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格利特作品中的图像修辞

    夏武

    摘 要:超现实主义艺术家马格利特从作品的整体设计即修辞设置来考察,作品的逻辑层面充满悖论,熟悉的事物被打乱重组,画面所展示的不再是事物自身,而是事物之间、空间之间、时段之间的反常规体验,具有丰富的想象力。

    关键词:马格利特;超现实主义;图像修辞

    图与文历来相互补充,图像具有生动直观的特点,语言文字具有表述准确的特点。图像与文字作为不同的符号体系,在传播交流中具有相似的特性,适用于语言文字的修辞规律在艺术图像体系中同样有迹可循,如果把客观再现对象看作简单的平铺直叙,那么对图像符号材料进行一番加工,则更能使人获得一种具体而鲜明的印象,这一加工过程即是我们所说的修辞活动。参照文学中句子的修辞,借助对超现实主义艺术家马格利特作品的分析,我们可以建构起艺术创作中的图像修辞,进而窥探艺术创作形式语言组织的奥秘。常用的句子修辞有十几种,我们不可能一一找到图像修辞的对应项,在此仅以典型修辞作为图像修辞的框架。

    比利时著名艺术家雷尼·马格利特(Rene Magritte,1898—1967)是20世纪超现实主义绘画家的杰出代表,他的作品保持了形象日常特征清晰可辨的完整性,表现为对不同事物之间联系性更广泛的思考,其中引申出来的想象力更易引起学生的兴趣,其作品经常被引用为设计基础课程的经典案例。相较于毕加索的绘画艺术,尽管解构与重构的立体主义作品中也有部分图像修辞,如重复、夸张、比拟、象征,但在实际教学中,从传统具象到半抽象的跨度仍然很大,马格利特的作品虽非对现实世界的客观摹写,但其运用的传统造型手法仍属于具象范畴,从传统具象到现代具象的跨度显然缩小许多。

    与另一超现实主义大师达利作品主题充满隐喻象征、关注内心潜意識不同,马格利特绘画作品的最大特点是陌生化,从作品的整体设计即修辞设置来考察,作品的逻辑层面充满悖论,这是其作品的整体基调:熟悉的事物被打乱重组,画面所展示的不再是事物自身,而是事物之间、空间之间、时段之间的反常规体验,怪诞、神秘、震惊,有着天马行空般的丰富想象力。马格利特深受意大利形而上画派画家基里科的影响,不同于基里科梦幻中的古典主义情结,他以逼真的造型手法、匪夷所思的非现实空间氛围形成了自己的画面语言。中国古代文学艺术中不乏类似的陌生化形象:神话传说里造人的女娲为人首蛇身、阎王殿里的牛头马面面目狰狞、神通广大的千手观音、三头六臂的哪吒、牛郎织女相会的鹊桥等等,生动地反映出古人对事物的认识是以理解来塑形。《庄子·齐物论》里“庄周梦蝶”的朴素哲学思辨暗示了不同的观照角度,究竟是蝶梦庄周还是庄周梦蝶?“以我观物”为认识常态,“以物观我”“以物观物”又会出现怎样的情形呢?马格利特陌生化的观照角度为我们展现了异彩纷呈的景象,对于我们理解艺术创作中的图像修辞手法有事半功倍的作用。

    无论作品中使用何种图像修辞,我们都应该看到马格利特的目的是制造神秘,进而引发哲学上的思考,对人们习以为常的东西加以怀疑,并思索着每一件事物转变为其他事物的可能性,他的绘画并不回答“是什么”,而是以审问的方式解决“可以怎样”,只有任意地打破既定的规则,才能解放被束缚的心灵。现实的真实与心灵的真实截然不同,心灵观察事物以两种不同的方式进行,一种是通过眼睛看事物本身,这是外在的客观现实层面的真实,另一种是不用眼睛看问题,这是找出事物内在的联系性,属于内在的合理性真实。

    首先,马格利特的超现实主义所表现出来的典型修辞为夸张。他通过对熟悉事物的陌生化处理,例如改变比例关系、多重时空并置的方式,超越了现实世界的常态面貌。夸张分为夸大夸张、缩小夸张和超前夸张。夸大夸张,顾名思义,就是对事物的描绘超过原有的程度,创作于1958年的《听音室》中,一个巨大的苹果几乎将室内空间占满,庞大的体量以及逼真的光影描绘颠覆了我们日常生活中对苹果大小的认知,从心理角度来衡量,苹果具有纪念碑式的效果和意义。与之相反的缩小夸张,则是将事物往低、小、少、轻、弱方面描绘,《玻璃浴室》是典型代表,尽管对酒杯做了夸大处理,但是将长颈鹿放置于酒杯里仍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将长颈鹿的体量变得比酒杯还小,变小后的长颈鹿如同迷你玩偶般匪夷所思地出现在透明容器内。《辩证的赞美》中,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室内有一幢缩小的建筑物,由此而形成一种局部与整体的对照关系。超前夸张,则打乱了时空关系,《光之家园》上半部分为白天景象,下半部分为夜晚景象,白天和黑夜同时出现在一幅画面中,形成矛盾的时空关系。

    其次,比喻和比拟在马格利特的创作图式中也层出不穷。作品《阿尔海姆的土地》中,一幅雪山风景画在他的笔下幻化为振翅的雄鹰,将险峻突兀的山势比作凶猛的老鹰,二者的相似性显而易见。山的高大奇峻与鹰的魁伟硬朗相得益彰,如此描绘,山具有浓郁的个性特色。栏杆形象重复出现在马格利特的许多作品中,从早期作品《最后的骑士》系列开始,栏杆就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栏杆与树枝的结合变成了一个新的物象,似乎拥有了生命力,《艰难的穿越》中的栏杆还长了一只眼睛,营造了诡异神秘的画面氛围。《对话的艺术》中栏杆的比例超出常规,形成顶天立地的崇高感,它的曲线外形又类似于女性身体,运用夸张及拟人的方式,既像守卫,又像事件的目击者,复杂的树形也被简化为平面化的树叶形状,《人的权利》中栏杆被赋予人的动态,披着披肩,一手举着一片树叶,一手拿着一杯水,栏杆的柱头横置为人的头部形象,栏杆替代了人接受来自各方的审视。《基本宇宙进化论》中栏杆也是拟人化处理,披着披肩的人形栏杆躺倒在草地上,枕着一块巨石,一手拿着一片树叶,一手撑着头部,似乎在冥想。

    重复的方式在马格利特的作品中也经常出现。作为其标志性的形象符号,黑衣戴帽人物反复出现于马格利特的许多作品中。较早的《独行的沉思者》中出现了剪影式的黑衣戴帽人形象,从《威胁的刺客》开始,标志性的黑衣戴帽人物手持道具出场,后有《黑夜的意义》中一正一反背向站立的面无表情的黑衣人,以及在《地平线的杰作或圣礼》中三个不同角度的黑衣人穿越时间汇聚于同一画面,隐喻着孤寂,《宝山》这幅作品中以重复排列的方式呈现出密集人物形象,空中悬浮着大大小小站立着的戴帽人形象,身着黑衣黑裤、头戴黑色圆顶礼帽的绅士具有浓郁的神秘色彩。

    双关修辞表现为特殊的图底关系,即共生、同构或异影,图式具有双重意义。《红色模型》中,前端为脚趾头,后端慢慢融合为鞋子,这到底是脚还是鞋子,脚与鞋的关系体现出双关性。同样,在《闺室的哲学》中,衣服与肉体的同构显得荒诞奇特。马格利特不再运用并置不相关物体的手法,而是发现事物彼此间的“隐藏亲近性”,思考相互转化的可能性。《共同创造》中的美人鱼形象颠覆了传统视觉经验中人首鱼身的形象,制造出鱼首人身的怪异形象。画中画系列展现了画内与画外风景的模棱两可空间,“画中画”这一主题是对于文艺复兴以来的关于绘画是“现实的一扇窗户”的观念的出色反驳。马格利特在创作中反复探索并清楚地表现出来的一个问题,就是现实与幻觉之间的矛盾张力。《错误的镜子》中瞳孔里反映出的蓝天白云看似是真实的存在,其实是一个虚幻的想象空间。

    在马格利特的作品中,我们也可以看到通感的运用,《超越困苦》《偶像的诞生》中,室内景物与海景并置在一起,安静与风暴的对比更加烘托出整体神秘的氛围,似乎让人直观感受到电闪雷鸣、波涛翻滚的险恶场景。仿词的修辞手法所对应的则是绘画中的挪用,《透视:马奈的阳台》以幽默的方式将马奈作品中的人物形象置换为棺木形象,赋予画面荒诞气息,《里卡梅尔夫人》仿照大卫的古典主义作品将女主人公的形象置换为一副棺木斜躺在椅上,充满了戏谑,棺木的沉重感和恐怖感被一种超现实主义的方式消解了。

    通过上述图像修辞分析,我们可以看到马格利特以哲学家的方式思考问题,他的绘画表现的是绘画以外的东西,所表现的对象之间的内在因果联系被切断,他在创作中探索的主题是现实与幻觉之间的矛盾张力,继而对传统价值进行挑战。他的作品充满心理学层面的艺术表现,对西方当代艺术产生了强烈的影响,也影响过同时期的达利、唐吉,其谜语般的画面、出乎意外的组合、调侃式的态度所形成的错觉体验,构建了其独特的个人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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