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正:背一座学校过雪山

    李 熔

    他是个率真而充满梦想的上海老人。为了西藏墨脱的孩子们,他改变了晚年的生活志向,重新开始了一种意气风发的日子。因为他的多方奔走,一所耗资86万元的希望小学在一个落后封闭的原始村落建立起来,可他却不愿别人张扬他的故事,“我只是想在晚年做一点事情而已,有什么好写的……”

    2009年4月,西藏墨脱县背崩乡希望小学的老校长仁青罗布退休了。他与孩子打了33年的交道,但最让他难忘的却是一位远在上海的老人。

    墨脱是全国惟一不通公路的县,一年封山期长达8个月,几乎与世隔绝。仁青罗布一直盼着公路能尽快修到自己的家乡,可他没有盼来筑路队,却盼来了上海印钞厂离休干部陈正。那一年,是1998年。那一年,陈正78岁。

    背崩乡希望小学是陈正联合单位及同事捐助60万元修建的。11年过去了,如今的这所学校已经成为拥有340名学生,22名老师的完全小学,背崩乡也因此成了墨脱县8个乡中惟一一个完成“普六”教育的乡,也是全县考入内地西藏班学生最多的一所小学。

    “没有陈正老先生和上海印钞厂的支持,我们学校的变化不会这么快。”仁青罗布说。

    到西藏寻找“好玩的山”

    陈正常说,他和西藏有缘。

    1982年,陈正从上海印钞厂副厂长的位置上退下来,成了一名享受局级待遇的离休干部。那时,他刚过六十,精力充沛,想好好安排一下自己晚年的生活。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得到了一本由西安旅游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名山100座》,书上的山川风景,让他心动。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成为陈正晚年最大的心愿,他决定利用退休后的空余时间,去云游祖国的大好河山。他还为自己制订了一个旅游计划有生之年,爬100座山,走遍祖国的每一个角落。

    从此以后,陈正几乎每年都要离开上海几次,去爬几座山。每一次出行,他总是悄悄的,孤身一人,背起行囊就不见了人影。他不让家里人为他送行,也不告知归来的日子。年复一年,家人也都渐渐习惯了他的这种飘忽不定的生活方式。

    1993年,已经爬过77座山的陈正,决定向西藏挺进。他自己也没想到,这一次西藏之行,竟改变了他以后的生活轨迹。

    第一次进藏,陈正就被当地的风土民情深深吸引,可他不仅想看看拉萨,还想到更多的地方去看看,寻找一般人没有去过的“好玩的山”。当地老百姓告诉他,墨脱的山好,而且翻过多雄拉山,还可以看到雅鲁藏布江大拐弯和大峡谷呢!陈正决定到墨脱去。

    可是,当他来到多雄拉山脚下准备上山时,却被驻扎在那里的兵站转运站的站长挡住了去路。“山上有野兽,不能去。”站长说。陈正不死心,说可以找个当地人陪他上去。但站长还是一口回绝:“即便不碰到野兽,也会在露宿时冻死,谁会陪你?不行!”

    带着深深的遗憾,陈正踏上了返程的路。途中经过离墨脱最近的一个集镇——林芝县八一镇时,陈正找到了墨脱县驻入一镇办事处,想多打听一点关于墨脱的情况。办事处的同志告诉他,对面的小学里就有一个墨脱班,都是从墨脱过来读书的孩子,他们最清楚那里的情况了。陈正喜出望外,走进了学校。

    墨脱班的学生还真不少,有100多人,分别读不同的年级。虽然他们只是10岁左右的孩子,但看上去都显得饱经风霜。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告诉陈正,他们的家乡墨脱是一个美丽的地方,但因为高山阻隔,那里也很原始,不通公路,贫困落后,连生活物资都十分短缺,上学就更难了。陈正了解到,墨脱县的孩子一般只能念到小学三年级,要想继续“深造”,就必须翻过多雄拉山,来八一镇住读。但是,这座山实在难翻,孩子们一旦出来,往往都要在八一镇住上两、三年,不能回家,一切都要自理。

    在八一镇的所见所闻,让陈正感到心里很沉重,他开始想,应该为墨脱的孩子们做点什么。

    为了墨脱渴望上学的孩子

    回到上海以后,每每看到背着书包上学的孩子们,陈正就会忍不住想到墨脱。当时,孔繁森的事迹正广泛流传,孔繁森关心失学儿童,领养孤儿的故事给了他很大的启发。“我也可以去西藏办一所希望小学!哪怕先办几个班。以后再慢慢扩大……”他兴奋起来,似乎重新找到了生活的目标。

    “你捐款捐物办希望小学,我们支持,但进藏办学是你这个七十多岁的人可以办的吗?”家里人没有一个支持陈正的。然而,倔强的陈正默默开始了自己的准备行动。

    1996年5月,陈正第二次进藏。这一次,他走了整整一个月,才来到林芝县。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与当地人讨论后,他才发现要在墨脱筹建学校,困难比原来预料的要大得多。从林芝进墨脱没有公路,必须花4天时间翻越海拔4000多米的多雄拉雪山,还要穿过泥石流多发的乱石滩和荒无人烟的原始森林。一包水泥,在上海只卖几十元,而将它背进墨脱,要卖1000元。因此,同样建一所希望小学,在别处只需几万元,而这里的预算是86万元。

    陈正原想一个人悄悄地做一点事情,用自己的两万元积蓄先建一个村办小学,然后再在亲友中募集资金逐步扩大建校规模。这个想法看来是行不通了。于是,他一个电话打到了上海,将这里的情况向上海印钞厂党委一一汇报,并希望厂里能帮他解决办学所需要的资金。

    上海印钞厂党委书记陆冠华接到电话,心里也不由得沉了一下,因为这实在不是一笔小数目。但是,想到已经先行一步的陈正和墨脱渴望知识的孩子,陆书记还是立即做出了决定:这个希望小学一定要办!他代表党委在电话里对陈正说“你大胆签字吧,厂里全力支持您。”短短几天时间,全厂2500多名职工捐款35万元,厂里出资25万元。与此同时,当地教委出资10万元,墨脱县以“以工代资”方式出资16万元。

    最终,上海印钞厂与西藏有关方面达成了在墨脱捐资助学的协议。协议决定将学校建在全县失学儿童最多的背崩乡。背崩乡有2100人,学龄儿童360余人,入学率仅为20%,如果学校建成,就有将近一半的孩子能走进课堂。

    1997年2月5日,上海印钞厂与上海市希望工程办公室在捐资助学协议上正式签字。

    在八一镇度过难忘的冬天

    协议签订,资金到位,可陈正深知,要把蓝图变为现实,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他开始为再次赴藏做准备到上海回民中学插班学藏语,每天早起勤练登山操,晚上甚至支起帐篷睡在天井里……他还预交了一年的党费,然后去嘉定附近祭扫了父母的坟墓……

    1997年9月,陈正出发了,他决定亲自到墨脱去,亲眼看着希望小学建造起来。此时的墨脱已经大雪封山,但陈正执意要试试。林芝地委领导实在没法阻拦他,只好派出干部和最好的向导为他带路。但第一次进山还是失败了。过了10天,陈正一行再次出发。白雪皑皑,每一步都走得不轻松,几个人一直走到雪深齐胸,向导死死拉住了陈正:“再走下去,遇到雪崩,就没命了。”

    陈正就这样留在了林芝,留在了八一镇。要去墨脱,只有等到来年开春了。

    上海印钞厂领导了解情况后,打电话催陈正回沪过年。“资金已经到位,学校也在建造之中,您可以安心了。”但陈正还是在八一镇悄悄住下了,因为他已经有了新的打算:墨脱人主要讲门巴语,在上海学的藏语不管用,这个冬天要留在这里学门巴语。

    陈正在八一镇的墨脱班找到了几位小老师,跟着他们学门巴语。每到周末,他一走进墨脱班宿舍,孩子们就一起涌到他的身边,常常是陈正说一个汉语的词,孩子们就争着告诉他门巴语怎么讲。门巴语只有语言,没有文字,学起来并不轻松。孩子们重复好几遍,陈正才能记住。更多的时候,他们就在一起聊天,天南地北,海阔天空,什么都说。那段日子,陈正更多地了解了墨脱的孩子,了解了他们读书的不易。

    墨脱的孩子,有的过了6岁,父母就会将他们放在背篓里,翻山越岭,背到八一镇来上学。墨脱的孩子越来越多,八一镇的学校只得为他们专门开一个班。这些孩子在八一镇一住就是几年,到了暑假也回不去,只有少数父母来八一镇陪陪孩子。

    也有个别大一点儿的孩子一放暑假,就约好一起翻山越岭赶回墨脱。一次,陈正和一个男孩说到了那条进墨脱的必经之路。“猜猜我走几天?我一天就赶回家了。”男孩自豪地说。然后他解释给陈正听:他们几个同学白天拼命赶路,晚上也不休息,打着手电走,实在累得走不动了,就在山洞里打个瞌睡,起来再赶路!这样一天一夜就赶到家了……

    墨脱孩子那种与生俱来的诚恳、质朴和顽强的性格,深深感染了陈正。他和他们无话不谈,成了忘年之交。这种友谊从此便一直陪伴着陈正,即使身在上海,他的心依然留在墨脱。

    看着学校一砖一瓦垒砌起来

    1998年6月,多雄拉山的冰雪渐渐消融。陈正终于再次等来了出发的日子。林芝地委领导早已被他的精神所感染,索性不再劝阻,而是找了几个身强力壮的民工相陪,再加上通讯员和医生,护送他进山。

    其实,地委领导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墨脱这条路,被称作是“魔鬼的肠子,妖怪的舌头”。即便是藏胞,也将这条路视为畏途,可当时已经78岁的陈正,要走的就是这条路!

    一路艰辛不用多说,陈正抵达墨脱的那天下午的情景,仁青罗布校长至今仍清晰地记得,“那天太阳不是一般的晒。好多人准备背他,他不让背,自己走路下来。”墨脱县一位副县长感叹着说“在墨脱,很少听说有60岁以上的人翻越多雄拉山,而陈老是一位内地人,又是78岁的高龄,能翻越这座雪山,绝对是空前的,恐怕也是绝后的。”

    由于千山万水的阻隔,背崩乡完全像是个原始村落。在一封家书中,陈正记录了走进背崩的那段旅程:“第四天,过路尼桥,马尼翁桥和解放大桥,向右一拐,豁然开朗:山顶,背崩瀑布奔腾而下,下面阡陌纵横,层层梯田,田间小径很好走,山边芭蕉掩映。”

    陈正到了背崩乡,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建设中的希望小学。小学建在半山腰,背靠巍巍青山,面朝滚滚的雅鲁藏布江。此时三排石头水泥砌成的校舍,已经初具规模。

    此后三个月,陈正开始了整天忙忙碌碌的日子,一有空就要去看看工程的进度,并再三叮嘱包工队长,千万要讲究质量,不可偷工减料。他发现学校的一些附属设施不完善,立即要求工程负责人改正,并为此徒步入,九个小时去找县长。到后来,工程负责人看到陈正就心里发慌,可陈正却说:“为了孩子们的安全,我们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马虎。”

    陈正在背崩期间,仁青罗布校长一直陪伴左右。这位门巴汉子,祖祖辈辈都生活在墨脱,他心里明白,要改变墨脱落后的现状,就要办学。墨脱孩子每年使用的课本和练习簿,都是他带着学生来回八九天从山外背回来。现在背崩乡将建起一所像模像样的学校,仁青罗布心中的喜悦真是难以形容,他言语不多,但对陈正的尊敬溢于言表。陈正离开墨脱的时候,仁青罗布一直将他送到山外。

    1998年9月1日,上海印钞厂援建背崩乡希望工程竣工典礼隆重举行。800平方米的房子,可以容纳200多名学生。陈正老人亲自为学校揭牌。此时此刻,他离开上海已经整整一年了。

    一个“有点梦想不服老的普通人”

    此后几年,陈正又几次进藏。那时,老伴儿还在,他总是想方设法瞒着老伴儿偷偷跑到西藏。“我骗老太婆说去西安,到西安后,向她报了平安,然后直接到新疆,在新疆给她打电话说已经到新疆了,她也无可奈何,后来我在西藏给她打电话,她一听就急了,要到西藏找我,我吓唬她,有高血压病的人不能到西藏,要是来就没命了。”

    2001年,陈正到新疆略纳斯湖,为布尔津一所民族小学捐款两万元,作为学生学费。然后他辗转从柴达木盆地进藏,再次到达林芝。

    在林芝,陈正和骑自行车游历西部的网友“信天谨游”不期而遇。当时“信天谨游”从墨脱县城出来时,多雄拉山已经大雪封山,他只好坐直升机逃了出来,一身泥土,晚上住在林芝地区迎宾馆,同屋的刚好就是来自上海的旅游者陈正。

    在《探险:一位网友的西行笔记》中,“信天谨游”记录了与陈正巧遇的故事。两人相见恨晚,分享了很多旅行的经历。“您岁数大了,出来是很危险的。”信天谨游对陈正说。“这我知道,但生命在于运动呀,四处走走好,再说我也这么大岁数了,也无所谓。”陈正回答。“我们单位在墨脱县背崩乡建了一所希望小学,我这次来看看。”陈正淡淡地说。

    后来,“信天谨游”才知道陈正为墨脱孩子建希望小学的故事,深深敬佩。受到陈正的感染,“信天谨游”也开始了在西部助学的旅程。

    2006年,陈正到上海外国语大学学英语,他称自己是“八十五岁学吹打”,希望在这里学好英语,将来再到墨脱背崩乡建一所中学,自己就可以给那里的孩子上英语课了。

    2008年8月,仁青罗布校长到上海参加背崩乡希望小学建校10周年庆祝活动,再次见到陈正老人。得知老人88岁了还在读大学,仁青罗布又一次表达了自己的敬佩。

    2009年9月21日,本刊记者拨通了远在上海的陈正老人的电话。“我在上学,还没毕业。我上的是外国语大学,每个礼拜两天课。”陈正老人在电话里高兴地对记者讲着他的近况,“我告诉你,大前年我还到喜马拉雅山大本营,我一个人去的。我就考验一下自己还有多大能耐。”老人说话不紧不慢,口齿清晰,语言低调而简洁。“我是爬山爬惯了的,已经爬了99座山,100座快到了。台湾那个阿里山,我过去没有可能去爬,现在可能了,我准备去爬阿里山。”

    陈正老人自称是一个“有点梦想不服老的普通人”,他告诉记者,大学毕业后还想到南美的委内瑞拉去。“这是我年轻时的一个想法,去翻译一本书《绿色的宫殿》——Green mension(陈正老人的英语发音很准),然后玩一下,就回来。”

    这位89岁的老人依然在享受着被梦想推着跑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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