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淑兰的边城岁月
李 嵱
心怀梦想,她来到了千里之外。当护士,管孩子,参加劳动,年复一年的超负荷工作,使她的身体落下了严重的病根。她的家里摆放着不同时期的全家福,都是去照相馆照的,照片上的人物从两代到三代,一直到如今的四代同堂。
7月9日,新疆哈密市红星医院家属区。
张淑兰在家等着我们。前一天打电话的时候,是张淑兰的老伴儿刘义林接的电话,仔细询问记者的采访意图之后,他喊来了老伴儿:“老张,有人要采访你。”
在这些50年代参军进疆的湖南女兵家庭中,如今身边依然有老伴儿的已经不多了。
湘妹子参军到新疆
“我是15岁参军的。那时候西安还没解放呢!”刘义林是陕西渭南人,得知记者来自西安,他十分高兴。1 948年,刘义林成为解放军第六军十六师的一名卫生兵,跟着部队白天黑夜地跑,最后一直跑到了新疆。1 950年1月,十六师48团进驻哈密,刘义林也随师医院一起留在了这里。
“她是1 951年来新疆的,来了以后就在我们48团。”张淑兰的到来,让刘义林与哈密这片土地从此难以割舍。他在这里成家立业,整整60个年头,再没有回去。
“那时候不知怎么搞的,就是想当兵。”1951年3月,还不到1 5岁的张淑兰在湖南长沙参加了新疆招聘团的考试。“当时考了三门:算术、语文、政治。考试很严格,还要经过体格检查。”
张淑兰是在《新湖南报》上看到招兵消息的,消息说,“在湖南招收大量女兵,十七八岁的未婚女青年,有一定文化的学生,不论家庭出身,一律欢迎。”张淑兰特别注意到“不论家庭出身,一律欢迎”这一条,富农出身的她觉得自己的梦想就要实现了。
部队出发了,想到临走之前招聘团播放的有关新疆的电影和歌曲,张淑兰的心早已飞到那个葡萄满架的地方。可是,到西安以后,女兵们的情绪开始出现波动,“为什么呢?到西安的时候,听到很多的谣言,说是让我们到新疆是要配对儿。”刘义林在旁边安静地听着老伴儿回忆往事,听到这里忍不住笑起来,大概是想到那群黄毛丫头惊慌失措的样子。
“还有人说新疆没有大米饭吃,没有水,很荒凉,大家思想就有些动摇,部队就重新进行动员,说新疆情况很好,不像人们说的那么差,你们去了以后,可以进工厂,可以继续上学,任凭你们选。”经过动员,部队再次开拨。
到了新疆,张淑兰和一部分女兵留到了哈密,其余的女兵继续往西走,有的到乌鲁木齐,有的到玛纳斯,有的就到南疆去了。
开荒造田修水渠
“当时哈密的情况很艰苦,看不到几棵树,没有几间房子,全是戈壁滩,人也很少。”留在哈密的女兵被安排在城里一个破破烂烂的大招待所。吃到的第一顿饭让张淑兰一辈子也忘不了:“又大又深的大铁桶,里面是下好的长长的面,拿好粗的木棍子撸也撸不上来。“
新兵休息了一个月。说是休息,其实已经开始参加劳动。沙漠里的风特别厉害,三五天就是一场,都是襄着沙石的狂风,一来就搅得天昏地暗。有一次,刮了一场大风,她们正在外面劳动,有两个女兵被大风刮跑了,部队全体出动寻找,最后把她们从沙子里创了出来。
初到哈密,女兵最难适应的还是缺水。大家提着水桶排队打水,水红红的混混的,洗过脸的水还得用来洗衣洗脚。战士的衣服也很破烂,部队领导对新来的女兵很照顾,他们把自己的衣服给女兵们穿上,他们穿的是打补丁的旧衣服。
“我们部队整个都是劳动,没有停过,一天到晚劳动。”即使后来当上了护士,每年抢收抢种的时候,张淑兰还是要被抽调到各个农场,割麦子,割高梁、挖土豆、摘棉花,还要打土块、烧石灰、修房子。这样的劳动一直持续到上世纪80年代未。
在团部集中学习了一个月左右,张淑兰被分到六军十六师48团3营营部,负责管理图书,图书不多,因为字写的好,所以她又兼任文书,抄抄材料。
1 952年,张淑兰又被分到了48团团部宣传队,学习跳维族舞,逢年过节时穿着维族人的衣服,给少数民族去拜年。“但主要工作仍是开荒种地。你现在在哈密能看到一片绿,但那时候全是沙漠。”
冬天到了,新疆的天气冷得受不了,寒风毫无遮挡地从荒原上刮过,夹着彻骨的寒意,没日没夜地啸叫着。但是,修渠的工程却没有停下来。“那时每天要劳动十五、六个小时,最后还要赶时间完成任务,部队整个是吃在工地,住在工地,有时凌晨四、五点钟就得起来背砖头。许多女兵的身上、手上都裂了口子,晚上就偷偷蒙着被子哭鼻子。”张淑兰说。
半年之后,部队拿下了长达32.5公里的引水渠和总干渠,十几万亩荒原就变成了良田。与此同时,48团抽调近400人担任从巴尔库山至二道湖荒原64华里红星渠的铺渠任务。1 952年“八一”建军节,红星渠开闸放水,滋润了二道湖千年荒芜的戈壁。
56年过去了,2008年的48团种植面积已达6万余亩,成为棉、果、畜三足鼎立的团场。
湘女的第二战场
“我们俩真的是自由恋爱结的婚!”刘义林告诉记者,“那时候结婚是有条件的,排以上干部,5年军龄,年满20岁才可以结婚,我刚够!”
1 852年8月红星渠修建完成后,张淑兰被分配到48团卫生队当护士。那时医院没有专门的助产师,张淑兰就被安排到十六师医院产科班学习。在师医院,张淑兰遇到了当时负责产科班的刘义林。半年后,张淑兰学习结束,又回到48团卫生队,但爱情的种子已经在她的心里埋下。
1954年3月,两人结婚了。婚后,张淑兰调到师部医院,在外妇科当护士。后来,刘义林考上了西北军医专科大学,他到乌鲁木齐上学的时候,儿子刚刚出生两个月。刘淑兰一个人既要上班,还要带孩子,孩子没人管时,只好丢在房子里头。“小孩两三次病危,他都不能回来。”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张淑兰只好将孩子送到哈密城里,交给一个回族保姆照看。
“一个月给40块钱,等于我的工资全给保姆了。他的工资留几个够我吃饭,其它的供他上学用。”不值班的时候,张淑兰就穿过大沙包,走好远的路去看孩子。就这样,一直等到刘义林毕业回来,他们才把孩子接回来送到了大营房的托儿所。
“因为我们一结婚,我就去考学了,她就吃大亏了。”刘义林歉疚地说。此后,刘义林又到新疆医科大学进修了两次。
1959年,参军8年的张淑兰第一次回家探亲。那时,哈密还没有通火车,张淑兰带着4岁的儿子辗转十多天,转了四、五次车,才回到家乡。回家的路已经改变了,张淑兰一路走一路问,才摸到自己家门口。“母亲病倒在床上,父亲在地里劳动。那时正是大跃进的时候,大炼钢铁,家里面都不让做饭。父亲到公社里去端饭给我们吃,米糠夹几块辣子,就着吃……”在家住了没几天,孩子又哭又闹,张淑兰只好提前回疆了。
四代同堂的大家庭
“我重孙都有了,大孙子都29岁了。”刘义林拿出一张他们的全家福给记者看。“大儿子、小儿子、大孙子、大孙子媳妇、孙女、小孙子、小孙子媳妇、重孙子……四代同堂。我们结婚的时候我23岁,她18岁。”刘义林一边看照片,一边深深地叹了口气。二儿子前几年病故了,合影里面没有他的身影。
张淑兰家中摆放着不同时期的全家福,都是去照相馆照的,照片上的人物从两代到三代,一直到如今的四代同堂。
张淑兰的孙女也是学医的,成绩优异。毕业后,她选择留在了哈密红星医院,留在这个爷爷、奶奶和爸爸都曾工作过的地方。
“你看这些老太太,腰都弯了。”年轻时候的张淑兰一米六八的个子,和高大英俊的刘义林十分般配。刘义林告诉记者,前两年老伴儿因为骨质增生,有一段时间无法走路,生活都不能自理,后来做了手术,换了两个关节。现在生活能自理,但是腿脚还不是很利索,不能走太多路,也不能劳累。
如今已76岁的刘义林退休前是红星医院的院长兼党委书记。当自己在业务上取得骄人成绩的时候,他也替自己的老伴儿惋惜不已。“所以我现在又买菜,又做饭。”
告别时,刘义林执意要送我们到车站等车。车站就在红星医院门口,从医院大门看进去,是一幢高耸的外科大楼,还有一尊白求恩的塑像。
极目眺望,能看到远处的天山和绵密的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