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男性场域内的女性主义路径
彭流萤
本文试以剧中男女主角为中心,从男性场域的无心进入与女性意识的被救,男性遭遇性别伪装被蒙蔽的情感表达,在性别力量博弈下女性形象变迁和两性生活空间重构,男性推动下对女性身份的修补和鉴别,男性中心标准的荫庇与女性解放的迷途等方面来实现女性主义多维路径的探讨。
一、 性别附属的隐忧与女性的非自主觉醒
剧集开篇出场的金允熙女扮男装在借书房替人抄书为生,以照顾母亲和生病的弟弟,女扮男装是她不得已的伪饰,当时社会对于出门游荡于外的女性还带有异样的眼光,所以以男性身份出行的金允熙才能在大街上与出行的艺妓貂蝉邂逅。在这里,金允熙代表的女性一开始会僭越传统性别界限,目的单纯地只是为了尽“孝”,并不挑战男性权威,反而是对父系缺失的男性性别空间的一种补充。被遮蔽、压抑在男装下的女性生命表面上似乎与男性需求无关,甚至没有不和谐的一面。但是为什么必须要以男性身份才能实现出行于世这样一个简单的目的呢?女性性别在此作为男性性别附属被限制与操控的关系还含有何种隐忧,是女性意识要启人深省的第一步。
本来金允熙的这种养家糊口的生活可以一直平静地延续,但是催债并面临被送到兵判家做小抵债的情况急转直下,巧遇的冤家乃左相大人的儿子李善俊,李的无心之举让她进入科考场替人考试作弊获取交易金额以期按时还债成为空想。李执意坚持这个侮辱考场的“小子”应该光明正大参与科考,此时的金允熙被逼无奈下只得做出了一个勇敢的决定:逃婚进考场,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李善俊收回交易金换取自己的自由。而在李善俊善意的帮助下,金允熙惊险地进入到禁止女子入内的成均馆去念书。在这个成均馆,女性因为性别制度与男性分离,同时也被更多的制度所分离。走到这一步,主人公还是没有主动想到要去争取女性权利,也没有意识要和男权势力抗争,一切行动几乎都是被动的情境选择。虽然没有父权和夫权的压制与捉弄,但女主角并不是自觉自主地走出闺门,女性性别觉醒和反抗意识的进步意义在此处是被弱化了的。
作为男性性别附属下的无心之举,金允熙的言行完全区别于中国梁祝中祝英台追求男女平等的态度,那么,在成均馆这个纯男性场域内,要找到一条适合的女性主义路径,以男性乔装身份的女主角自身埋伏着诸多隐忧。
二、 男性场域的无心进入与女性意识的被救
金允熙的成长中,父职缺失,母亲担当生养,男性并不占据统治地位,甚至金允熙还要照顾体弱多病的弟弟。而前两集的金允熙在跟李善俊的交道中一直误认他是典型的不知民间疾苦的富家公子,在几次跟他发生冲突的时候对他嘲讽和对自己进行辩护的言行都表现出金允熙愤世嫉俗不容商量和不为胁迫的刚烈个性。
此时的她对道德君子和万国忠臣等都没什么兴趣,朝鲜是不是一个糟糕的国家对她都没有意义,她关心的只是朝鲜能为她做什么,书费能不能收回,债款能不能还清,自己是否可以摆脱以女性身姿抵债的命运,女性群体的解放并不是她关注的视野。
与她的个人之思完全不同的李善俊,则认为她是自己不努力还要找借口,只注重埋怨世间却看不到来到眼前的机会,成材了也不可能为百姓做多少好事。完全从男性立场和士族教养出发的男性人物性格与没落贵族出身的女性主角形成了鲜明对比。而女性真正解放的基础只能建立在社会的彻底解放之上,尤其是消除阶级和经济制度的差异。贯穿全集的“金藤之事”的解密,不仅是国族危机的警醒,更是女性性别问题解决的必要途径。国民的觉醒与金允熙身体的解放互为依存。
在这里,女性英雄身份和命运转机的赋予都来自男性,而从这里开始,女性自身要化装为男性,已经不再是出去借书房几个时辰的男装伪饰,而是长时间以男性身份开始在男性集聚的成均馆里生活。而以男性身份获得出类拔萃的认可,一直贯穿这个剧集文化表现中,成为女性最为重要的镜像。女性必须以男性身份才能进入某个特定场域,同时女性单薄的身体和脆弱的精神世界仍然要诉诸男性力量加以拯救。
三、 性别伪装和遭遇蒙蔽的情感表达
李善俊作为男性主体的代表正义耿直有担负,而且风度翩翩、博学多才,但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男性,其实并不清楚自己想要的幸福是什么。在很多不公的现实面前,为了守住人格的底限和道德的原则,为了守住关于学人士大夫的人性品格,他可以绝不礼让生活和拜托他人。
在剧中可以明确感知金允熙对李善俊的感情因为成均馆学习生活的相知相惜发生了微妙变化;而李善俊渐渐明了自己对这个同房生所产生的那些超越友情的特殊感情时,表现出了从不曾有过的惊慌和混乱,他逼着自己疏远甚至主动离开成均馆,靠近掌义的妹妹芙蓉花,依照父亲安排和兵判之女订婚,却又扛不过内心的挣扎,放不下对金允熙所男装的“大物”的关心,再完美的他也遭遇了辗转难眠,纠结的是他还无法相信和确证自己要面对的恋人性别。
男女恋情的展开在这里因为性别身份的蒙蔽受到阻碍,不能轻易倾诉和表达,也不能顺畅地得到沟通和劝慰。强烈的同性信息撞击着男主角的思维,是女性主体种种的不得已,但更是个性僵直的男性主体感情不够细腻,对个体价值和幸福处处被动的表现。
在寻找“金藤之词”的过程中,当李善俊和金允熙交换戒指和真心又忽然发现自己的父亲是允熙的杀父仇人时,两人的感情并没有出现罗密欧和朱丽叶一样的结局。男主角对何去何从的情感归宿有着坚定的把握,对那时在一个温馨的房间里读书的自己和对女主角饥饿受冻以及千万像女主角一样处在底层的人们的过去毫不知情,他愿意牺牲以谢罪。掀开被蒙蔽的时光,他能对背道相驰的父系权威予以反对,不唯上,只坚持对的原则。
对这个不善情感表达在恋情中处处被动的恋人,女主角踮起脚尖主动亲吻示爱,女性主体对幸福追求的主动是对遵照女性的男性认同,也是对女性自身的认同。而最终两人的幸福结局,让所有控诉都被消解,至诚至纯的爱情被歌颂。
四、 性别力量的博弈与形象变迁和空间重构
这一段朝鲜正祖时期的校园热血青春四人帮的友爱故事,没有直接维护女性权利的言行。作为可能导致朝鲜王朝分崩离析走向败亡的末世原因之一,更多的是牵扯于老论与少论相互倾轧的势道政治及之前的党阀之争,牵扯于南人和北人的权势争斗与对抗。阶级身份造就阶级境遇,性别差异也造成了社会意义的偏见和刻板印象的想象性基础,男女性别间的博弈也可用此间的情状描述出一个轮廓。男性群体中尚且会因为社会背景和世系等级制度中的位置高低对不同男性地位和生命价值产生影响,女性群体内部何遑他论。没有正面描述的性别压迫程度我们已经能从片中的阶级压迫清楚地感受了。
当剧中金允熙的性别身份第一次被李善俊确知,这时带给男性的惊异和震撼引发了男性意识体系的调整和重构。女性形象的变迁,在这里使男性主宰的象征秩序和情感体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李善俊对女性的敬重和关怀开始彰显,志同道合并两情相悦的两性关系在此达到一种平衡。而掌义夏仁秀获知金允熙的女性身份时形成的却是势不两立务必打压的局面。在这几集里,对于女性性别获知后形成的不同反应,让观众看到了男性中的保护派和反击派的冲突造成时势的紧张和压迫感,也导致了性别空间博弈的加剧,最明显的表现即是导致了李善俊与之同住寝室空间的更大规模的性别重构。
不否认性别压迫的存在,也不否认性别气质的差异,因为女性主义的存在就是不平等的一种表现。两性平等的期待不一定正确,但是至少能让人们对女性需求予以一定的重视。
五、 男性推动下的女性身份的修补和鉴别
在成均馆与李善俊、文宰信成为室友,男女朝夕共存的处境给女扮男装的金带来了另一重困境。具容夏等几人对即将进入的金允熙还保留着“注解本笔者”的记忆,有同学评价金是“长得像女人的倒胃口的家伙”,具容夏曾作出猜测“也可能是家伙,也可能是……”所以对金允熙性别身份的猜疑一直都存在。因而当真正在成均馆求学中相互影响一起成长的生活开始,具容夏开始了诸多对绿鬓红颜的金性别身份的探求。
她拥有与柔弱外表相反的坚强性格,因此非本意地闯了不少事故,也得到了“大物”的外号。通过新榜礼,在大射礼上拿下状元,黄柑制取得决胜等的精彩表现,金允熙的女性自强意识渐渐觉醒,主动救赎的力度在片中呈现。男权社会强加在女性身上的矜持忍耐顺从等性别气质在这个纯男性性别构筑的小天地不得不抛弃,大物必须以一个男性的身份跨越隐藏的女性性征,以男性的话语价值评判作为自我的参照体系,肯定自己的能力。
在孤岛上照顾淋雨的李善俊,是女主角重拾自己在男权话语中被剥夺的身份,彰显女性存在的本质和力量的性别优势展现路径之一。因为对女性身份的隐藏和文宰信卷入男色丑闻事件,李善俊对友谊和仁德的维护;以及文宰信所扮演的红壁书对她的默默守护,及至金允熙、李善俊、文宰信以及具容夏成为知交,对她性别身份的鉴别和修补都是整个剧情发展的两股推动性力量之一。在这里可以看到女性解放需要女性的推动,更需要男性的推动。
六、 男性中心标准的荫庇与女性解放的迷途
掌义的妹妹芙蓉花也是剧中不得不提到的一个重要女性。她的一言一行都通过她所处的家境反衬出她的哥哥和作为兵判的父亲的阶级地位。同是与掌义和兵判联系密切的另一位女性貂蝉作为艺妓,她与阶级的关联则明显比芙蓉花还要深刻。这些正是不同阶层妇女生活状况与需求的不同反映,只是阶级地位并不能改变她们劣于男性的位置,所以与芙蓉花可以草率订婚也可以轻易悔婚,而男性强大的阶级背景决定了即使是兵判之女对于爱情的自由争取也只能是一纸空谈。多种因素的压迫针对不同的女性,程度和内容也不同,但是压迫的性质却不会变化。
片中的另一个女性金妈妈作为抚养两个孩子的寡母,如果按照女性解放的条件来剖析她,照顾子女的劳动和责任的再分配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她是亡夫和子女的匡护者,但是却没有养活两个孩子的经济实力,而在那样的社会现实之下,来谈两性之间的经济依赖根本就没有意义。确立女性相关的家庭生活角色的价值,可以清楚地显示出关爱、牺牲等积极的内容,但在剧中所体现的各种女性实践的现实,与世界女性主义美学的探索仍然存在着差距。
这几个源于自然的女性角色特征,在不同语境中受到社会期望和观念意识的影响,与社会的割裂造成了这些女性不同程度的自我评价和自我认知的低迷。本片的几个女性人物都没有或者不能实现对女性家庭角色的积极建构,按道理说,拒绝家庭角色必然引发认同危机和角色焦虑。本片中不管是女主角对生活的判断还是在成均馆内对学业的进取,都烙印着鲜明的男性中心话语色彩,即片面强调社会公共领域,贬低日常生活价值。
金允熙所代表的女性踏进成均馆开始,即生活在男性的荫庇之下。男性化标准成为其生活的陷阱,更导向了女性解放的迷途。女性的解放以个体突围的方式并不能得到最佳解决,女性与先行的男性之间结盟形成了群体奋斗的诉求可能性。
七、 女性主义的多维路径
在这个片子当中,我们可以看到女性解放从一开始就不是一种自发的以性别觉醒为前提的运动,在一部分男性的提携保护和另一部分男性的打压对抗中,女性性别解放的意义和程度都是以男性身份才得以实现的。要找到女性主义更合理的归宿,置于纯粹男性环境下的成均馆是重设女性解放的理论轨迹之一。
在片中,金允熙所代表的女性不仅帮助李善俊直面真爱,帮助桀骜解开复仇心结,帮助花花公子般的具容夏在四人友情中找到真我,还遵照王的命令寻找10年前丢失的思悼世子所写的“金藤之词”,帮助寻找王想要建立最好的朝鲜的理想。在这里可以看到女性解放对自身建设的推动,也是对男性更好地认知和实践自我的推动。
故事结尾金允熙仍然穿着男装,被包裹于男性服装之下的表象似乎还是印证着女性被压抑被束缚的现状。她已经在男性标志的成均馆安身立命,李善俊曾经拜托她:“别的我都可以容忍。不要再……绝对不要再穿女子服饰了!”而结尾李善俊对其仍着异装的默认,让人迷惑于女性主体的被认同和自我认同到底是应该将性别特征收藏于统一的表征之中,还是应该身心俱解放的同时穿回属于自己的特征明显的女装;金允熙是否真的解放了自我,还是走向了更深的异化;女性的压迫从社会制度和文化结构的调整中拉开一角,但愿不是一个迎合女性主义的幻影。
金允熙被动踏出的这条女性主义路径是否真正撼动了那个社会等级制度的根基,我们只能凭借最后的一幕作出推断,也许这也是应运而生的新女性继续维持现状的手段和方式。在韩版梁祝和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名号下,传说是谁的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各民族如何以自己的文化把人物打扮成自己认定和需要的模样。韩剧《成均馆罗曼史》给我们反观他族女性主义路径的解放提供了鲜明的影像论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