    雨碌乡中心校的领导找代荣柱谈话，大意有六条：一、贫穷是普遍的，雨碌不穷，不能宣传贫困；二、私自修建围墙，开展作文绘画比赛；三、私自接受媒体采访；四、不好好教书；五、爱心捐款应由上级统一调配；六、做好事是为了包装自己。这就是后来在网上流传的“六宗罪”。

    盐塘小学是乡中心校管辖下的小学，代荣柱用微博募捐半年，中心校一直不知道。时任中心校校长曹永认为，中心校应该有知情权与管理权，目的也是要把好事办好、实事做实。

    但代荣柱说，他用微博做公益的事，向乡长汇报过，之所以没有通报中心校，是因为在微博募捐开始前，盐塘小学也曾有过类似的公益活动，但没有得到中心校足够的重视。

    其实，代荣柱每收到一份捐助，都会仔细清点，将实物拍照后公布到网上，并随时告诉捐赠人实施情况。对于一对一捐款的，他有一份包含“发放日期、金额、监护人签字、备注”四栏内容的捐助表，定时在微博上公布。

    为了增加发放过程的透明度，钱物发放现场还有学生代表、教师代表、家长代表以及村民代表在场。定向捐助的，代荣柱会按捐助人的意愿将钱物发放到指定孩子的监护人手中；没具体捐助意向的，由代荣柱按照自己了解的孩子们的实际情况，按需分配。

    但是，有网友指出，这种方式存在漏洞。“由老师个人独自募捐，独自分配善款，存在极大的不合理性。”

    “做好事被质疑，心里觉得憋屈的很。”扑面而来的压力，令代荣柱不堪其扰。

    2013年中秋节时，代荣柱在他的博客上公布了他的财产情况：有一部大地众泰的二手车，价值4万元，无房，妻子在曲靖的小旅社生意，价值12万元，是和岳父合伙开的，父亲和母亲皆为昆明环卫工人……

    代荣柱公布财产的背景是，有人明察暗访他的财产。

    “压力最大时，是支持我的网友帮我挺过来的。”代荣柱笑着说。

    代荣柱微博上的粉丝，有云南省曲靖市的政协委员，有从事律师行业的，更多是信任他、支持他的博友。2013年12月，南京网友还举办了一场义演，将演出募得的7100元寄给了代荣柱。

    痛苦的转型

    起初，张绍杰和班上的同学一起注册了一个“有书最美希望相随”微博，帮助宣传推介代荣柱的微博。他们还为代荣柱捐了一台相机，以方便他做影像记录。那时，代荣柱的手机还不能发微博，只能是定期将相关资料发给张绍杰，再由张绍杰以及他的同学来替代老师做更新。

    2012年，代荣柱换了一部手机，可以直接发微博，不再需要张绍杰他们的帮忙了。

    “代老师微博已形成了一个圈层，能自主运行了，帮代老师微博做孵化的‘有书最美希望相随就停掉了，我们现在的角色是做代老师的智囊团。”张绍杰笑着说。

    2013年10月之后，代荣柱处于一个痛苦的转型期。

    按民政部的规定，个人不能募款。出于对自己的保护，代荣柱于2013年11月28日将开了两年的盐塘爱心微博募捐账户停掉了。“盐塘微博爱心今后走向：只接受朋友一对一捐款，直接到孩子或监护人账户，今后盐塘爱心不谈公益，只谈道德。”这是代荣柱发出的一条微博。

    会泽县教育部门曾给代荣柱提供了两个选择：要么加入或成立一个公益组织，要么以学校的名义来做。中心校提出的解决方案是：成立一个捐款领导小组，组长由校长担任，作为组员的代荣柱，继续用微博平台来募款。为确保捐赠钱物使用的公开、透明，小组再增加两名在校老师共同管理。

    对中心校的提议，代荣柱没有接受。“如果以中心校名义做，监管方是有了，但按规定，事业单位接受捐助的程序极为复杂，受赠者必须到财政局开具社会捐赠的捐赠发票，给捐赠人出具发票，之后受赠者再将钱寄到财政局，最后由财政局将钱重新发放下去，这个折腾就受不了，何况还拉长了周期。”

    张绍杰则对记者说，“代老师还有一个考虑是，中心校作为捐助对象之后，会影响到网友的捐赠热情。”

    经过一段时间的沉寂，网友们又能在代荣柱的微博上看到他公布的资助信息了。现在盐塘小学被资助的孩子一共是94个，其中有4个孤儿，16个是单亲或父母离异的，14个是父母一方有残疾的，还有60个是贫困或品学兼优的留守儿童。这些孩子的家庭贫困状况的真实性，被大学生志愿者以及云南媒体所证实。

    从2013年12月1日到12月17日，代荣柱先后公布了24位赠与人的爱心款去向。每公布一笔，他会附上同样一段话：“感谢你对孩子的关爱，你的捐赠纯属自愿，与任何组织或他人无关，你是当代愚公！不计名利帮助这个孩子，除了孩子的父母和爷爷奶奶，你就是他最亲的人了，祝你一生平安喜乐！”

    “小而美”的公益

    代荣柱也曾考虑成立一个小型公益组织，让他的微博公益落地。

    “如果成立小型公益组织，固定的核心人员除了我之外，出纳、会计都要有，但是这些条件我们目前并不具备。”代荣柱无奈地说，村里留守的就只有老人和孩子，找不到固定的志愿者。

    公益成本也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比如爱心人士捐了两千元，指定捐给某个孩子，我们就不能将这部分作为公益成本。”代荣柱解释道。

    反复考虑后，代荣柱决定维持原状。所谓维持原状，就是一切随缘。

    “我不会在微博上再公布新的求助信息，信任我们的，愿意继续资助的，就延续，方式是赠与人直接与受赠方对接，我个人不经手钱物，不接收陌生人的捐款。”代荣柱说，“爱心只是一种激励，有比没有好，但不是一个人生命里的全部。”

    代荣柱设想的理想状态是，在他的11万个微博粉丝中，只要能找到100个一对一的长期资助人就行了。他对这些资助人的要求是：有正当职业，了解和关爱山区留守儿童，愿意做留守儿童的亲人。同时，能够理解山村公益，理性，客观，有一定的道德标高。

    “新收的孩子，可能就照顾不上了。”代荣柱叹着气说，“能做到啥程度，看网友的支持力度。”

    每隔一段时间，代荣柱就会在微博上发布一条这样的接受赠与声明：大家好！我是盐塘微博爱心负责人代荣柱，对于你们赠与孩子的款项，我们将秉承爱心人士的意愿用到孩子身上，盐塘微博爱心的理念是：随缘随喜，接受赠与，不骗捐，不诱捐，不劝捐，谢绝捐赠！

    做“小而美”的公益，是代荣柱努力的一个目标。

    “草根公益，减少了中间损耗，成本低，也更直接。微博上能看到直接的信息反馈，孩子会给资助人写信，画画，双方情感上有交流，孩子也多一个亲人嘛。”从2013年下半年起，代荣柱经常会指导学生画画，然后，将画作发在网上拍卖，很多一对一的资助方式就是这样促成的。

    代荣柱现在是盐塘的留守老师，他小的时候，也曾经是留守儿童。“留守儿童，早早缀学，进城打工，结婚生子，孩子再成为留守儿童……”代荣柱希望改变这一现状，尽可能地帮助更多留守儿童走出大山。

    “我对留守儿童的公益有兴趣。如果有机会和平台，会坚持做这一块的。”代荣柱对自己的定位是，从以前的一个普通乡村留守老师，过渡成曾经的盐塘微博爱心负责人，成长为现在的留守儿童代言人。

    回首两年来做公益的经历，代荣柱对自己有一个简单概括：“网上很成功，现实很失败，掉到人堆里怎么也找不到的普通乡村教师，因为机缘巧合，通过新型媒介帮助了这么多的人，开创了大山里的公益之路。”

    盐塘公益今后如何走下去，能否迎来柳暗花明的一刻，代荣柱说，他无法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