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有个卢安克

    丁 蓉

    转眼间,卢安克与中国结缘已经有19个年头。1990年夏天,一次为期3个月的中国之旅,改变了这个德国青年的人生。

    如今的,卢安克在广西的贫困山村里已经生活了十多年,他是当地一所小学的老师,没事的时候就去帮乡亲们干些杂活,而他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有一个前提——不要任何报酬。

    虽然周围几乎没有人能够理解卢安克为什么这样做,甚至有人怀疑他会不会是“特务”,可他依然按自己的方式一如既往地生活着。

    “不合格”的老师

    1992年,卢安克到中国东南大学留学,1993年2月转学到广西农业大学,与一群来自广西农村的中国同学朝夕相处。

    1997年,卢安克在南宁的一所残疾人学校义务教德文,但因没办下就业证,被当地公安机关罚了3000块钱。1999年,他又从德国返回广西,在河池地区一所县中学当初中老师,这一次,却是因为不能提高学生的考试分数,家长们有意见,他又被学校开除了。

    卢安克对教育有自己的观点:“学生成绩不能说明一个人的价值,只能说明一个人能否适应考试。根据应试标准教出来的学生,在毕业之后的简历也是标准的,但他们很难做出特殊的有创造性的事情。”他对“学校”的设想是“最理想的学校是没有什么固定模式的学校,学生必须自己考虑需要什么,怎么实践,怎么发明,要自己做出来。没有这种实践过程的学习,学到的常常是死板的概念。”

    他会在连续几天的雨水天气之后,带学生去野外上课。他给孩子们讲世界各地的树在秋天的变化,让孩子们用水彩把秋天的颜色画下来。在卢安克的眼里,每个学生都是大自然的作品,他充满热情地观察他们,了解他们的需要,然后根据这些发现设计活动的内容。

    卢安克的学生在听了他的课后,惊喜地说:“我们从来没上过这么精彩的课,老师让我们有了发现的眼睛,”但是,他的学生仍必须参加考试,在升学时对付不了考试,就会被淘汰。因此,卢安克最后不得不离开学校。

    2001年7月,卢安克来到在广西很偏僻的东兰县坡拉乡广拉村,在一户农民家里租了一间房子。每月租金10元,有人问他:“你为什么要去那么偏僻的地方?”他说:“我的选择是对的,以升学为目标的学校怎么敢让我做实验呢?”

    广拉村林广屯有很多没有上过学的孩子(大多是只会讲壮语的女孩子),卢安克用自己发明的方法教这些孩子学习普通话。他每天让一个学生给大家讲自己的故事,一个小学毕业的孩子将其翻译成普通话,他再用拼音把故事写下来,这样,每个学生都会得到只属于自己的拼音课文。因为学生对自己的故事很熟悉,他们在练习念读的时候也不需要再说出课文的意思,这使他们很容易就学会了普通话。

    “我不想给他们教知识,而是想帮助他们学会创造自己的生活,通过行为和感受给他们一种比知识更基础的力量。”在卢安克设计的课堂上,他从来不布置任务,而是把学生召集起来,通过集体的合作,让他们慢慢寻找属于他们的任务。村里人希望卢安克帮他们造一座桥,卢安克觉得这是一个学生学设计的机会,便带着他们一起做模型、做实验。虽然这座桥尚未修建,但通过设计,学生们得到了很多锻炼。

    有一天,卢安克带着学生画了第一张反映全村面貌的地图,在修改地图时,他跟学生一起对着图纸商量怎么改造村里的环境。有学生说,村里的小路下雨时泥泞得简直没法走,太阳晒的时候,路旁没有树,又实在太热。于是,卢安克因势利导,跟学生们一起设计了三条路,并通过做实验来论证怎么修路才会使人走着舒服,还有应该在哪个位置种上树来遮挡强烈的阳光等等。

    卢安克的孪生哥哥卢安思(绿色和平组织的成员,曾在埃塞俄比亚帮助当地人拍摄反思当地文化的纪录片)知道学生们的方案后也被感动了,马上决定出钱资助他们实现计划。2002年11月,在卢安克和学生们的发动下,全村几乎每户人家都出动劳力参加修路。十几天后,这条300多米长的小路修成了,卢安克的学生们都为此感到骄傲。

    村民眼中的“大人物”

    2003年暑假后,卢安克又来到东兰县切学乡板烈小学开始他的教育实验活动。这一次,他的哥哥负责为他的方案提供咨询并拍摄活动的纪录片。卢安克认为,每个老师都需要研究自己的学生,因为每个班的学生都是不一样的,根据研究的情况,才能开展学生最需要的活动。

    板烈小学喜欢玩水的学生想建一个游泳池,卢安克就让学生自己去考察,然后一起设计建造游泳池。动工的时候,许多学生的家长都来帮忙,学生反倒什么也不敢做了。卢安克觉得这样就失去了做这件事情的意义,便不让家长继续参加。

    大人走了,孩子又开始高兴地做起剩下的工作。这才是卢安克希望看到的,他需要孩子们自己亲自参与到创造过程中。“我们是为了做,而不是为了有结果。”卢安克说。

    东兰县一所中学的一位老师参与了这个游泳池的修建,他对卢安克的做法感叹不已,“我们是想着怎么快点做好,他是想着孩子的感受。”

    卢安克常常被认为是在为贫困山区的扶贫扫盲而工作,但他坚持认为这些和他无关,“我是为研究在做实验,”但是,不管他怎么解释,村上的人还是不相信。一开始,村民们将他当贵宾看,比如他参与修公路时,村民会说:“我们要你的精神,不用你出力。”这让卢安克十分不安。

    村上的干部甚至想出了一个更奇怪的想法:他们建议卢安克当村长。有一天,一位村民拉他到县政府,让他求政府拨款帮他们建桥。卢安克感到很为难,“村民们根据他们的想象,以为我是个重要人物,只要我说一句话,政府马上就会满足我的愿望。他们一直在尝试把我变成什么大人物,以为我会当他们的福星。”

    其实,卢安克平日里还是很喜欢与村民们打交道的,只要村里人喊一声,卢安克马上就会跑去帮人家干活,犁田,割禾,打谷子,什么都干,“我非常喜欢在自然中全身接触到脏的泥土,这种感受可以治疗和恢复我心里的停顿状态。”

    大城市的生活对卢安克是没有诱惑的。“我在发达的地方总是觉得很难解决自己的生活。在城市做的都只是为了生存而已,使我越来越感到活不活都一样。在农村却不一样。”他坚持教书不领工资,“我只做我自己感兴趣的事,拿工资的人是不自由的。”

    卢安克在广西生活的费用都是父亲从退休金里省出来的,一年5000元人民币。这些不多的钱,大部分也是用在复印资料和捐款上面,他每月的花费一般不到100元。在德国,有不少人钦佩卢安克,便捐钱给他,但他很快又把钱转捐给了香港的一个教育基金会。

    有媒体很快发现了,卢安克在东兰县教书的事情,于是,他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有好多人因为各种各样的目的跑来找他,甚至有女孩跑到山里表示对他的

    爱慕。可是,这些人却看不起这里的农民,这很让卢安克难过。

    那段时间,经常有电视台想说服卢安克接受采访,搞得他的心里很乱,给学生设计的活动也难以继续进行下去。有的人还来找他签名,说“你签的名字会给我力量”,卢安克告诉他:“这种力量是假的,真正的力量只能是直接从精神那里得到的,不可能是人给的。”

    他偶尔也会困惑:是不是应该考虑大家对于理想人物的需要,不管自己有多难受?但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在不能做我自己的时候,我的神经就痛起来了。在我考虑我为了别人的期待要做什么或考虑我形象的时候,我的神经就会痛起来。”

    2006年,卢安克注册的德国鲁道夫·施泰纳教育友好协会驻中国办事处到期,卢安克的中国居留证也到期了。为了合法地生活工作在村里,卢安克申请加入中国国籍。但他的申请最终没有获得批准,原因包括“要有中国籍配偶”,“需在国家一级单位工作4年以上”等等。卢安克只好暂时离开中国,回到德国。

    做自己感兴趣的事儿

    2007年4月份,卢安克以中国共青团国际志愿者的身份,又回到了板烈小学。板烈小学给他提供了非常理想的上课机会,让他上三至六年级的美术和自然课,每周10节,而且教育方式可以完全自由。

    卢安克每天上午备课,下午上课,晚上看书或写点东西。周末和放假时,他都去学生家里。当地人对他也有了越来越多的理解,一位村民告诉他,自己几年前曾到处说他是个“特务”,现在感到非常对不起他。

    卢安克觉得,中国农村教育最缺的不是资金,而是愿意把自己的生命交给孩子的人。他也认为,推动孩子成长的力量不是知识和认识,而是感受,只有把课堂的顺序倒过来,才可能培养出改变现状的能力。他总是都会先让学生在自然中观察某种现象,然后让他们仿造,在仿造的实验中去理解。最后,孩子们就可以考虑和尝试如何去改变它。

    在教孩子们学习太阳知识时,卢安克没有像课本要求的那样先用数据来介绍太阳,“我做的是,先观察太阳对地球(包括人)的影响和作用,通过观察来考虑如何更好地去利用它,最后再去了解数据,了解太阳本身。”

    2008年春天,卢安克与四年级学生开始做《和平剑》的活动,活动整整持续了一年。他每个星期给学生们连续讲自己编的《和平剑》的故事,再让学生用水彩把故事画出来。然后,他把学生画出来的故事装订成故事书。过了暑假,这些孩子上五年级的时候,卢安克把这个故事拍成了电视剧。

    拍电视剧也是整个活动的一部分。卢安克和孩子们每个星期都要看上个星期拍出来的效果,然后重新选择角色,这样做,会带给学生极大的满足,还有“下次想做得更好”的决心。在拍电视剧的一个学期中,学生的合作意识越来越强,工作越来越有效率。

    完成拍摄那天,卢安克给学生们讲了和平,宽容和放弃报仇等话题。那一天,班里的气氛非常平和,这是卢安克从未有过的美好感受。假如没有我们的电视剧,我们的谈话也不可能那么有深度有力量。

    现在,卢安克对研究已经没有多少兴趣,但对继续跟学生一起做事的渴望却越来越强烈。“现在我什么都不需要说,不需要写,也不需要研究。我只要去把我过去所研究的东西变成我的生活就行。”

    在卢安克现在生活的这个中国小山村,村民们几乎已经忘了他是一个外国人,他们像对待村里人一样,和他打招呼、聊天,开玩笑。在山村小学里,学生一见到卢安克,经常是一起扑到他身上。

    没有人知道,卢安克会在这里待多久,他说自己从前不考虑未来,现在也不会。“如果一个志愿者老师的心,希望或者未来不在他学生所在的地方,他的学生也就没有希望。”

    有学生问卢安克:“什么最幸福?”卢安克说:“能做自己感兴趣的事儿是最幸福的。”

    卢安克最怕别人这样描述他:“一个外国志愿者,不远万里来到中国贫困的山村,愿意吃苦,具有崇高的精神。”在他看来,一旦成为公式化的人物,很容易被贴上各种标签,那样的话,活生生的真实的自己反而会消失掉,而那肯定不是他——卢安克。

相关文章!
  • 融资融券对日历效应的影响:来

    王璐摘 要:过去的研究表明,中国股市的运行效率受到政府监管与干预并存在非对称交易的现象。2010年3月31日,中国股票市场实行了融资融券

  • 小桥老树的“官场江湖”

    张凌云凭借一部《侯卫东官场笔记》,他红遍大江南北,接连几年闯入国内作家富豪榜;他神龙不见首尾的低调一度引发全国大搜索。因他的作品而

  • 公司治理、内部控制对盈余管理

    金玉娜柏晓峰摘 要:按照形成原因——作用机理——解决机制的路径,对抑制盈余管理有效途径的实证研究表明:机会主义偏误和技术性错误是盈余