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茉莉》中伍迪·艾伦的别样自我
王欣彦 刘景
《纽约观察家报》曾称《蓝色茉莉》是“最好的一部电影,以及最令人难忘的伍迪·艾伦作品之一”。带着期许与渴盼,走近《蓝色茉莉》,走近伍迪·艾伦的影视世界。众所公认,伍迪·艾伦曾经凭借喜剧起家并扬名,但他真正的野心并非仅仅成为喜剧大师,而是举世瞩目的戏剧大师,创作出了多部优秀的剧情作品。[1]所以,在他的喜剧日臻成熟以后,他开始向正经的剧情片发起了尝试。可以说在《蓝色茉莉》放出第一支预告片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一些不同,或者说回归。之所以说是回归,是因为伍迪·艾伦放弃了原来诙谐幽默的喜剧手法,转而一本正经地临摹人生,描绘平凡而又普通的人的生活,展示了伍迪·艾伦原本的特色和个性——从平凡中发现伟大,洞见事物具体而微的差异,并加以捕捉和记录。影片《蓝色茉莉》正是这一转折的开端,昭示了伍迪·艾伦影视创作方面的智慧和巧思。
一、 独特的视角
曾有评论者说,伍迪·艾伦总有源源不断的创作素材,上流社会的party盛宴,普通人物的衣食住行,简直是俯拾即是,随意成境。《蓝色茉莉》中,Jasmine坎坷曲折的婚恋生活,以及她复杂细腻的情感世界,成了伍迪·艾伦反映社会警示世人的凸透镜。Jasmine在大学的最后一年辍学,嫁给了靠诈骗获得财富的富翁Hal,他甚至“吃窝边草”,连累老婆的妹妹和她当时的男友Augie倾家荡产,使他们失去了唯一一个可以过上好日子的机会。当她得知Hal与其他女人出轨之后,她不顾儿子的感受,向联邦调查局检举了丈夫的行为,致使丈夫Hal入狱,并在狱中自杀,以致他们的儿子断然离家出走,断绝了与她及家里的一切联系,而她自己也从此坠入落魄不堪的境地。她曾一味地偏头痛,酗酒,依赖药物,找不到自己真正喜欢的工作;她脆弱到无法忍受任何一点点的活力与喧闹,当Ginger的两个儿子在屋里跑跑闹闹玩玩具枪的时候,她虽然已经竭力克制自己的火气,但是还是有点青筋暴起;甚至在Ginger的朋友们来家里看球赛的时候,她因无法忍受噪音而急出了一身汗……随着剧情的发展,Jasmine的精神状态越来越糟,她也越来越无法坦诚甚至正常地面对生活。当她在一次派对中遇到事业有成的Dwight时,她把Dwight当成自己生活的救星,并且对Dwight撒了个弥天大谎,谎称自己是室内设计师,丈夫去世,没有孩子。当Dwight想约她为自己的新房做室内设计时,她明明就在妹妹脏乱不堪的家里,却又谎称自己正在外面办事,与Dwight约在另外的地方见面,为的是隐瞒自己当下的生活现状。她靠欺骗得到了Dwight的求婚,就在她和Dwight正准备挑选结婚戒指时,命运跟她开了个无情的玩笑,Jasmine和Dwight偶遇了倾家荡产的Augie。Augie不仅抖出了Jasmine之前所有的丑事,还顺便说出了Jasmine的继子Danny的下落。Jasmine到Augie所说的二手乐器店中去寻找继子Danny,本以为此时作为继母的她,母爱意识会觉醒,会在找到儿子后有一些忏悔与内疚,出人意料的是Jasmine竟然向继子发出了这样的问话:“你为什么就这样消失了?在我需要你的时候根本找不到你。”可见,她是多么的自私!她找继子,不是为了关心他,而是为了自己的需要,为了能在需要他时能找到他,她找男人也不是为了“情”,是为了需要,为了生理和物质的需要,影片伊始Jasmine就像祥林嫂一样讲述了她和Hal的相遇,她和Hal曾经的生活,甚至和谐的性生活……无论是人物角色的确立还是影片视角的选择,都显示出了伍迪·艾伦独特的艺术感受力与特殊的艺术表现力。其中,色彩的隐喻意味,镜头切换的对比效果,“逆崇高”的欲望展现等,均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二、 色彩的隐喻意味
众所周知,色彩通常被看作是渲染影片情绪或拨亮叙事主题光焰的不可忽视的符号元素。[2]《蓝色茉莉》独特而灵活地运用了色彩这一元素,并使之成为贯穿影片始终的旋律。影片从Jasmine落难开始,整体运用了灰色格调,期间又穿插了她和Hal及邂逅Dwigh后的温馨浪漫的生活,其格调为蓝色基调。茉莉本来以洁白馨香著称,虽然有双色茉莉,也很娇艳,但给人的感觉却是对圣洁的一种逆势冲击,观赏者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丝遗憾。蓝色茉莉给我们的恰恰是这种感觉。无疑,Jasmine是个悲剧人物,她近似于我国文坛的繁漪或颂莲,她的悲剧与社会有关,又不完全取决于社会,她们的性格是形成她们悲剧的关键因素。悲剧从本质上说就是将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茉莉是个对生活充满憧憬与向往的女性,她向往幸福美满的婚姻生活,她和妹妹Ginger同是被人收养,她可以凭着自己的努力考上大学,却为了一场前途未卜的婚姻在大学的最后一年辍学,嫁给了她眼里的富翁哈尔;落魄后又不甘与Ginger等为伍,没钱也要坐头等舱;她想尽力通过拿文凭改变自己的命运。没有钱她从网上拿室内设计师执照,对电脑一窍不通就参加电脑培训班;她也曾为了钱到牙医诊所当医助,甚至低下高昂的头去给人穿鞋、试鞋。她与妹妹Ginger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如果说Ginger的悲剧是社会悲剧的话,Jasmine的悲剧则当属性格悲剧,是为Jasmine这一类人所独有的悲剧。Jasmine的一生是悲中有喜,喜中有悲,正如影片所表现的:蓝月亮的旋律时不时在茉莉耳畔回旋。“蓝色”是贯穿影片始终的一个基调,也是贯穿Jasmine人生的一条线索,它不像绿色那样富有生机,也不像灰色那样暗淡晦涩。正是它预示着主人公Jasmine的幻想与幻想的破灭,就像蓝月亮的旋律起起伏伏,带着她一步步陷入她自己设置的生活深渊。幻想与幻想的破灭,始终围绕着她,成了她生活的主旋律。
综上不难看出,影片《蓝色茉莉》的色彩隐喻意味是非常浓郁的。Jasmine与Hal曾经的生活是那么色彩绚丽,阳光明媚;Jasmine与Ginger的生活则是如此灰色阴暗,落魄困顿。镜头切换让不同的场景互现,彼此衬托,悲者更悲,喜者更喜,影片的色彩与光线都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三、 镜头切换的对比效果
从叙述方式上来看,《蓝色茉莉》是部很朴素的作品。影片大体采取了镜头切换的叙述方式,情景与场景之间——也就是过去与现在、纽约与旧金山之间则以直接跳入跳出的方式切换衔接。由凯特·布兰切特饰演的主人公Jasmine的过去与现在交替出现,如当她看到妹妹Ginger家破败不堪的环境时,眼前幻化出她和Hal的豪华海景别墅,幻化出她和Hal的浪漫场景——气派的宴会、派对、玛格尔酒;当Ginger的朋友们来家里看球赛制造出很大噪音的时候,她想到了自己曾经是令人瞩目的宴会女主人,曾经风头出尽的情景……过去与现在、纽约与旧金山之间随意切换,自然衔接,像呼吸一样有种很自然的韵律;而她的幻想与幻想的破灭也都顺着这股韵律起起伏伏,正如她的人生,起伏跌宕,灰白相间。同时,又把她的今昔生活进行了对比,把Ginger的观念和她的观念形成了对比,对比中渲染了主人公的悲剧氛围,而伍迪·艾伦又善于把戏做足,在把主人公的预期推到高潮后,突然跌到失望的深渊。如Hal曾经对Jasmine一往情深,而又充满活力,以致当Ginger看到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时,Jasmine不仅不相信,还为Hal开脱;就在她和Dwight正准备挑选结婚戒指时,却偶遇了曾被他丈夫骗又倾家荡产的Augie。Augie不仅抖出了Jasmine之前所有的丑事,还顺便说出了她继子Danny的下落,而这一切的幕后主使竟然是Danny。命运竟然如此捉弄她。
纵观伍迪·艾伦的创作,他的影片似乎很少会出现诸如化入化出类的镜头,场景之间大多使用跳切的方式,亦或是蒙太奇的手法。影片《蓝色茉莉》中,伍迪·艾伦把发生在不同时空,或者不同地域的事情,分头叙述,但又有机地并列统一到一个完整的结构之中,这个完整的结构就是Jasmine的行踪及视角。伍迪·艾伦以Jasmine的活动为中心,以极为简洁的篇幅,在极短的时间内,准确地说是在98分钟内,展示了极为复杂的社会生活。这里,有极为奢华的纽约上流社会的剪影,也有极为简陋的旧金山底层社会人们的生活场景的描绘,有海景别墅的派对party,也有Ginger住宅的喧闹嘈杂,这种镜头切换的对比效果,在喜剧表达中有“推波助澜”的效果,在悲剧表现中有烘托渲染的作用,收到了喜剧的寓庄于谐、悲剧的震慑人心的效果。而不论在喜剧片还是剧情片里这种剪辑方式似乎都可以降低“人为”的干扰,让影片尽可能地有种现实的触感,让观赏者自己去感悟。
四、“逆崇高”的欲望展现
“逆崇高”是美国当代著名批评家和文学理论家哈罗德·布鲁姆在《影响的焦虑》中首次使用的术语,是后来作家与前驱作家或是传统进行对抗的六种手段之一。布鲁姆指出:“当新涌现出来的强者诗人转而反对前驱之‘崇高时,他就要经历一个‘魔鬼化过程,一个‘逆崇高过程……在这一交流中,惟一可见的受到削弱或被融化掉的客体乃是前驱的阔大的形象。”[3]因此,后来作家在根据传统题材进行创作时,为了摆脱传统的阴影,建立自己的独创性地位,就必须采取各种手段去削弱或者融化传统的“崇高”形象。无疑,在人物塑造方面,伍迪·艾伦选择了“逆崇高”人物Jasmine。他不仅摘掉了Jasmine贵妇的光环,而且剥去了Jasmine仅存的一丝淑女风范,又找到一个绝佳的表达方式——反讽。《蓝色茉莉》一反“话唠风”风格,在影片中,伍迪·艾伦削减了众多人物相应的台词,更多的展现了人物的命运及内心。[4]他让Jasmine以自说自话的方式向一个偶遇的陌生人讲述了自己的过去,以及她和Hal的过往;她本来是位知识女性,完全可以凭自己的努力过自食其力的生活,然而,她却选择了辍学,选择嫁给骗子hal,在她知道丈夫出轨后,又亲自检举他,把他送入监狱;落魄后,她也曾努力过,然而又在邂逅Dwigh后,错误地把Dwigh当作救命稻草,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与Dwigh的交往上。更具讽刺意味的是,在她与Dwigh交往时,她为自己编造了一个“室内设计师”的职业。“室内设计师”这个职业的选择让人感觉是带着点讽刺色彩的,因为落魄的Jasmine除了勉强保持着光鲜的衣着,内里真的什么也没有剩下,没有什么可以真正被“设计”、美化的东西。她的精力全都放在打理自己的“室外”,“室内”一直只是空空的四面墙。另一处老道的讽刺发生在Hal被逮捕后。警员说出了那句全世界人民都能倒背如流的台词,you havethe right to remain silent; anything you say can and will be held against youin a court of law。这之后,Hal只说了一句话,更准确的说是三个单词,JesusChrist Almighty。那个老道的艾伦在这里还是忍不住冒了个头,那个无神论者的老头在这里要么是松了个口,要么就是又跟宗教开了个玩笑。在一部没有伍迪·艾伦参演的剧情片里,这种讽刺的笔触和人物的灰度成了他在场的最好证明。从人物刻画的角度来说,《蓝色茉莉》又是很丰富的。一个落魄的纽约客与她生活中的种种讽刺,不仅被伍迪·艾伦用文字精准地捕捉,更被凯特·布兰切特细腻地还原到荧幕之上。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无论是Jasmine这个形象,还是伍迪·艾伦剧情片的讽刺,都可以称得上是一种“逆崇高”,它是一种形象的叛逆,也是一种手法的叛逆。
影片《蓝色茉莉》充满了伍迪·艾伦的智慧和巧思,凯特·布兰切特的表演也是耀眼而夺目。如果说,Jasmine这个角色,将会是伍迪·艾伦所塑造的又一个值得研究的女性角色。那么,《蓝色茉莉》则堪称伍迪·艾伦式的革命,它为欧美甚至是世界的戏剧创作提供了可资借鉴的创作经验,亦或把欧美戏剧研究与创作引入了一个新领域。
参考文献:
[1]李显杰.电影叙事学:理论与实例[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0:63.
[2]侯钧生.西方社会学理论教程[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0:126.
[3]彭吉象.影视美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150.
[4]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