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YA文学的书写困境与突围策略

【摘 要】 YA文学与成长小说、青春文学和少年小说唇齿相依,皆以成长为书写重心。与国外的YA文学相比,中国式YA文学单纯得失真,故而缺乏深度、厚度,从而导致主要读者群——中学生对其的疏离。YA文学若不能促使成长者历经风雨之后长大成人,自然就丧失了存在的有效性。中国作家对成长的书写,必然要做出新的调整,以增强文本的当下感,从而实现督导当下成长者的书写旨意,从而实现文学与教育的双赢。
【关 键 词】中国式YA文学;少年小说;成长主题
【作者单位】张国龙,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中图分类号】G122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18.09.004
所谓YA文学,英文全称是Young Adult Literature,可译成准成年文学,是为13—17岁的准成年人(Young Adult)创作的文学样式,以小说为主体,YA文学是简称。作为学术术语,YA文学源于20世纪30年代的美国,《让风暴怒吼吧》(罗丝·威尔·德雷恩)是标志性作品。事实上,专为准成年人创作的小说大量出现在19世纪,诸如《宝岛》《绑架》《黑箭》(斯蒂文森),《汤姆·索亚历险记》《哈克贝历·费恩历险记》(马克·吐温),以及《汤姆·布朗的学校生活》(托马斯·哈格斯)等。欲深入认识YA文学,必须厘清其与成长小说、青春文学和少年小说之间的姻亲关系。
不管是YA文学,还是成长小说、青春文学和少年小说,皆与成长密不可分。成长,是人生永恒的命题,是文学书写的常见主题。从文体优势、开掘深度以及取得的成就来看,小说无疑最具叙说成长的天资。因此,YA文学常见的体裁样式亦是小说。由于YA文学、成长小说、青春文学和少年小说皆以成长主题为书写旨归,可统称为“成长主题小说”,因书写重心不同,既彼此勾连,又分庭抗礼。
一、成长小说与YA文学
国内外学术界普遍认同,迄今已有200多年历史的成长小说诞生于18世纪末19世纪初的德国,20世纪初被引入中国,称作“教育小说”。成长小说着力表现稚嫩的主人公历经挫折、磨难的心路历程。成长小说主人公或受到导引,得以顿悟,如期长大成人;或若有所悟,有长大成人的可能性;或迷茫依旧,拒绝成长,成长夭折。其审美特征可概略为:一是成长主人公通常是不成熟的年轻人(主要为13—20岁),个别成长者的成长可能提前或延后;二是成长事件大多具有亲历性;三是作品大致遵循“天真——受挫——迷惘——顿悟——长大成人”的叙述结构;四是成长主人公或成长夭折,或若有所悟,或顿悟长大成人。成长小说虽然以讲述成长主人公青春期的成长故事为主,但不仅局限在青春期。显而易见,成长小说的外延比YA文学大。
二、少年小说与YA文学
联合国大会于1989年11月20日颁布的《儿童权利公约》第一条规定,“儿童系指18岁以下的任何人,除非对其适用之法律规定的成年年龄低于18岁”。显然,儿童是一个较为宽泛的概念,从年龄结构和心理特征来看可分为幼年(0—6岁)、童年(6—12岁)和青少年(13—18岁)三个阶段。儿童文学是指为0—18岁的任何人服务的一种文学样式。
事实上,这个概念亦非常宽泛,基于阅读对象接受心理与领悟能力的差异,目前国内学术界普遍认同“三个层次”的划分,即“幼年文学”“童年文学”和“少年文学”[1]。所谓少年文学,是为13—18岁的少年(中学生)服务的文学样式,以少年小说为主体。比如,《草房子》(曹文轩)、《男生贾里》(秦文君)等,大多书写少男少女生理/心理的成长,尤其注重描写他们个性、人格的成长轨迹。这个时期,少年迎来成长的蜕变,生理/心理成长突飞猛进,尤其体现在性生理和性心理的发展方面。与此同时,他们面临成长的诸多问题,迷茫、困惑、彷徨之后由不成熟走向成熟,由简单、幼稚日趋复杂、深刻。他们或多或少、或深或浅接触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生活对他们来说可谓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在西方文学中,与中国的少年小说相匹配的概念是Teenage Novels或Young adult fiction,是除成长小说外书写成长主题的重要文学样式。少年小说、Teenage Novels或Young adult fiction中的少年主人公大多進入了生理学意义上的青春期,处于儿童向成人的过渡阶段。不难发现,少年小说、Teenage Novels或Young adult fiction都属于YA文学范畴,还可归入成长小说范畴。然而,中国大多数少年小说只关注成长的某个片段,且主人公的年龄一定不超过18岁这一儿童年龄上限,自然缺乏对成长的完整描述,许多处于成长之中的主人公并没有长大成人。
三、青春文学与YA文学
1996年,郁秀的长篇小说《花季·雨季》由海天出版社出版,大获成功。1997年,春风文艺出版社打造“布老虎”丛书,出版了首部80后青春文学作品——《我爱阳光》(许佳)。正是这部作品影响了郭敬明、张悦然等许多随后在青春文学市场叱咤风云的80后作家。时逢教育界人士竞相诟病语文教育边缘化、应试作文八股化,改制后的出版社苦苦寻觅自负盈亏的良策,由上海《萌芽》杂志社联合7所高校于1998年举办的首届“新概念作文大赛”应运而生。此后数年,众多年轻写手(主要是80后)从比赛中脱颖而出。他们蓬勃的创作力和作品惊人的发行量直接催生了图书市场上独占鳌头的类型文学——青春文学,并且生成了独特的创作模式、阅读圈子和青少年亚文化现象。
21世纪以来,随着低龄化写作的人造神话式微,以80后为代表的青春文学如日中天,代表作有《三重门》《告别薇安》《幻城》《樱桃之远》《红×》《草样年华》《粉红四年》《我不是聪明女生》《愤青时代》《麻雀要革命》等。目前,世界文学常用的类似的青春文学概念有Adolescent Literature(汉译为“青春期文学”,成长主人公为13—22岁)。笔者将青春文学界定为以小说创作为主,亦称“青春小说”,主要指出生于中国20世纪80年代的作家作品。作为文学术语,其审美特征大致可归纳为以处于青春期的青少年为叙述主角,展现他们丰富、驳杂的成长故事。可见,青春文学既属于广义的YA文学类型,又与成长小说有交集。
综上所述,从成长主人公的年龄来看,青春文学关注13—22岁(大学毕业之前);成长小说横跨成长主人公的整个青春期,甚至会拓展到成人之后;少年小说则多关注青春早期(13—18岁)。可见,中国并不缺少YA文学,作为中国儿童文学重要体裁样式的少年小说,即为中国式YA文学,虽命名有异,但内涵却相近,都以成长、青春期为书写的关键词。青春期是儿童向成人的过渡阶段,被称为“人生里程的十字路口”,“是一片难以通过又必须通过的雷区”等,其突出的特点是性发育的突飞猛进,又称为性成熟期。国外医学界将青春期的年龄定为10—19岁,我国医学界则将其界定为13—18岁,且男女有别。到了20岁左右,生理发育已趋成熟,意味着生理上长大成人。
四、中国式YA文学的书写困境
成长的精神内涵包含心理学和社会学意义。心理学指涉的成长预示着成长者性意识的觉醒,理性思维能力的健全、成熟,以及对社会主流价值观和审美认知标准等的认同。无论是生理学还是心理学、社会学所指涉的成长,性的成长无疑都是核心,是成长之旅中最重大的事件,具有里程碑意义。一般说来,一个人进入青春期,生理上的变化,尤其是第二性征的发展如化蛹为蝶般剧烈。如果说性生理的成长是显在的,具有客观物理性,那么性心理(性意识)的成长则是隐在的,具有主观精神性。相对性生理的成长来说,一个人性意识的发展更复杂、更深奥、更曲折。漫漶于心灵深处的芜杂颤音,似乎只有文学家温润的笔墨才能描摹出蛛丝马迹。
中国式YA文学书写群体主要是儿童文学作家,作品被归类为少年小说。以秦文君、丁阿虎、曹文轩和饶雪漫等为代表的一批作家,大多书写当代中学生的成长故事,展现新时代中学生成长的风采,呵护他们成长的欢笑和泪水。这些作品在一定程度上充当了青少年成长的精神导师角色。然而,它们大多出现在《儿童文学》《少年文艺》等几种少儿文学刊物中,与成人文学相比,发表场所稀缺,且一直置身于“儿童文学不过是小儿科”之类的舆论氛围中。但是,其影响却是大多数成人文学作品难以媲美的,仅从发行量来说,两者就明显不在一个档次。毕竟,任何一个国家主要的阅读群体显然是中、小学生。
总的说来,中国式YA文学书写具有两个特点:一是以儿童为本位的儿童文学的年龄上限为18岁,因此,成长主人公并未超过18岁;二是对当下青少年成长问题的关注,使得作品具有浓郁的当下意识,能引起广大中学生的共鸣。
然而,中国的儿童文学长期以来存在一种弊病——把少年儿童当作孩子看待,片面地追求单纯、阳光、温暖。这种偏狭的文学观念致使文本先天贫血,成长主人公的成长必然被“缩水”。也就是说,文本中的主人公大多是单纯、纯洁的孩子,缺乏个性,基本上不具备复杂的思想意识。事实上,这样的文本所营造的不过是一种公共化的童年、少年生活场景,展现的大多是写作者想象中的少年儿童世界,而少年儿童世界存在的真正价值只有在与成人世界的比照下,才能被确认。“童年(少年)的本真只有在成人的私人领地里才能被发现,我们需要的是心灵中似有非有的一块绿地,是时间里得而复失的一种宝藏。”[2]
缺失了成人世界的参照,割裂了与成人世界的联系,这样的作品无疑是一个封闭、自足的系统,把少年儿童的世界看作一个封闭、纯粹的童话世界,一个全然自足的实体,一个类似于真空或隔离地带的狭窄禁区。这种做法无疑是把少年儿童放进玻璃器皿中蒸馏、提纯,片面强化了少年儿童世界无边的想象力和自由自在的秉性,忽略了少年兒童世界亦是一个开放的区域,是一个不断延展的、具有多种可能性和复杂性的球形世界。在那里,不仅生活着童话世界中的小王子和小公主,还横行着恶毒的巫婆和狡黠、凶悍的豺狼虎豹。而且,孩子从小就面对纷繁复杂的大千世界,他们必然会接触到成人世界的方方面面。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的世界和成人世界虽然表现形态不同,但内容是相似的,这才是他们所面对的完整的本真世界。
此外,受制于文化传统,作为成长核心问题的性,自然被忽视,甚至被屏蔽。作家对成长的书写流于表象,未能穷尽成长的方方面面,难以展现成长的真谛,难以成为阅读者(主要是未成年人)的成长参照。也就是说,与国外的YA文学作品(以二十一世纪出版社引进的系列作品为例)相比,中国式YA文学单纯得失真,从而缺乏深度、厚度。这就导致大多数中学生忽视这类文学,转而在青春文学成长小说甚至是成年文学里寻找共鸣,再加上儿童阅读趋高年龄段化的特点,这类被刻意蒸馏、提纯的作品,主要读者群体却是小学中高年级学生。
五、YA文学的突围策略
事实上,新时代,各类成人文学沐浴时代新风,匆匆回归,寻找自己的位置,恢复自己的本性,寻求美学转型,人性的丰富性和完整性得到纵深挖掘。少年小说亦表现出许多新质新貌,比如人物形象由扁平型向圆整型转变,叙事手法丰富、多样,题材、主题开掘日趋多样化等。但是,大多数作家对性的成长始终保持一贯的疏离心态,只有为数不多的作家敢于正视这一敏感话题,尽管如同蜻蜓点水,却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中国少年小说书写的一种空白。比如,曹文轩的《再见了,我的小星星》,丁阿虎的《今夜月儿明》,秦文君的《少女罗薇》,《告别裔凡》,陈丹燕的《上锁的抽屉》《男生寄来一封信》,龙新华的《柳眉儿落了》等。不得不承认,在成长书写的所有主题中,性的成长仿若带刺的玫瑰,抑或是令人眩晕的红罂粟。书写性的成长,如同一把双刃剑。一方面,人对性抱持的神秘感和羞耻感,是人区别于动物的不可逾越的道德底线;另一方面,性的放纵所带来的负面影响可以说灾难深重。由于 对性的神秘感和羞耻感的消解,对生命的敬畏感也就荡然无存。为性而性,从而降低了人之存在的精神品格。比如,棉棉、卫慧们张扬的“身体写作”,不惜以对自我的伤害为代价,把生活的表象当作人生的本质,从而与平庸的日常生活达成妥协,身不由己便沉陷于感官功能的刺激、享受之中。
21世纪以来,中国的文化语境呈现新的特质。随着互联网的日新月异,网络已成为人们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当下成长者的成长必然烙上了深深的时代特色,他们的性成长必然注入新的内容。因为物质生活的富足,他们生理的发育提前,性生理与性心理的发育明显不同步;早恋不再是新鲜话题,网恋亦不再时尚,同居已被大众默认。因此,中国作家对成长的书写必然要做出新的调整,以增强文本的当下感,从而实现督导当下成长者的书写旨意。
总之,中国式YA文学作为一种特殊的文学样式,承担了复合性的功能。它以文学表达为本,竭力彰显审美功能,同时又责无旁贷地承担部分教育功能,在关注成长者的成长状态之时,亦督导他们成长。YA文学若不能促使成长者历经风雨之后长大成人,自然就丧失了存在的价值。如果YA文学表述方式是严肃的、探讨的、反思的、诗意的、启迪的,力避性场景的原生态裸露,力避对自然情欲的煽动、夸饰,力避只求生活真实而忽略艺术剪裁,就必然能有效督导成长者成长,从而实现文学与教育的双赢。
|参考文献|
[1]王泉根. 现代中国儿童文学主潮[M]. 重庆:重庆出版社,2000:12.
[2]张惠平. 童年视角:回归与放逐[J]. 小说评论,19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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